黑铁与白钻

　　浊水溪边，山脚下的密林里。几只豺狼正在啃食着尸体。突然他们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夹着尾巴飞速消失在灌木丛中。
　　劳尔带着一小支半兽人踏进了这片树林。他很远就嗅到了尸体的气味。但是没有料到情况会是这样。
　　半兽人横七竖八的尸体在这片树林周边倒了一路。前前后后有十几个。劳尔捡拾起一具尸首。只剩一点皮肉连着的脖子承受不住尸体脑袋的分量，彻底断了下来，噗地落在冻硬的枯草上。
　　“就这里？”他发狠地问一个半兽人小喽罗。后者缩着脖子点点头，露出害怕的样子。
　　“就一个？”再次得到肯定的回应，劳尔扔下尸体，恨恨地想，这帮没用的东西！25个半兽人的连队，其中好几人还配着多尔贡多的毒剑，竟然连一个精灵都没抓住，而且只有1个活着逃回来。
　　更让他意外的是，从尸体的伤痕来看，大多半兽人是被半兽人的刀所杀。如果不是这支追捕队突然发疯相互砍杀，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被围捕的这个精灵没有武器，或者至少没有称手的武器。所以他才夺下半兽人的刀来自卫。
　　他翻动着草丛中的尸体，寻找可能的线索。他的一个同伴发出一声得意地嚎叫，从一具尸体的攥紧的手中扯下一块布片来。
　　两个半兽人在幽暗的月光下细看那把刀。野兽般的黄色曈仁瞪得老大。
　　这是一片深棕色的衣料，没有花纹和装饰。劳尔认出这是木精灵常穿的斗篷的衣料。它的主人应该只是普通的木精灵。
　　可是，一只什么样的木精灵能在黑夜里一口气斩杀20多个半兽人呢？这里肯定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劳尔跟随着气息，追踪到森林的边缘，密林消失，岩石裸露的地方。在一块石头上的凹陷处，他用手指剥了一片冰渣，放进嘴里啧了啧，得意地咧嘴笑着，露出尖锐的牙齿。
　　他尝到了精灵的血的味道。特别甜美的，古老的永生的生物的血。如果不是血里混着多尔贡多剑毒的味道，他还想品尝更久。他啐出嘴里的血沫，伸头望着岩石岸边刚刚重新结冰的溪水，顺着溪水流经的方向又继续远望。在远处隐隐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人类居住的村庄。
　　他朝身后的半兽人喽罗一挥手，他们几个重新又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中。

　　麦迪亚斯敲开了半山客栈的后门。客栈老板阿让慌忙恭敬地迎接他。“老爷，”他急切地说，“这里没外人。您放心。他还在楼上他平常住的那个房间。”麦迪亚斯朝他点了点头。阿让急忙闭嘴。
　　二楼一间屋子的窗户里，亮着蜡烛摇曳的光。
　　麦迪亚斯压低帽檐，敲了敲楼上亮着烛光的客房的门。
　　他身后，一间黑暗的客房的门慢慢打开了。麦迪亚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那间客房。这是他们的暗号。为的是确保迷惑那些万一太有好奇心的人。半山客栈离石墙镇并不远。在有人的地方，任何秘密都不会保存太久。所以要速战速决。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形隐藏在从头兜到脚的长袍里。他的轮廓模糊，只比黑暗更加浓一些。
　　麦迪亚斯从怀里掏出银发箍，搁在客房的木板桌子上。
　　他听见黑暗中的对方深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猎犬在辨识猎物的气息。这声音让他本能地恐惧。他尽可能抑制住舌头的颤抖，肯定地告诉对方：“这个可是活的。”
　　他听见黑暗中发箍被在木桌上拖动并摩挲的声音。他等了一会儿，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最后忍不住问：“怎么样？多少钱？”
　　“活的？”对方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深处。
　　“是活的！”麦迪亚斯焦躁地试图说服对方，“不过你真的是要一个活的，那就赶快吧。”
　　“受伤的？”
　　“嗯。”麦迪亚斯不情愿地承认，心想别因为这个掉了价钱，他想了想，马上跟着说，“但现在还是活的。”
　　对方在黑暗中摩挲着精灵的发箍，无声地笑了起来。开始他还克制。但想象这件珍贵的□□落入他的掌中的快感，使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在简陋的乡间旅店的空房里振荡。
　　麦迪亚斯打了一个寒战。他喜欢钱，但是讨厌被别人捏在手心里的感觉。他打算把主动权拉回自己这边，速战速决。他伸手从桌子上拿回发箍，威胁说：“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你不要的话我就另找别人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空屋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麦迪亚斯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最后对方说出“10个刚铎金币”的时候，他的手心冒出一阵意外欣喜的冷汗。他听说上次有人从溪水中捞到一截据说精灵的残尸就卖了1个刚铎金币。在石墙镇，1个刚铎金币就可以买一匹好马，外加全套鞍具。这次果然是挖到金矿了。但是他还不甘心，继续讨价还价说：“才10个刚铎金币？这可是个活的。几百年都碰不上一个的。”
　　“如果你回去时他已经死了，完整的尸体10个刚铎金币。”
　　麦迪亚斯心里一阵窃喜，连忙追问说：“要还是活的呢？”
　　“活的，再加上这个。”对方掀了掀罩在手臂上的长袖，一枚豆子般大的宝石戒指在黑暗中闪出莹莹的绿光。
　　“夜光石！”麦迪亚斯认出这价值连城的珠宝，据说有神奇的功效，可以预见未来，帮人逢凶化吉。他还没从狂喜中恢复过来，一枚金币滚动着，“啪”地翻转搁在了桌子上。对方说：“这是订金。不管死活，三天后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还有这个。” 一个冰冷的东西落到了麦迪亚斯的手心。对方接着说：“把这个插进他的身体里。”
　　麦迪亚斯在黑暗中触摸着自己手里细长的金属，一头略尖，另一头带着一个小小的弯曲。样子像个钉子。比常见的别针要大一些，但比捅烟斗的通条又要小一些。
　　麦迪亚斯狐疑地重复道：“插进他的身体里？”
　　“别让他自己拔出来，也别让别人看见。”
　　“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这件货打上我的主人已买下的标记。” 黑暗里，那人耸动肩膀笑着，连木板桌子似乎也抖动起来。

　　索林听到楼下的响动，腾地醒来。他快速地翻身坐起，一手伸进当床垫的干草堆里，握住了他的剑柄。他往楼下看去，看到巴林背着一个藤筐，拄着拐杖，正准备出门的样子。欧里和两个孩子还在熟睡。
　　“你去干什么？”
　　巴林好似若无其事地说：“去镇边上林子里看看还有没有掉下没人捡的栗子，顺便再去河边荒地里挖挖有没有秋天没摘完的香菜。”
　　栗子是木精灵爱吃的食物。
　　索林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说不出口让巴林放弃他的念头。象所有矮人一样，巴林也相当地固执。他只好说：“路上小心。”
　　巴林微笑道：“放心。天开始亮了。半兽人没法在光天化日下活动。你再睡一会儿吧。炉膛里有土豆烘着。”
　　寒冷的清晨，石墙镇还没有醒来。令人压抑的刺骨寒冷似乎击昏了这平日就了无生气的小镇。笔直细瘦的树枝上承着几日的残雪。灰暗的陈旧的房屋被白雪暂时掩盖了它们的丑陋。矮小的巴林慢慢地在结冰的石阶上行走。在这个人类的小镇上，此时此刻，似乎只有这个矮人是唯一的活物。
　　他边走边咳嗽。走上一段就得歇息一阵。
　　镇子东头的大路边就有栗子树。但是秋天掉下的栗子早就被捡光了。他在镇子边上的林子里运气也没有好更多。他的手脚已经冻麻，才在雪和泥的混合物中翻到四五个栗子。毛茸茸的外壳上刺还没有掉。他顾不上扎手，把它们一个个捡起来。孩子们也会爱吃。他心里想，然后悲伤地摇摇头。他们应该学习读写，礼仪，剑法，历史，成为都林血脉的继承人，光复矮人的王国，而不是跟着大人帮人类打铁，劈柴，做苦力勉强维生。
　　他心里挣扎一阵，决心把栗子带回去给菲力和奇力。他得另找一些什么给瑟兰迪尔。
　　他吃力地爬上一段石阶，靠着墙角坐在地上休息。地面很冷，但他实在走不动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觉得自己年纪还没有让他衰弱到那个地步。他的身体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了。天神奥勒在上，在他回归奥勒的殿堂之前，还能再看一眼埃勒博的大殿吗？
　　他头上，一扇木窗“吱呀”一声开了。他怕是住在里面的人家要倒夜壶，弄脏他好不容易捡来的栗子。他赶忙翻滚身爬起来。
　　“哦呀！你这矮人！”屋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吃惊地说，“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
　　巴林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笑眯眯地说：“夫人，我只是路过。”
　　“天这么冷，进来喝杯茶吧。”寡妇裁缝多丽丝招呼道。
　　巴林盘腿坐在裁缝的高脚圈椅上，捧着热乎乎的茶，心里油然而生感激。
　　多丽丝40来岁，身材圆胖，成天带着铜质的顶针箍，穿着一件棕色的旧围裙。丈夫死后她独自支撑着这个裁缝铺。好几批流浪的矮人都曾经在她的门廊里过夜，只要帮她打上井水，劈好柴。后来镇上有人风言风语说她需要的矮人的力气，并不止于水缸边和柴灶旁。她在街上边哭边骂。后来再有矮人上门时，她干脆开门让他们进屋。流言反而被吓住，不敢再浮出街面了。她也不在乎它们是否还继续在洗衣池排水沟边，或者菜市场的摊位后面悄悄地流淌。
　　最近已经有一阵子不再有新的矮人流浪经过石墙镇。但是巴林，欧里和索林还会轮流过来帮她打水劈柴。
　　多丽丝一边缝着一件男人的罩袍，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好多日子没看见你了。我以为你已经离开镇上，要不就是你也和欧里一起跟着别人去山上打柴了。”
　　巴林微笑着说：“是啊，夫人。天冷下来后我就没怎么出门。欧里上次给你带来的柴还有多少？我叫他再给你背一些来。”
　　“啊哈哈，柴还有。还能用一阵。橡木桶还跟着老彼得在做活吗？”
　　“是呀。有活就去做。不过有时有，有时没有。”
　　“现在活越来越少了。能挣钱的营生不好找呀。”
　　“是呀。”巴林叹道，“什么时候城主老爷要找人翻修城堡就好了。那样就会有很多活可以干。”
　　“帕雷老爷呀，干什么都没主意。再说，他也没这个能耐弄到足够的钱来翻修城堡。老天，但愿我活着的时候不必看到我们用得上这个城堡。要真的打起仗来，就现在这个样子，城堡也没什么用场。要打仗的话，恐怕日子更不好过吧。”
　　巴林苦笑道：“是呀。”
　　多丽丝缝好一只衣袖，穿上另一段线，把罩袍翻过来，一边说，“你看，现在人家越来越省，可以用好衣料的，也尽量用便宜的。我说罩袍哪能用粗布做。人家可好，不仅用粗布，还要在袖子肘子这里加固。裤子也要做成这样的。丑死了。”
　　巴林随口问：“这是什么人订的衣服呢？”
　　“这是甜水井街的帕斯卡尔定做的衣服。”她突然停了一下，问巴林，“你住在孤山的时候，山里有没有精灵？”
　　“精灵？”巴林的背直了一下，“哦，那个，我们的城市埃勒博在山下。精灵住在山上森林里。我们平时没什么往来。”
　　“精灵很值钱吗？”
　　“这个。。。”巴林越加狐疑，“你是说精灵有没有钱？我想精灵挺有钱的吧？”
　　“我听说呀，帕斯卡尔订的这身衣服，是他准备去挖精灵的骨头时穿的。”
　　巴林打了一个冷战，他掌心的茶好像突然失去了温度。
　　多丽丝接着说：“听说秋天的时候，有人在长湖镇打渔时，捞起了一段奇怪的尸首。据说还不是整的，穿着奇怪的盔甲。好像是大水从山上的小溪里冲下来的。”
　　“哦？”
　　“然后，居然有人出了大价钱把那具尸首买走了。人家才知道这是个精灵的尸首。买的人还放出话来，说如果再有，还会买。你说，精灵不是不会死的吗？怎么会有尸首呢？”
　　“这个。。。精灵一般的确是不会死，但是他们可以被利器杀死，或者被火烧死。”巴林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在心里盘算着几种可能性。他问：“那这叫帕斯卡尔的人要到哪里去挖精灵的骨头呢？”
　　“不知道。看他准备的东西，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花力气挖泥土的，不像是去湖里用渔网捞。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等他来拿衣服的时候顺便问问他。”
　　“不不不，不用让他发现是我想知道。”
　　“说老实话，其实我也想知道。”多丽丝说，“听说精灵会魔法。要是有人想花大价钱弄一只活的，那也许还真值得。为什么死的也要呢？想不明白。”
　　巴林捋了捋胡子说：“中土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