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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结束,已经入夜,随着麻药退去,他终于开始不安分地活动,虽然还在低烧,至少意识是清醒的,我望着他,想来大概已经能感觉到伤口疼,所以在床上动得越来越厉害。
医生嘱咐过,麻药过了,疼痛总归不可避免。
回想这么多天,他迷迷糊糊,喊过疼,喊过妈妈,也哭过,就一次跟我说话,还说的是他手动不了。
我忙于筹钱,东奔西走,贴身照顾似乎也从来没有过,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不由局促起来。
趴在床边,也不知他醒了我能做些什么,呆呆地看了很久。
孩子不断发抖,又总是扭来扭去,终于,我按捺不住,担心动到新伤口,便小心翼翼直起腰察看。
他起先并未察觉我在身边,这一看不要紧,小家伙立刻像施了定身术,一动都不动了。
我犹豫着,好不容易才干巴巴憋出一句:怎么。
许久,他压抑而胆怯:妈妈在哪儿?
疏离感顿时叫我措手不及。以为他会愿意和我说些什么,哪怕是哭喊伤口疼。可他只是问我要妈妈。
这本该是情理之中,我却感觉很难受
忍不住回想起像他这般大时,我还任性地钻在父母臂弯撒娇,小小的他,却如此多灾多难。
尴尬地搓搓手指,算是鼓起勇气,才嗫嚅着问他是不是很疼,难受可以说出来。他不再回应。借着微光,我好像看见了那张拧得都快扭曲的小脸。
孩子不肯说话,我就更加不知所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努力学着像个父亲那样:你是男子汉,不怕的,要坚强,不能哭,我去找个毛巾给你咬着就不会疼了。
他突然抽噎了两声,却很艰难地小声说:我,我不疼。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仪器在不知疲倦地滴滴作响,我回头透过玻璃窗,看到楼道的电子钟,显示快凌晨三点,眼睛也逐渐适应了病房的黑暗,开始越发清晰地看到孩子瘦小的轮廓。身体包裹在厚厚的纱布里,两侧空空的,刺眼极了。我跟他说:麻药过了,我知道你疼。
孩子吭吭哧哧,最后像是鼓足了勇气,用更怯懦加祈求的语气说了句令我心碎的话,他说:你能拉着我的手吗?就一小会儿。
我拿着干净毛巾的手指下意识攥紧…看着病床上虚弱的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已经没有手了,一辈子都没,我如何做得到……怔了几秒,才咬牙,挨着病床边的椅子坐好,伸手轻抚起他的小腿和脚背。我说:你睡吧,睡着就不疼了,你要是哪儿实在不舒服,我给你叫医生。
触到他,可以感觉到他略微紧张地抗拒,过了一会儿,僵直的身体才渐渐松懈。然后,倔强的小脸忽然拧过来,压低声音:我是男子汉,肩膀那里……有一点点疼。
我愕然地望着他,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鼻子酸得难受。
术后第一晚,他睡得不安分,隔天清晨,很早就醒过来,眼睛鼻头红红的,我知道趁我不注意,偷偷哭过,却没拆穿。他一直不肯主动和我说话,问得最多的依然是妈妈什么时候来看他。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能别扭地坐在他床边,后来,他就不再问了。
……几天后换药,眼睁睁看着几道又粗又大的疤横亘在他瘦小的身躯,血淋淋,触目惊心,医生解释说坏死和感染的组织很多,截肢后甚至不能很好的再造残肢,取了别处的皮肤包裹袒露的骨肉。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眼睛红红的,却没落泪,比我想象中坚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小的男孩子,不知不觉对我有了特别的意义。只是那时候我还没察觉到。
起先每天都吊水,孩子不肯吃东西,我便没当回事儿。两天后,发现他情绪好像很低落,也许□□的疼痛让他没胃口吧。每次我问他,他都扁扁嘴巴,想来大概是不饿。
傍晚,在医院门口的小餐馆吃过饭,回病房途中,在走廊遇见位护士,她皱着眉,开门见山就问我是不是杨笑凡的爸爸,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她立刻把我拉到一边,问我笑凡是不是几天都没吃饭。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接了当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我强硬的表情很不悦,但还是说白天她给笑凡打点滴时,笑凡有问她他的手什么时候能修好送回来,不然没有手不能自己吃饭。
我半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小护士,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无奈叹气,说笑凡比别的同龄孩子懂事,从不哭闹,叫我不要整天没事的人一样到处瞎晃悠,都两天了,孩子一口饭没吃,做手术伤元气,怎么可以不吃饭,还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当家长的。罢了转身回病房忙碌去了。
我在原地呆站很久,手脚冰凉,摸着刚刚吃下两大碗炒面还隐隐鼓胀的胃部,嘴里涌起一股腥甜,是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随即转身跑至电梯前,周围聚集着一群人,心里的烦躁骤然爆发,在他们异样的注视下,我直直冲进楼梯间,狂奔却并不能赶走腔子里难受想哭的憋闷,愤怒地捶了自己几拳。
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多年,独立生活的能力肯定是有的,照顾小孩至少不会有大问题,可是没想到,原来根本不是我想得那样。
楼下饭店老板给我建议,让我买番茄鸡蛋面,我拎着它匆匆跑回病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看到病床上的笑凡脸色惨白,拧着眉头,嘴巴里咬着条毛巾,额头脸颊都是汗,浑身像通电一般,抖得厉害。
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伸手摸到他的脸陌生地喊他的名字:杨笑凡!杨笑凡!!
邻床家属,一位头发花白,其实年龄并不算大得的阿姨闻声,回头看着我很不高兴:你嚷嚷什么?孩子就是疼,那么小受这么重的伤,你这当家长的跑哪里去了?!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底气:给孩子买饭。
阿姨毫不留情面:你是自己去吃饭了吧!!有没有点常识啊!你家孩子伤重,你怎么敢留他一个人在这儿,见你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真怀疑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她越说越激动,要不是她儿子注意到我脸色越来越差,拉了一把,估计她脏话都骂得出。
邻床小伙子很年轻,出车祸住进来的,他拽着阿姨的袖子:妈,你少说两句。
可是,阿姨是个有脾气的人,她嘟嘟囔囔:你没看刚才那小孩叫我帮他拿毛巾咬着,那么小,真懂事儿,实在太可怜了。
小伙子看着我歉意地笑笑,转而劝解阿姨:您少说两句吧,他也怪不容易的,你看我还有您,我爸,我姐照顾,他就自己一个。
我低下头,看到孩子浑身上下疼出的冷汗……洗了个热毛巾,一边帮孩子擦身一边问他吃不吃番茄鸡蛋面。见他不答,才发现他还咬着毛巾。赶忙替他把毛巾撤走,他也依然不回答。
我斟酌着,下定决心才开口对他说:你的手坏掉修不好了,我喂你吃饭。
话音刚落,没料到笑凡眼睛一下红了,此前,还从未见他当着面哭,这是第一次,我半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邻床的阿姨见状赶忙道:小家伙别哭呀,奶奶跟你说,你要好好吃饭,伤口才会长好呀!
笑凡哽咽着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邻床:我每次摔破膝盖,会流血也疼,我妈妈说过段时间就长好了,我的手也会长好,是吗?
我想邻床的阿姨并非这个意思,可是谁都不忍心说出实情。
他看我们没人回答,便提高了嗓门:是不是?
我无法看着他的眼睛说谎,这种感觉是全世界最难受的感觉之一。
还是邻床的小伙子开了口:你要好好吃饭,这样身体恢复健康,就不会再疼了。
笑凡垂着眼睑皱着眉像是在想事情,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着我:可我现在没有手,不能拿碗也不能拿筷子,自己不能吃饭。
我说我可以喂他。他却显得特别为难:那等我手长好了,我再自己吃饭吧。
那双眼睛亮亮的,我却要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待刚要把冷掉的番茄鸡蛋面喂给他吃时。却又一次被邻床的家属阿姨拦住,她瞧着我直叹气:一看就是没经验,面都冷了怎么吃?孩子很多天没进食,你给他吃这个怎么行呢,我那儿保温桶还剩些粥,热的,给孩子吃吧!还有你这喂饭的手法……把病床摇起来,平躺吃东西会呛到,给孩子胸前垫上毛巾,不小心撒出来的食物会弄脏衣服被褥,清理不方便。
我连连点头,尽管阿姨很凶,之后却帮了我不少忙,在我必须离开办手续的时候,都是她替我临时看护笑凡。
孩子的身体迅速恢复起来。毕竟年纪小,伤口不感染,愈合得比想象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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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什么的,当时没有把控好,改掉又舍不得~~~~写得很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