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机场外面尘土喧嚣，沐雨漫无目的地乱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同时手臂一紧，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入身后的怀抱。耳边传来裕枫无奈的声音：“你走路看一下红绿灯好不好？”
　　沐雨讶然抬头：“你不是走了么？”
　　裕枫放开她，笑着回答：“我刚刚不是说让你等我回来，我会很快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沐雨若有所觉，默然半晌，淡淡地说：“我不值得。”
　　裕枫的神色也渐渐沉静下来，慢慢地斟酌着开口：“沐雨，其实刚才……是因为我看到了楚陌轩。”
　　沐雨蓦地抬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仿佛虚脱了般：“这样……也好。”
　　裕枫伸手扶着她的肩，眼里有沉痛的神色：“沐雨，为什么不忘了他？！你从来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
　　沐雨涩然一笑：“那也要忘得了才行。裕枫，你不是我，你不明白……”轻轻挣脱他的手臂，转身达了辆的士，淡淡离去。
　　裕枫定定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我怎么会不明白……我甚至不你还要明白！”

　　回家后生活一切归于原位，疯狂地写稿来让自己忘记，经常累得睡着在电脑前，吓得一向以向她催稿为傲的王编也劝她休息，身体重要。有时还能看看可怡和天天吵架的精彩场面。就这样日子便也一天天地过下去，楚陌轩的出现就像从高空中扔下了一块巨石，虽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却也终会归于平静。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约好初十见面的隐萧直到十四都没有出现，打他手机关机，上□□他的头像一直暗着，整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半，没有半点消息。
　　隐萧向来是个守时的人，每周周六晚上九点都回准时在□□上等她，从来不会吃到半分钟，如果临时有什么事情也一定会提前手机通知。可这次沐雨在网上挂了一个通宵，也没有等来他只言片语的解释。
　　不安，如滕蔓般缠绕在沐雨心间，越收越紧，仿佛窒息。
　　正月十五，隐萧暗了许久的头像突然又亮了起来，可是甚至来不及欣喜，对方一句话过来，顿时让她如坠冰窖。
　　“沐小姐，我是印续的朋友，他出了车祸，我想他应该很希望你能来出席他的葬礼。”下面是葬礼举行的时间以及地点。印续是隐萧的真名。
　　等头像暗下去好一会儿沐雨都回不过神。
　　隐萧死了？那个不久前还在黄山笑着安慰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出了车祸。”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无比清晰又无比霸道地宣告了一个鲜活生命的终结。无论是电脑那端打下这行字的人，还是这端看着的人，这四个字都是重逾千斤，沉沉地压在心口让人无法呼吸。

　　葬礼在乡下举行，现场又军乐队在演奏，伴着哭声和谈话声，显得很嘈杂。沐雨抱了一束白菊花，穿了一身黑衣，一进去就有人迎上来，沐雨不明白这里的风俗，也随他们摆弄。很多人都停止了谈论，扭头注视着这个陌生美丽的女子，纷纷低声猜测她的身份。沐雨恍若未觉，直直地走进灵堂。照片上的隐萧笑容明朗，隔着蜡烛的焰火，显得有些虚无缥缈。突然想起那天在黄山上两人在蒙蒙的大雾中坐着聊天的情景，那天他的笑容就是带着淡淡的不真实，一股无法遏制的哀恸猛地袭上心头！
　　每个周六都会在网上等她的隐萧，每当她不快乐时就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隐萧，每写好一部作品都会先让她过目的隐萧，时不时会搞怪整她的隐萧，那个妙语连珠眉目清朗却由带着淡淡忧郁的男子……都不在了。
　　回忆如风中的残云，一吹即散，永远地消失在了时间的尽头。
　　相交四年，见面的次数可以数的清，然而对她来说，他与可怡是一样的，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可怡。为什么，刚刚让她面临了生离，紧接着又给她一场死别？
　　“姑娘，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大概是看她在灵前站了太久，一位好心的大婶过来劝她。
　　沐雨回头：“大婶，我想……见见他妈妈。”她记得，隐萧说过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过世了。
　　老人在里屋守着遗体，不停地抹眼泪。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的悲凉可想而知。
　　“伯母……”沐雨开口低唤了声，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在死亡面前，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老人勉强收了泪：“你是续儿的女朋友吧？他老和我说起你，多漂亮的姑娘，可惜我们家续儿没这个福气……”
　　看老人说着又要落泪，沐雨无心解释，扶她坐下，听老人絮絮叨叨地讲隐萧的事，从小时候顽皮爬树被蛇咬一直讲到大学毕业以后放弃了固定的工作去当职业写手。
　　陆续又有不少隐萧的朋友进来，一双鹿皮靴子停在沐雨面前，抬头，是个看上去很精明干练的女人。
　　“沐小姐，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两人穿过嘈杂的人群，在屋后的小树林停下，边上除了几个在玩耍的小孩子，再无别人。
　　“你是那天□□上隐萧的朋友？”这是直觉。
　　“我叫何睿，那天是我。”何睿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袋递给沐雨，“我想这个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
　　沐雨接过，沉甸甸的，感觉似乎是本很厚的记事本。
　　“你知道印续是怎么死的吗？”何睿把东西交给她之后就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沐雨愕然：“难道并不是出车祸吗？”
　　何睿微微仰起了头：“是车祸，可是他会出车祸，全是因为你！”
　　晴天霹雳！沐雨懵了！
　　“你说……什么？”过了许久，沐雨才艰难地开口。
　　何睿回过头，唇角有讥诮的笑意，眼里却分明有着迷蒙的水汽：“他是个大笨蛋！”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何睿收到印续的短信，和同事打了个招呼，没到下班时间就偷偷溜了出去。
　　远远看到一身咖啡色呢子大衣，挎着黑色旅行包的印续在雨中临风而立。何睿急急忙忙撑了伞跑过去。
　　“你怎么也不躲躲雨？”他身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水珠，何睿一开口就是嗔怪的语气。
　　印续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伞：“这一点小雨至于吗？回头你找不着我那拳头可比这雨威力大多了。”
　　何睿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心中溢满了小小的快乐，能和他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这于她也是难得的幸福吧？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闲闲地聊着各自身边的趣事。雨天很难打到车，公车又太挤，两人就这么走着去印续订的旅店。
　　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往来的汽车发出嘈杂的声音，可是她觉得很快乐，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她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却终究是放不下矜持，何况，也找不到理由。只能旁敲侧击地从别人那儿探听他的消息，知道了他声誉正隆，知道他不分白天黑夜地赶稿，还知道……他一直一个人。
　　鼓足了勇气，仿佛漫不经心地问起：“小子，有没有女朋友啊？”
　　身边的人明显地一顿，神色间是说不出的黯然，连带着黯然下去的，还有她的心。只是一个表情，她就已经知道，他心中有了人，而那个人，不是她。
　　就这么一楞神的片刻，一辆自行车急速从他们身边骑过，抢走了他的旅行包。
　　她看着他扔下伞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她看着他拿着好不容易夺回的旅行包转身，她看着一辆疾驰的大卡车在雨幕中向着他迎面撞去……
　　漫天的血色迷蒙了她的眼，她看到他失了血色苍白的面容，即使那样，他仍是紧紧地抓着旅行包，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
　　然后是卡车尖锐的刹车声，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医院里凌乱的脚步声……她如失了魂魄的木偶，麻木地守在急诊室门外。印续在那里只有她一个朋友，她一个人抱着膝盖作在医院冰冷的地面上，有护士让她起来坐到长椅上去，她固执地不肯动，那时她唯有凭借那一片冰冷来保持自己的理智。

　　“我在外面守了六个小时，等来的却是医生遗憾的摇头。”何睿说到这儿顿了顿，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继续说下去，“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叶，珍惜眼前人’。我以为让他如此重视的旅行包，里面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后来收拾遗物的时候才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就只有你手里的这本记事本。”何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离开。
　　沐雨猜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打开了文件袋，一本黑色的皮制记事本滑落下来。翻开扉页，照片中的她和他笑得阳光灿烂。她记得，这是那次他们合作大获成功之后的一张合影，也是唯一的一张。照片上方用黑色钢笔写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潇潇沐雨”，字迹上覆着一层干涸了的黯色血迹。沐雨看着那一块暗红，再也翻不下去，猛地合了记事本，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隐萧，你让我怎么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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