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六章
雷龙牺牲自己性命，终使得姜离心魔复苏，修为大进。一夕之间，便突破了寻常人数十年难以突破的关口，魔道初成。姬昊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亦为发现姜离并未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而暗自庆幸。拉着姜离在“黎崖”上说了一会儿话，将他因误杀雷龙的沮丧情绪安抚下来，然后道：“小离，你先随我回去。迟些一有龙哥消息，我便立刻告诉你，如何？”
姜离相信了姬昊所说“找寻雷龙转世十分容易”之言，当即放下心事，愉快地点头道：“好。”
姬昊心知仇妬此刻必然仍在雷龙房中，兼且他不愿让姜离再次见到雷龙遗骸，因而触景伤情，于是转念将他送回自己卧房之内，温言道：“你魔功初成，此时好应继续用功，将之巩固下来才是。”
姜离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不禁微感诧异。但他对姬昊所言深信不疑，于是便答应了，自行盘膝坐在榻上，瞑目运功。很快便外息断绝，而内息则川流往复，进入浑然忘我的先天之境。
姬昊看着他入定，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出来，轻轻带上门，又就手替他设了三层防护壁界，这才回雷龙房中去了。
他一进门，便见着姚风正捧着一张巴掌大的帛书看。仇妬立在他身边，也凑过头去，皱着眉头同阅。见到姬昊进来，仇妬似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把将那帛书，自姚风手中扯了过来，反手藏到身后。
姬昊皱了皱眉。他与仇妬乃是亲兄妹，自然知她甚深。见她竟连如此幼稚的行为也做了出来，定是因十分心虚之故。
他此时心情极差，也懒得理睬她，只向姚风递了个询问的眼神，道：“祭坛是否已准备妥当？”
姚风道：“是。我们随时可以作法，找寻雷大哥魂魄。”
姬昊点了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罢。”转头看向一脸忐忑的仇妬，道，“此处便交给你了。盼你能将龙哥的后事，办得风声不露，妥妥贴贴。”
仇妬忙不迭答应，匆匆离开。
姬昊与姚风则联袂往祭坛处去了。到得地方，姚风忍不住问道：“姬兄，你为何不问，那帛书之上写了甚么？”
姬昊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问道：“上面写了些甚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总归不是甚么大事。否则小妬也不敢瞒我。”
姚风怔了怔，道：“却也不是小事。我备好法坛回去之后，见你不在，便与小妬一齐，整理雷大哥遗骸。那帛书正是在他枕边发现。上面说……”姚风顿了顿。
姬昊扬眉看着他。姚风面上露出古怪神色，道：“上面却是雷大哥笔迹，说他伤势沉重，无意苟且偷生，让咱们勿怪小离。”
姬昊虽心中早已猜到，事情必然如此。但此刻得以确切证实，仍大松了一口气，微微点头。
姚风欲言又止，然而见姬昊并不打算与他继续讨论此事，唯有叹息一声，闭口不再提。
两人步上祭坛，取血作法。他二人的修为，在世间已算是顶尖的了。但搜魂引魄之法，又岂是这般容易成功的？
虽然世上常有传闻言道，某某修道之士擅长招魂。但毕竟十成之中，九成九均是招摇撞骗之辈。事实上，真正的奇能异士，自有其韬光养晦之道，也不会将自己本事轻易外露。
二人在祭坛之上，直作了三天三夜的法，亦不能成功。其间姜离自下人处打听到二人行踪，前来探视了数次。但他心知两人是在专心找寻雷龙，怕自己贸然靠近，干扰他们行功。于是只在远处看着，并不走近。
姬昊与姚风均是魔族之中重要人物，三天之中，需要他二人亲自处理的政务，已累积了厚厚一堆。
二人又因不断作法，此时灵力亦消耗得差不多，只好颓然停手。
两人调息片刻，姚风道：“这样不行。只怕还未及寻到雷大哥，你我二人便要先撑不住。”姬昊叹道：“不错。不若我们一人一日，轮流作法，如何？”
姚风道：“如此甚好。不过……”他迟疑一下，道，“小妬法力亦不低，姬兄不妨考虑让她也来轮一班。”
姬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自然不会认为姚风是因自己懒于出力，这才提议让仇妬分一份工。
姚风被他看得脸上一红，忙解释道：“我们每次做事，都将小妬排除在外，如此我总觉不妥。”
姬昊皱眉道：“小妬性子浮躁，不堪大任。莫非你忘了，当日在人间那山洞之外，她是如何擅自行动，害得我族损兵折将的？”
姚风立刻道：“她已知自己做错！姬兄，你也要予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之前不许她出界为雷大哥收集内丹药材，她口中虽不曾说甚么，心里却一直十分难过。”
姬昊怔了怔，道：“我却不曾想过此节。是她跟你说的？”
姚风叹了口气，点头道：“是。今年四月初八姜尤兄忌日，她心中不痛快，便多喝了两杯。这你当时也在场，自是知道的。我们离开之后，过了不久，她竟不带侍女，独自一个前来寻我，说了……许多话。”
姬昊“哦”了一声。他知自己近年来因姜离之故，对这妹妹冷淡严厉了许多。以致如今她有甚么心事，竟不再跟自己说，而是转去找姚风了。念及此处，他心下不禁有些谦然，便答应道：“既然如此，你便去跟她说，让她明日便来此轮值罢。”
姚风十分欢喜，道：“这我可代她多谢你啦！”
姬昊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但姬昊此时忧心雷龙之事，于是也不及细想，仅只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将轮值之事商议妥当，姚风自去寻仇妬，姬昊则往书房处理公务。
姜离远远望见，追着姬昊便去了。
他并未刻意隐藏形迹，姬昊此时虽灵力大耗，却也立刻察觉到，便停步，转过身来看他。
姜离见他神情疲惫，脸色苍白，心中很是担忧。加快脚步走到他身前，拉住他手道：“姬叔叔，你还好罢。”
姬昊微微一笑，轻轻回握他道：“无妨。”他此时虽几近力竭，毕竟并非受伤。失却的灵力已慢慢开始恢复，重新在丹田之中凝聚。
他先前与姚风登坛作法，姜离在远处，也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整整三日。眼见姬昊与姚风停手出阵之后，均神情沮丧，便明白他们为雷龙招魂之事，进展极不顺利。
姜离一心企盼早日与雷龙重聚，殷切问道：“叔叔，那搜魂之法究竟是要怎样做？你教我，我也帮忙。”
姬昊心中苦笑。搜魂之术，他自己也并不十分明白，如今亦只是在尽力尝试阶段，又拿甚么来教他？
但姬昊知姜离对此事心结很重，于是不愿实言以告。他思索片刻，只好道：“此术极为高深，你修行时日尚短，只怕无法自如驾驭。”
姜离闻言，低低“哦”了一声，心中极为失望。
姬昊伸手摸了摸他头，岔开话题，温言道：“你来得正好，我方才正欲遣人寻你。”
姜离打起精神，抬头询问地看着他。
姬昊微微笑了笑，携着他手，一面往书房方向而去，一面道：“如今你魔道初成，有件物事，也是时候交给你了。”
姜离怔了怔，问道：“是甚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姬昊书房之中。姬昊屏退左右，拉着姜离与他并排坐入两张檀木椅中，这才自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姜离道：“便是它了。”
姜离接过来，见是一块仅寸许长，造型古朴的白玉圭。这玉圭入手温热润滑，其上宝光流转，甚是可爱。朝上一面照例刻着祥瑞之图。
这倒也没甚么稀奇。然而待姜离将它反过来一看，却不禁一震。只见这面之上，从上至下刻着几个笔意挺拔的字：“炎帝以姜水成”。
这几个字，姜离自是熟悉无比。当年他父亲便是将这句话倒了过来，与他相约为暗记。
那日他与姬昊初见，也是凭了这句话，方才得以相认。
姜离握着玉圭的手微微发抖，颤声问道：“这、这是……我爹爹的？”
姬昊点头道：“不错。”他叹了口气，眼中难掩伤痛缅怀之色，低声道，“当日我得知消息，立刻日夜兼程，奔陈都而去。但……敌人早有防备，我虽已十分小心，仍在中途被他们发现。待我杀退敌人，赶到囚禁他们的地牢中时，仍是迟了一步。他们……已然毒发，我只来得及与你父亲见最后一面。”
姜离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玉圭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痛。双瞳倏然鲜亮，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这尚是姬昊首次跟他提起当日之事。
虽已事隔多年，听到家人遇害时的情形，姜离仍是控制不住滔天恨意，心中悲愤交加，杀机暴涨。
姬昊亦沉浸在回忆之中，黯然半晌，方才伸手覆住姜离攥着玉圭的拳头，道：“这‘炎神令’，历来由魔族之长秘密收藏，日后再与皇位一齐，传给嫡长子。你当时年纪尚小，又是幼子，或许并未听说过。我也是在当日你父临终之前，才得他告知有此一事。他托我照顾你，待你长大，魔道初成之后，便将它交给你。”
姜离垂下眼帘，慢慢张开掌心，看着那块玉圭，忍住哽咽道：“是。”
姬昊心中发酸，伸手将他揽在怀中，紧紧抱了抱，在他耳边低声道：“这玉圭之中藏着《炎神诀》，乃是你家传秘籍。我这便助你将它化入体内，你立即便可尽悉其上内容。”说着拉着姜离，与他对面席地而坐，同时掌中凝力，握紧姜离双手，引导他自身内息流转。那玉圭仍是包在姜离掌中。不到片刻，姜离便感到那玉圭慢慢没入自己掌心，接着消失不见。
当日参卢一家皆遭擒，宫中历代所收集的宝物尽数被没。唯有这枚最紧要的玉圭，因一直被参卢收在自己体内，这才得以保存至姬昊来的时候。
这玉圭与参卢合体数十年，早已与他密不可分。参卢交待完遗言，甫一将它取出，便即阖然长逝，连身体亦迅速化为灰烬。姬昊心中大恸。他来之前，原以为可将参卢救出，并不曾备得合用器皿。而敌方援军却在此时杀返，他一时之间不及找寻替代之物，盛装参卢骨灰，又急于赶去相救姜离，唯有含泪忍痛，将参卢遗骸留在当地，奋力杀出重围。
姜离闭上双眼，感觉到那玉圭在他小腹之内隐隐发热。无数陌生的文字、图像，在他脑中流水般一一滑过，好似原本便藏他记忆之中，只不过此时方才召唤出来一般。这种感觉，确是十分奇特。
姬昊本已消耗太多法力，此时助姜离行功完毕，忍不住便有些喘。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姜离亦已将那玉圭上的内容大致浏览一遍，睁开双眼，目光炯然，满是惊喜之色。他见姬昊神情疲惫，忙上前将他扶起来，道：“叔叔，我送你回房歇息。”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地问道：“这玉圭之中秘籍，所载博大精深，是极高明的法术武学。爹爹当年自然已尽数习得。莫非我们那仇人，修为竟如此高么？否则为何爹爹还会给他害死？”
姬昊叹息一声，摇头道：“不。那人的修为，与我只在伯仲之间。你爹爹却是天性不爱习武。我们每日天不亮便起身练功，而他十次之中，总有八次要找借口推托不去的。是以他的修为，一直并不十分高。这秘籍之中的武功，只怕他也从未修习过。唉，我也是在他临终之时，方才得悉有此一物。”接着在姜离肩上轻轻拍了拍，劝勉之意甚深。姜离自明其意，点头道：“放心，我定会勤加修炼，决不偷懒！”早日修成，好为家人报仇。日后姬昊若有需要，也能帮上他的忙了。
姬昊摸摸他头，心中甚是欣慰。
此后姜离日日苦思勤修秘籍之上所载，若有不明白之处，便去问姬昊。姬昊虽并未练过秘籍上的法术武功，好在武学一道本是一通百通，他自身修为甚高，于是一面用心研究，一面为姜离讲解。时日一久，姜离固然修为大进，姬昊自己也是受益良多。
那《炎神诀》仅为内功心法，并无涉及临敌招数。于是姬昊便将自己所学，拳法掌法，兵刃暗器，一项项的传授。
与此同时，他与姚风、仇妬三人，轮流登坛作法，找寻雷龙魂魄的努力，亦是一日不曾中断。
如此时光流逝，转眼过了一年零六个月。
这一日，姬昊正在听姒屾禀报军备之事，姚风忽然“砰”地一声，在他书房之中瞬移出现。其实以姚风此时法力，施瞬移之术时早已不会发出半点声响。此时他却发出如此巨声，屋内两人均给他吓了一跳。
姬昊生怕是出了甚么事，急忙站起，欲开口相询。姒屾则上前正欲向他见礼。
姚风满面春风，说话都有些颤，喜动颜色道：“姬、姬兄！找到雷大哥了！”话音未落，他已发现姬昊书房中竟不止他一人。不由一愣。
雷龙身死一事，若解释起来，难免牵连到姜离。姬昊为保护他，曾与四人约定，在寻到雷龙转世之前，绝不可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一个族人。不过他说出来的理由，却是“担心外传之后，人心不稳。”对此姚风并无异议，仇妬虽怀疑他主要仍是为了姜离，但因她心中极想修复与哥哥之间的关系，于是也未反对。
魂魄离体之后，经七七四十九日，便六魄湮灭、三魂分散，重入轮回。若他已然转生，再找寻起来可就愈加困难了。听说大魔神或修为很高的魔，能够以法术在特定人的魂魄中刻下凭记，以供此人转生之后，仍可被轻易寻到。然而三人中即使法力最高的姬昊，此时亦仍未达到此种修为。是以三人苦苦找寻雷龙，一年半而不可得，便渐渐地也就不复抱有希望。
直至今日，乍然寻到雷龙，姚风大喜之下，竟忘了先查看在场的是否有外人，便将这一好消息脱口而出。
姒屾不知就里，听在耳中大惑不解，心道，雷国师不是身负重伤么？怎么难道并不在界内休养？
姬昊心中激动，右掌用力一挥，道：“小姒是自己人，无妨。”大步走到姚风身前，一把握住他手臂，问道：“他现在何处？”
姒屾听他说“自己人”，不由身子一震，眼中露出极感动欢喜之色。他此时已猜到，姬昊与姚风正在商议的，乃是与雷龙忧戚相关，十分机密之事。
姚风对姬昊看人的眼光自来深信不疑，此时见他如此说，便松了口气，放心下来，笑道：“在太液龙潭！嘿，你定也想不到！”
姬昊果然怔了正，意外道：“竟在那里！消息可靠么？”
姚风用力拍拍他肩，笑道：“我亲自去查探证实过，这才回来告诉你。你说可靠么？”
姬昊大喜，笑道：“这真是太好了！唉，我们之前竟只知在幽冥界与人间里四处乱找，没想到他一缕魂魄，竟会不经轮回，直接回到出生之地。”
姒屾听到“一缕魂魄”，身躯又是一震。但他虽难掩面上惊讶之色，却仍忍着不出言询问，只在一旁听着。
姚风笑着续道：“多亏妬后心细如发，想到此节。我与她一探，果然便寻到了。此刻她正留在那里暗中保护，我赶回来先将此事告知于你。”姚风与姬昊、仇妬等人出身相差不远，各人也是自幼一同玩到大，私下里相互之间并不拘礼。但此时有姒屾在，姚风便改以仇妬的尊号称呼她。
姬昊一怔道：“是小妬找到的？”接着便急切追问道，“他目下情况如何？”
姚风脸上笑容淡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太好。先前那‘斩龙刀’已伤及他元神，全靠不停服用灵药内丹，才可勉强支撑。后又因内丹生生被夺，元神更是伤上加伤，残缺不全。全靠了太液龙潭之中充沛的灵能滋养，方能支持到现在，而元神仍未尽灭。只是如今虚弱不堪，已无力自行投生。而且……”他迟疑了一下，方接着道，“……他已不记得任何事。”
姬昊心中一沉。半晌方道：“无论如何，最终能够找到他，已是天之大幸。便算他元神未伤，投生之后，也是会忘记前世的。”打起精神，携了姚风之手，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看他！”转身对立在一旁，满脸均是震惊之色的姒屾吩咐道：“你留在此处。过会儿若帝子离来找，你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尽皆说与他知，教他乖乖在家中等我回来。除他之外，勿将此事泄露给任何第五人。”
死屾忙躬身答应，姬昊点点头，与姚风同捏法诀，很快便来到传说中，龙族出生圣地之一的“太液龙潭”。
仇妬早离着潭水远远地伏在长草丛中。姚风与她曾约了相会地点暗号，此时与姬昊一到，仇妬立刻发现了他们。她现出身形，隔远向他二人招了招手，同时将一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轻声”的手势。
姬昊见她居然学会隐藏形迹了，而不再像以往那般，做件小事都大大咧咧，非弄出些声响不可，不由略感诧异，同时又有些欣慰。
姬、姚二人同时提气轻身，展开轻功，悄无声息地掠至仇妬身边。姬昊伸手拍了拍仇妬肩头，嘉许地微笑一下，轻声问道：“如何？”
仇妬兴奋地俏脸通红，压低声音道：“天赐良机！此处正有条怀孕的母龙，据我估计，大约九个月后便可临盆。到时只要赶开其它元魄，助雷大哥顺利投入她腹内即可。不过，在此之前，最好还是别让她发觉咱们，免得她受惊飞走。可供龙族待产的灵穴宝地虽然极少，却也并非仅此一处。而按雷大哥此时的状况，却是再经不得长途跋涉了。”
姬昊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接着问道：“龙哥呢？”
仇妬得到待她冷淡了许久的兄长夸奖，露出小女孩儿般带有几分羞涩的欢喜笑容。她向潭中一处微微发着紫光的水底指了指，轻声道：“在那儿养着呢，暂时没有大碍。只不过……”她神色黯淡下来，“他神志一直昏沉不清。我和风曾试图与他传心联系，他却很少有所反应。而且……”她顿了顿，眼眶一红，难过道，“由那些反应推测，他似乎甚么也不记得了。”
这事姬昊已听姚风提过，已有心理准备。然而此时仇妬再复述一遍，他听在耳中仍是觉着心中一沉。停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仇妬香肩，将方才宽慰姚风的话，再跟她说了一遍。然后道：“待他出生，我们好好照顾他，让他快些修成魔神，那么便可恢复记忆了。”
雷龙他无法保有前世记忆，此一节虽是遗憾，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平安无事地被找到。三人望着他潜身的那处潭底，愉快地感应到他虽微弱，但仍十分稳定的气息，脸上均不由自主，露出这一年多来，最轻松的一次微笑。
姬昊一瞬不眨地望着潭底，勉强控制住自己起伏的心情。他和雷龙之间感情最深，虽听姚、仇二人言道雷龙早已失忆，却自心底里升起一阵冲动，想潜到雷龙身边去，亲自问一问，是否连他也不复记得。
好在他自制力极强，知道这样做非但极有可能惊扰到潭底的母龙，甚至连雷龙的魂魄，在伤得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只怕也承受不了任何刺激。故而他只是与姚、仇一齐伏在暗处，一动也没有动。
良久，姬昊心中一动，微微皱起眉头。原来是姒屾见他迟迟不归，又有重要事务需要他亲自决定，于是传心音呼唤他。
传心之术极耗法力，若是修为不够，只需作法一次，便要将全身灵力用尽了。但姬昊与姒屾之间，乃是借助事先刻好的法阵作法，比之真正的传心之术要简单多了。
这也是姬昊为方便麾下修为不够的大将与自己联系，而想出来的取巧之法。
姒屾行事老到，为人稳重，又忠心耿耿，姬昊一向对他甚为倚重信赖。心到姒屾既然知道他一行人出来的目的，却仍要唤他回去，自然是当真为了极重要的事。
但他此刻却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姚风见他露出为难神色，不由微讶道：“怎么了？”
姬昊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恐怕不得不先回去了。”
姚风尚未答话，仇妬立刻压低声音，接口道：“□□理万机，一直守在此处的确不妥。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保护雷大哥！”
姬昊怔了怔。仇妬最近随一直表现良好，但他仍未能完全信任她，当真已戒掉行事毛躁的性子。要知雷龙之事，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否则就是终身遗憾之事。
仇妬先是热切地望着他，后见他神色迟疑，心中明白过来。不禁难过，低下头，脸色黯然。
姚风见状，忙帮腔道：“小妬此言有理。姬兄，你若是不放心，我便也留下来，和小妬一齐照顾雷大哥！我的斥候队已整编训练得差不多，两位副将又十分得力，我即使不常常在一旁看顾，想来也不至于出甚么大乱子。”
姬昊早有请姚风代他亲自照看雷龙之意，只是担心他离开之后无人代替他的职务。此时听他如此说，自是欣然同意。
姬昊虽然极想将仇妬劝回去，但看到她失望的表情，心下不免有些不忍。暗道有姚风看着，想来无甚大碍，便没再说甚么，仅只点了点头，严肃地交待仇妬一切听姚风安排，再依依不舍地看了那潭底一眼，悄悄离开。
待姬昊处理完公事，回到卧房之内时，姜离早已在那坐立不安地等待了。一见他出现，立刻一跃而起，扑过来拉着他手，急切问道：“龙叔叔呢？”
姬昊摸着他头顶，微笑道：“尚未转生呢，还需多等几日，方能带他回来。”
姜离略有点失望，不过很快便不再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他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
姬昊犹豫一下，道：“只怕不大方便。”将雷龙目下情况大略讲了，道，“我只怕去得人多了，便难以掩盖住气息，易露出破绽。若最终给那母龙察觉我等形迹，那便十分麻烦。”
姜离自知瞬移之术尚不熟练，不敢保证决不出错，便也只有罢了。只是自此每天都要问姬昊，今日龙叔叔怎样了。其实姬昊政务繁忙，未必每日都能得空离开魔界。况且怀孕时的母龙五感最是敏锐，他也不敢去得太过频繁，只是每隔很长一段时日，才悄悄过去，顺便给仇妬与姚风带去一些必需品。其余时间，三人便心音往复。故而姬昊对雷龙每日状况，仍是了如指掌。若姜离问起来，姬昊便愉快地回答。
虽然雷龙此刻不能说十分好，但较之一年半前，众人茫然不知他身在何处，甚至不知他伤重的魂魄是否仍幸存于世的绝望而言，此时的情况已算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了。
姜离听闻雷龙失去前世记忆之时，亦心中黯然，按捺不住愧疚之意。姬昊见状忙哄他道：“无妨，到时候我们好好教他修炼，待他修为达到能承受得住他自己那枚内丹时，便助他将之化去。如此一来，或许无需等到他修成魔神，便可恢复部分记忆。”
姜离闻言眼中一亮，自告奋勇道：“那我也要教他！”
姬昊怔了正，随即想到姜离已得到雷龙真传，由他再将雷龙法术传授回去，自是再合适也没有。于是笑道：“那是自然。”想了想，略有些不放心，补上一句道，“但你却需记得龙叔叔乃是长辈，不可对他无礼。”
姜离得到姬昊首肯，高兴极了，忙不迭答应，举手发誓保证，要对雷龙好得不得了。自此更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盼雷龙转世那日早些到来。
如此过了九个月。这一日，姬昊自早上出界，到临近午夜之时，才与姚风、仇妬联袂回来。三人面上均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合力用一个温度、湿度适宜，极为牢固的壁界做成的光罩，带回一颗流转着淡紫色光华的蛋。
姬昊早早已在魔界之内，选了个灵力充沛的洞穴，布置妥当。三人当下便将那龙蛋放了入去，然后各自施法，用一层又一层坚固无比的壁界，将那洞穴整个护住。除此之外，姬昊又派了重兵在洞外各要道把守。
龙蛋的孵化，原本在母亲身边最为合宜。但那母龙所属种类十分普通，身上灵力也仅只比一般灵兽略为强了些许，与雷龙前世所属上古魔龙相差甚远。因而母龙此次一胎所产四颗蛋中，三颗均是普通白色，毫无特殊之处。唯有雷龙这颗，一出世便光华流转，紫光莹然，甚为显眼。龙蛋孵化期有三年之久，母龙即便初时不在意，时日一久，岂有看不出不妥之处之理？
虽然她会对这颗来历不明的蛋做出甚么不利之事的可能性，仅只五五之数，但姬昊等人却再不愿冒这个险。
更何况魔界如今百废待兴，包括雷龙在内的四位首领之中，倒有三位滞留在外，日子短了倒罢，时间一长，终归不妥。三人简短商议之后，姬昊便趁母龙产后虚弱，向她连施催眠、遗忘之术，然后三人合力，将雷龙那颗蛋偷偷带走。
如此一来，母龙复苏之时，也不会发现蛋少了一颗。她会认为，自己只生了三颗蛋。
至于雷龙这方面，若无母龙灵力的滋养，原本无法孵化。好在姬昊等人法力深厚，为了助雷龙转世，代替母龙给他提供些灵力自是义不容辞。于是仍是每日一人，轮流来渡灵力给他。
姜离知道之后，也要帮忙。他自两年半前魔道初成之后，修行更是一日千里。此时年纪虽仍不大，却已晋一流高手之列。只是要提供足够雷龙所需灵力，却仍力有不逮。姬昊初时不肯答应，后拗他不过，带他去试了一次。然而姜离刚刚把龙蛋抱在怀里，盘膝坐下，未及一刻，全身灵力便被迫不及待的龙胎迅速吸了个空。好在之前姬昊早有预料，教他将二成灵力牢牢锁在丹田之内，使龙胎一时吸之不去，这才免了他功力大损之厄。
姬昊将龙蛋抱回来，见姜离仍一脸不可置信地坐在地上发愣，忍不住好笑，自怀内取出早准备好的补灵丹药，喂在他唇边。姜离此时总算反应过来，垂头丧气地吃了，从地上爬起来。
姬昊笑着摸摸他头，安慰道：“你已做得不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半刻都坚持不住。”
姜离扁了扁嘴，不说话，心中仍是十分泄气。
姬昊抱着龙蛋，一面控制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入其中，一面附耳在它表面上听了听，面上露出温柔神色，轻声道：“龙哥方才正饿着，潜意识里又对你的气息感到十分亲近，所以才会吸得那样快。现在换了我来，他又差不多快饱了，速度已慢很多。”
姜离听到这里，精神方才略为一振，道：“他跟我亲近，这才吸得快么？叔叔，那你每天要喂他多久？”
姬昊微笑道：“我么？半个多时辰罢。他吸够成长所需，便会自行停下。不过今日你已喂了他许多，我估计他大约再吸两刻钟，他便会停了。”
姜离“哦”了一声，又问道：“每日一次就行了么？如果多喂一点，他会不会早些出生？”
姬昊笑着摇头道：“这与进食同样道理，不宜过少，多了也无好处。我们三人轮流来此，他吸灵速度虽不同，量却都差不多。”
姜离又“哦”了一声，想了想，侧头看着他道：“那姚上将军每天要喂他多久？”
因雷龙之事，姜离与姚风之间关系，虽不致如与仇妬般恶化，却比之前更淡薄遥远了一些。此时姜离竟突然问起姚风，姬昊不禁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老实答道：“差不多一个时辰罢。唔，一个时辰不到一点。”
姜离笑了笑，继续问道：“那妬后呢？”
姬昊更是诧异，但他心思聪敏，略为一想，便明其意。忍不住更加好笑，答道：“她很早便嫁到远地去了，也就是小的时候跟着我们和龙哥玩过一段时间。所以她比姚风还慢，至少一个半时辰。”摸了摸姜离的头，开玩笑道，“你和龙哥感情那么好，若是灵力充足，只怕喂不到半个时辰，他便饱了。”
姜离冲他做了个鬼脸。虽然知道姬昊是在逗他玩，但这话听在耳中，姜离仍忍不住很高兴。一时间，方才损失的那么多灵力，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
待姬昊行功完毕，姜离将龙蛋自他手中抱过来，在上面轻轻亲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那个用仙草灵枝所筑的窝中。
姬昊施法给它罩上壁界，然后将其中的温湿度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才牵着姜离的手道：“日后你若想看他，随时可以来。只是小心勿要破坏这层壁界。”其实姜离年已十二，身形也已长得仅比姬昊稍矮一点。但在姬昊眼中，他自然仍是个孩子，因此不时要去拉他手。姜离却觉有些别扭，挣脱他道：“我知道了。”他这是不愿大人仍将他当小孩子看的正常反应，姬昊于是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道：“我们回去罢。”当先转身，往洞外走去。姜离恋恋不舍地看了那龙蛋一眼，这才跟着出去了。
损失了那么多灵力，即便以姬昊这样深厚的法力，此时也有些力竭之感。于是不用瞬移之术，只和姜离二人慢慢往回走。
外围守卫的兵士见到姬昊与姜离一齐出来，一面整齐地躬身行礼，一面在心中暗想，不知那山洞之中藏着甚么物事，首领们每回入内逗留半晌，出来后个个都脸色灰败，脚步虚浮，倒如刚跟人打了一架似的。这小孩子今日尚是首次前来，竟也是一样。照如此看，里面肯定不是甚么好东西。
此后姜离虽不再提为雷龙输灵力之事，但每日里更是加紧修炼，练功愈加勤奋。姬昊知道他所为何事，一面心中欣慰，一面却也不得不时时劝他勿要过于急躁，一味求进，以免练功出偏。
在此期间，姜离但凡得空，便如往常雷龙前世之时一般，日日去洞内陪伴。亲手杀了雷龙这事，对他而言，是难以拔除的刺骨之痛。隔着壁界，他虽触摸不到龙蛋，但只要能近距离看着他，运起灵觉，感受他日益增强的生命力，一面扳着手指，倒数雷龙还有几百日便能孵化的时候，这痛便在渐渐减轻。
他经常趴在壁界坚固的外层上，将唇尽量贴近，耐心地轻声劝说里面的龙蛋快快成长，早日孵化。这些诱哄的话充满了孩子气，姜离自己估计也有所察觉。所以即便当仅有姬昊一人在旁之时，姜离也是决计不会开口说的。故而他每次都挑晚膳之后，一般不会有别人在旁的时辰去看雷龙。
这日他正在跟雷龙说话时，仇妬带了两名侍女，突然进入洞来。她心中对姜离杀了雷龙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姜离每日此时都要在此逗留良久，她打听不出他到底在内中做了些甚么，很自然地不将姜离往好处想，于是疑心大起，打算亲自来看看。
此时她只见姜离双手按住壁界，口中念念有词，还以为他在念咒施法，立刻大为紧张，喝道：“你又想做甚么！”
姜离正全神贯注地跟雷龙许诺说，你若早一日孵化，我便怎样怎样。仇妬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她陡然出声，不禁吓了一跳。愕然抬头，见到她一脸警惕地瞪着他，双手虚按。看那架势，若非顾及龙蛋，只怕她方才已一掌拍过来了。
姜离很快明白过来，登时心情全无。直起身，冷冷看了她一眼，拂袖便走。
仇妬本待等姜离一与龙蛋之间拉开安全距离，便出手制住他，喝问他方才施的是甚么邪术。但给他血色双眸之中，迸出含着怒意的寒芒一扫，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走出洞去。
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是身有法术的，仇妬来此之前已跟她们隐晦地提过，此来有可能要动武，于是早在心中摩拳擦掌。但姜离怒气针对的只是仇妬，这两名侍女便对他一瞬间生出的强烈杀意茫然不知。此时她们见到仇妬居然任凭姜离离去，不由心中诧异。但不得主上吩咐，她们也不敢妄动。两人中名唤芬葩的，上前扶住仇妬，担心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仇妬定了定神。姜离法力低她甚多，她此时清醒过来，心中也一阵糊涂，不知自己方才在害怕甚么。
只听芬葩接着哼声道：“那小子真不知尊卑上下！娘娘跟前，竟然也敢那样无礼！”
仇妬反手打了她一个巴掌，怒道：“你懂甚么！”若当真按血统尊卑而论，在魔族之中，仇妬自知比姜离所差甚远。她心中厌恶他，也最听不得别人提及此事。
芬葩被打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在地上，吓得忙爬起来跪正，磕头道：“奴婢该死！娘娘息怒！”
仇妬想到自己方才竟对姜离心生惧意，莫名其妙之下，更是怒不可遏，举手便欲将芬葩毙于掌下，权当出气。
另一名侍女名唤深浅，与芬葩情同姐妹，见状大急，忙也拜伏在地道：“求娘娘开恩！”
仇妬凝力不发，重重哼了一声。她倒不是因深浅求情。只是方才突然想到此处乃是雷龙孵化的灵地，染了鲜血恐怕不详，于是才硬生生停手。否则即便有几个芬葩，此刻也早被她杀了。
深浅却道她是顾念主仆之情，当下精神一振，忙道：“娘娘，那小子只不过是仗着公子昊给他撑腰，这才作威作福。如今您兄妹二人感情渐复，娘娘还须顾忌他甚么来？”
仇妬本已准备带她二人回去好好发落。这时深浅此言一出，她却忍不住心中一动。
自仇妬无意之中找到雷龙魂魄，并与姚风共同保护至他出生以来，姬昊对她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好。她又听了姚风之劝，在姬昊面前一字不提姜离。时值今日，兄妹二人之间的关系，已基本恢复到祸乱尚未发生以前的亲厚。
深浅见她意动，忙添一把火道：“公子昊虽未称帝，但如今谁不知魔界之主的位子，非他莫属。那小子若非有公子昊护着，此刻只怕连性命亦不保。娘娘贵为魔君陛下嫡亲胞妹，又是九黎王后，那亡国的小子怎么能与您相比？”
“魔君陛下”四字，正挠在仇妬痒处。她看了深浅一眼，面色缓和下来，冷笑一声道：“你倒有些见识。”心中沉吟道，此话倒是不错。哥哥如今也听得进我的话了，须得找个机会，再次劝他自立，才是道理。否则那臭小子，还总以为自己是个甚么了不起的东西呢！唔，此事事关重大，待我先与风好好计议一番。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