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病娇

　　一路血红锦鲤相引，白色清影急奔，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是浓重。

　　黑幽的夜空像一具张着大口的怪兽，蛰伏等待一口吞下。

　　高骏的黑马前蹄高高扬起，仰着头颅喷鼻。少女面前赫然是一座寺庙，从外面看与其他寺庙无甚不同，只是对于从小在碧云谷摸爬滚打的月霁来说，血腥味实在难掩。

　　少女翻身下马，面纱飞曳，松了缰绳，任马儿离去。

　　月霁环视一番四周，孤身潜进寺庙的大门，进入一片葱郁的竹林。白影轻快，倏忽穿出林间。

　　月霁站定抬头，望着面数十台阶后的大殿，黑眸淡淡，手指却攥着未松。

　　白色的衣裙在一节节台阶上微微摆动，月霁已走至殿门口，伸出右手，指尖刚刚触到门边，右侧就唰的一声射来一枚小刀，直插门扉。

　　月霁侧头，眉间微蹙，神色越发冷清。

　　“施主为何半夜来访，眼下早就过了上香的时间，还请施主自重。”一光头袈裟的和尚三丈外遥遥行礼，眉眼慈悲。

　　少女只望了那和尚一眼，就转头继续伸手推门，手指已覆上门扉。

　　忽然，月霁身侧袭来一阵劲风，转眼，女子纤细的身影如断线纸鸢被一掌挥飞，落至花坛边。

　　和尚看向坛边女子蜷缩的少女，一脸震惊，神色中带着隐隐后悔：“你，竟不会武功？”

　　生平悲悯弱小，慈爱众生。如今，却对手无寸铁的孩子出手，且照理不过是警告，远不至如此。是这孩子假装还是身体破败？

　　月霁裙角沾了花泥，在白色的衣衫上格外明显，伸出手指撑地，勉力站了起来，摇摇欲坠，走向殿门。

　　身旁愣住的和尚一把将少女拽过，不由分说将手搭上她的手腕。

　　“怎么……会？”和尚一脸的震惊，又转为痛惜。

　　这脉象，怎么可能。分明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却这般……

　　“滚！”死寂的夜里一声历喝，月霁面纱沾血，眼眸沉怒。

　　和尚正要开口，却眼前一花，周围的景开始变换晃动，恍然是一片桃林，千里灼灼，于是连忙运功静神。

　　已经半个循环过后，和尚睁开眼，看着打开的殿门，却空无一人，无奈的苦笑了下。今日皆因这女子，竟着了桃花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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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推开门的一刻，月霁就知道找错了地方。不会的，风灵从来都用计谋暗招，在这大殿里厮杀，不是他会做的。

　　然而，月霁很确定风灵就在这庙中。黑云不会跟错，锦鲤是风灵的血化作没有错，血中淡淡药香正是霜引作的肌魂丹。可，风灵到底在哪？袖下幼细的指紧紧叩着掌心。

　　竹林！

　　少女眸中熠熠生辉。是竹林，方才进入，就觉得诡异，却因近日失了霜引又赶上病发，身体着实难以负荷。一路奔跑，关心则乱。今夜明明有风，那竹林叶片竟未动，分明像是一副假画。

　　月霁提气便转身奔向那片郁葱的竹林。身入林中，再走一圈，全身气血已然滞凝。

　　此时，再看那每一片叶，每一棵竹都有了自己的解释。

　　是全卦阵。

　　得到理智传来清醒的认知，少女扬起额头，闭上了眼，眉睫轻颤，白色的面纱吹开了一角，风中摇曳。

　　全卦阵，从来都不凶险，对于无意破阵，只是乱入的人来说什么不会发生。它没有危险，没有破绽，因为它从来都没有破阵之门。

　　一切由命。像天下最狂妄的赌徒的一场豪赌，开始随时可以离去，一旦开赌，一场定输赢。

　　赢着生，输者死。

　　方法很简单。阵中八方只有一处生门，闯阵者可卜一卦，作为神祇，一旦选择，再也没有更改的机会。

　　而此阵神奇之处也在于，选择的那一卦往往都会成真。

　　月霁睁开了眼，清声一笑：“我这一生只卜过一次卦。卦象是上兑下兑八纯卦，言我一生喜乐。你说我会选哪个？”

　　竹林内一片静谧。

　　“无需再卜，我选离卦。”少女走向南方，目若星辰，素袖双垂。

　　当年卜那一卦，是风灵美好的愿景。愿少女一生喜乐，再无所忧。其实那一卦的卦象，在灵改动之前，少女早就了然，卦象清晰。

　　重离八纯卦。离卦离明两重，光明绚丽，火性炎上。相聚的都分开，得到的都失去，眷恋的都别离。

　　一生孤苦，永无所依。

　　立于南角，女子衣袂纷飞，黑发飘散如泼墨狂挥。

　　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美好的愿望，在漫长无光的夜里，美梦就像陈酒，一沾便不会再醒。纵使一生孤苦，生老病死都分离，也没什么畏惧。

　　人生本就苦，爱也苦，恨也苦。相聚比离别还苦。

　　月霁眸中一片清明，静等结局。面前的景象忽然变换，雪原，大漠，江南，花圃，游园，扁舟，残碑，富丽堂皇，破败萧索，茫然无物，熙攘长街。

　　全身都像被千斤重的玄铁压着，喘息片刻都困难。一瞬，少女睁开了眼。

　　灯光昏沉，地面冰冷让人立刻堕入三九，一阵阵血腥味扑鼻而来。一男子半个身体都浸在血中，即便身着黑色衣袍，也教让人触目惊心。

　　正是风灵。

　　“月霁！”风灵虚弱的声音，温柔不改，惊喜又了然。

　　月霁走到男子面前，俯腰低身，纤细的指一寸寸的探着伤口，长如蝶翼的睫低垂，半晌，素手微颤。

　　“风使的任务，现在起归百草阁。”猝不及防，月霁已上前而立，面朝阶上从一进来注视着自己男子，段容汐。

　　男子玉色长衫，只在袖口沾了些血，倾身长立，明明深处血污，却教人无由的想起苍莽山脉的白雪覆顶，深林中青松挺拔爽朗。

　　白日里在街上见到的那名男子，如今正站在面前，只是手中多了把折扇。

　　惊鸿一面，再见竟是如此。段容汐飞扬的眉下，眸光凝视这少女。

　　“今日一见，到此时才知是碧云谷的月使，是容汐眼拙。能闯这阵，四使之一，你当之无愧。”男子凝望着的眼眸浮起的情绪，连自己都不辨不分明。

　　全卦阵少有人能闯过，不仅因为八选一的运气。更因选择时，凡人皆存的希冀。用阵法使卦成真的能力诱人改变选择，世间没人不希望喜乐安好。这就是风灵立下此阵为断段容汐后路援兵，棋行险招。

　　“段，容，汐。”声若空谷幽兰，一言一字。

　　音落，月霁已转至身侧，细指轻巧下，银针起落。段容汐忽觉身体一滞，指间微麻。片刻的幽香近怀，竟让自己晃了神。

　　“你没有武功，我不与你为难。”只一瞬，段容汐便恢复如常，气息悠然，像一片月光独独耀他。

　　“多谢，但不必。”少女身形奇巧，招招拼命，只不过武艺太过稀疏，三两下便能避过。

　　忽然，空中飘过一阵异香，似美人耳畔一叹。

　　“月霁！”闻到那异香的风灵全身绷紧，目眶欲碎，低声呼喊。

　　缠斗中的段容汐一步退后，嘴角隐隐血迹，轻轻开口：“永别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月霁，何必。”双眼一泓春水叹息。

　　白衣寸缕，斑斑血迹，月霁抬首回望；“若需伤敌八百，我亦可自损一千。”

　　“月霁。”男子轻声一句，如白雪唏嘘，青松低语。

　　如果早知道后来与过去。

　　如果伤敌和自损是命运崎岖，不得绕行。

　　如果噩运与你常伴，皆因我贪图痴念。

　　我宁愿与你永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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