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未了

　　007

　　苏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漆黑的夜里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因此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只能听到微弱的钟摆的声音，滴答滴答的响着。

　　这声音连同这个地方，她虽然看不清，但她总觉得是个熟悉的、过去曾经来过的地方。

　　摸着黑，她起了身，左右环顾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很大的客厅里，她便小心翼翼地慢慢摸索着走到了墙边，打开了开关。

　　室内在这一瞬间陡然变得明亮，一切看在苏里的眼里，很是清楚，可却又让她害怕的叫出了声。

　　因为在她面前的，是周邦成的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人正看着她温和地微笑着，那明明是温暖又惬意和蔼的笑容，在苏里的眼里却是那么可怕。

　　五年前，她是让周邦成过世的从犯，是一切事情的参与者，因为她的知情不报，才让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她心里有愧，所以才怕面对。

　　“原来你也会害怕。”

　　周穆扬的声音从楼梯那里传来，苏里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里问道。

　　这里是周家，她过去来过几次，所以她知道。

　　“你喝多了，店主说客人多他照顾不了你，便让我把你带走，我便把你一起带来了这处。”

　　周穆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苏里这里走来，他手里拿着手杖，走的极为缓慢，动作其实也很不利落，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的。

　　苏里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道歉还是不道歉？可道歉又有什么用？

　　她思考着的时候，周穆扬已经坐到了沙发上面，他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走得有些累，顺带捶了捶腿，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父亲的画像。

　　“小时候，母亲过世的早，是父亲把我从小带大的。他除了一个完整的家给不了我以外，给了我全部的最完整的爱。”周穆扬说起了往事，“我本以为成年后的自己会大有作为，让父亲可以自豪，可是，我从未想过他竟会看不到这样的一天了。”

　　“苏里，五年前我父亲的那起意外，你应该知道是苏连江和何奎动的手脚吧？”对这件事情，他心中一直都有怀疑，可这怀疑一直没被承认，到最后也只能是怀疑。

　　苏里听到问话却不言不语，她的沉默却给了周穆扬最好的答案。

　　只听周穆扬冷冷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是满满的无可奈何。

　　“七天后，舟禾会彻底破产，何奎、何越，包括你在内，都会成为一无所有的人。在这七天中，你们用尽一切的办法都不会挽回舟禾，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考虑清楚什么？”苏里看着他，问道。

　　“考虑清楚应该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苏里，七天以后一无所有的你，该如何支撑你母亲的医疗费用，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周穆扬看向了她，面前的苏里本是面无表情，在听了周穆扬这番话以后，有些怒意。

　　“你拿着个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周穆扬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放在了苏里的面前，“这里面是当年我父亲车祸的所有细节的记录，还有一部分在警方那里，你若是愿意，可以拿着这个去报案、作证，如果你做到了，结果你也知道的，我会给你一笔钱，于你而言，这会是笔不错的交易。”

　　“所以，你让我去举报我父亲和何伯伯谋杀你的父亲？”

　　周穆扬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反正苏连江也不在了，你去举报，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你要是害怕会以从犯定了你的罪，我可以聘请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

　　苏里听到周穆扬的答复，笑了起来，弯腰捡起了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那厚厚的有二十多页的纸张拿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苏里的笑声并不是很大，可那笑声里全然是认了命的无可奈何。

　　周穆扬看着苏里，等待着她的选择。

　　却见她把手里的文件夹撕了个粉碎，碎片撒了一地。

　　“我不会去的，我的父亲刚过世还不到一周，你就让我去做这种事情。周穆扬，五年前的选择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所以现在，我也不会有所改变。”苏里语气坚定，看着周穆扬的眼神也是满满的笃定。

　　“你要告，你自己去告吧。”

　　她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钟摆上方的时间，此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

　　她裹了裹衣服，朝着门的方向走去，大概是想离开这里。

　　手搭上门把，想要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住了。

　　身后，周穆扬还坐在沙发那里，背对着她，不知道此时的他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用平淡的语气问她：“那是不是五年前，你和我在一起，全都是假的，你说你喜欢我，也全是都虚情假意？”

　　“那时候你只是苏连江用来窥探我周家的工具，为的是那一天我可以放下全部的戒心从而完成你们的计划？”

　　平淡的语气里，她听出了悲切，回头看去，那个背影此时是那么孤独，竟让她觉得他有些可怜。

　　“没有，不是。那之前我父亲和你父亲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苏里当即便否认了，关于这件事情，她不想撒谎。

　　听到了答案，周穆扬站起了身，转身向她，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情，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慢慢地走到了门前替她开了门。

　　“报案的事情，你不用这么早给我答复，我给你五天的时间考虑，五天后你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苏里低着头，并没有给他什么回应，而是推开门，直截了当地走了。

　　远方的女子越走越远，周穆扬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因为就在这么一瞬间，像极了过去苏里来他们家拜访最后离开他在门前送她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看着苏里的背影，见到上了车他才回到家中。

　　最后他止住了回忆，摇了摇头，回到了屋内，在客厅蹲下身来，拾起了地上的废屑，扔进了纸篓，回了卧室继续睡觉去了。

　　而此时离开了周家的苏里，还在周家的小区里走着。

　　她心里乱乱的，但可能是酒醉一场发泄过了，所以没有过去那几天那么疲累又憋屈，总体上还是舒服了许多。

　　时下是夜里的三点，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唯一有的是巡逻的保安以及几条不知是谁家的胡乱跑来跑去的狗。

　　夜里和白天的温差极大，空气中还带了些湿冷，让苏里呼吸起来并不是特别舒服，她穿的不多，又觉得有些冷，走到最后也觉得不应该继续逗留在这里了，便在小区门口的花坛那里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想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可惜时间太迟，即便是有夜班的出租车的司机，也不愿意大老远地来到这里载她，她想了想，给何越发了一条短信，问他睡了没。

　　何越开车过来接她的时候，是三点半，苏里见到他连说了几声谢谢。

　　“不用客气，我本来也就一直在舟禾加班，正好出来透透气。倒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是来见周穆扬的？”

　　苏里坐在了副驾驶座的位置上，系上了安全带以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嗯，和他聊了几句。”

　　“可是现在都三点多了……你们……”

　　“不要误会，我中午喝多了，正好碰到了周穆扬，他把我带到了这里，我睡过去了睡到夜里两点才醒，再然后和他没说几句话就出来了。”苏里连忙解释。

　　何越“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发动了车辆。

　　“何伯伯在舟禾吗？我有些话想对他说。”苏里想到了方才周穆扬说的话，她觉得应该找一下何奎。

　　“在的，我爸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睡觉了，说实话我真的挺怕他撑不住的。苏里，舟禾可以没有，可我爸他一定得好好的，你到时候帮我多劝他几句吧，从小到大，他都不听我的劝，总是一意孤行。”

　　“好，我尽量。”苏里答应了他。

　　车开到了舟禾的停车场，苏里下了车，直接从地下车库的电梯那里上了楼。

　　这时候的天已经微微的亮了，舟禾的办公室里还全都是加夜班的员工，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心急，害怕舟禾就这么没了，自己也会没了工作。

　　苏里越过走廊，径直地走向了何奎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的时候，何奎正在窗边抽着烟，看到苏里进来，他把烟摁灭，走到了办公桌前坐下，指了指面前的座椅，让苏里过来坐在他对面。

　　“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可偏偏欠的是欧阳家的钱，他们也不肯放过舟禾，你父亲当时可能是觉得舟禾守不住了，才会那样做。只是苏里，你知道周穆扬和欧阳家有什么关系吗？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居然攀上了欧阳家？”

　　苏里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知道，其实她对周穆扬这五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我刚刚见到周穆扬了，他问了我五年前那起车祸的事情，何伯伯，他说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

　　“所以……？”

　　“我希望您去自首。”苏里诚恳地说道，“这样对谁都好。”

　　“包括您和我父亲派人绑架周穆扬的那件事情，如果您自首，量刑也会从轻的。”

　　何奎却并不愿意：“他怎么可能有证据，但凡他能想到的，我又怎么会想不到，我是他的姑父，是除了周邦成以外，第二个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人，他有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

　　“所以他说他有了证据，不过是个幌子，他要是有证据，用得着等到今天？再说了，我不想我的余生在牢里度过，所以苏里，我希望你也能守口如瓶。”

　　“可……”

　　“好了，这件事情，不用再提了。”

　　何奎直接打断了她，同她说了另一个话题。

　　“这周末，也就是后天，舟禾会举办一场晚宴，现场会来几位麓市之前的合作方，如果能在晚宴上和他们谈成几笔生意，加上之前舟禾的一些存款和我之前的一些存款，欠欧阳家的钱还是可以暂时填上的。”

　　“苏里，还是要麻烦你联系一下麓市的人。”

　　苏里见何奎不听自己的话，也知道劝说无效，只能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想到何越交代自己的事情，又让何奎注意身体，再然后接过何奎给她的麓市的联系表，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门外，何越站在了那里，手上拿了两瓶啤酒对着苏里晃了晃。

　　“要一起喝一杯解解闷吗？”

　　其实昨天苏里已经喝了许多的酒，此时醒酒了还不到三个小时，但的确如何越所说她心里很闷，便同意了，便随着何越一起去了天台。

　　“几天前，我父亲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现在站在这里，真的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何越，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苏里说完，喝了一大口的酒。

　　何越给她的啤酒口味较为清淡，喝起来也没白酒那么冲和刺鼻，但她没吃什么东西，还是一股恶心劲儿冲着胃泛了上来。

　　“我也不知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活成了这样。”

　　何越看着苏里，同她碰了碰瓶子，也一口灌了许多的酒。

　　他和苏里自幼就认识，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他是苏里从小到大的朋友。当时苏连江能进舟禾工作，也和何越有着极大的关系。

　　大概是在苏里六岁的时候，她和母亲去医院看病，恰好遇到了也陪同母亲看病的何越，那时候何越的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他们总能在医院见到。

　　大人们看病的时候，小孩子就玩在了一起，再后来借着这样的机缘，苏连江就和何奎认识了，苏连江便就这么的进入了舟禾。

　　“仔细想想，我们也认识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记忆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还真是个美好的童年，只知道玩乐，可现在……”

　　“我也知道，这些年里我爸他做了很多的错事，可是再怎么他都是我的父亲。”

　　此时天台上的风吹的很冷，时下已经快到五点，天空也已经蒙蒙亮了，如果他们继续在这里呆上一阵，如果今日是个晴天，或许他们还会看到日出。

　　何越继续说着话，看着楼下稀少的来往的车辆，说话的声音有些喑哑，听起来他的情绪并不好。

　　“从小，周穆扬他就比我优秀，凡事都高我一等，我想去上的大学我没上成，他却轻轻松松地考上了，我想做的事情他总是能做到，我能做到的事情，他也总是做的比我好。大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拿我和他作比较，说我不如他，让我多多长进。”

　　“可我的天资也就那样，怎么能做到他那种呢？只是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就连作为我的最好的朋友的你……最后都成了他的女朋友。”

　　何越说到这里笑了笑，又和苏里碰了碰瓶子，喝下了一口酒。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他的女朋友，所以后来我爸说要让他和周邦成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反对，相反，我还替我爸联系了人，那天绑走了周穆扬的那几个人，就是我找的。”

　　“想想也是可笑，我居然也会做这种事情，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可怎么办呢？人终究是要往前走的，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永远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我也和你一样，其实我很想后悔，可是又不得不顺着选择的道路向前走。”

　　苏里说完随着何越的目光一起朝着楼下看去，从二十几层高的舟禾顶层朝下看，视野的确是十分可怕。

　　她难以想象，苏连江那天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选择在这里轻生。

　　“你还爱他吗？”

　　何越的问题问的突兀，苏里听到后楞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爱吗？可见到他当初的那份悸动和心跳还在，见到他除了害怕其实更多的是欣慰，庆幸他还活着，哪怕他再恨她她都想要奔到他面前去拥抱他，甚至是想要在他的怀抱里彻头彻尾的大哭一场，那才觉得十足痛快。

　　那么，这就是说她还爱他吗？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去爱呢？五年前她的隐瞒，她的背弃，闹出了一条人命引得三家纷争，终究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决裂。

　　现如今隔阂在他们之间的是一条人命，隔出了一条永远都无法迈过的鸿沟，她又该怎么去爱他呢？

　　“是啊，哪怕是五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着他。”

　　“只是这份喜欢……我想我可能是没有资格再继续下去了。”

　　“周穆扬他再也不会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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