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调的龙

　　在后脑勺被磕出一个大包后，弥卡也获得了一个惨痛的领悟——写得出好教科书的并不一定是个好老师。

　　他默默地选择了继续看书自学，遇到不懂就问韦因德、问法尔、问沃特……如果还是得不到答案的话，再去打扰希维尔。

　　但绝对，绝对不能再让银龙亲自进行示范了。

　　弥卡找了个没龙的地方试着对空气呐喊‘风！过来！’，各种模仿语调、神态地念了几十次，除了更让他看起来像个被猛犸的蹄子踩踏过脑子的蠢货外，环境很不给面子地没产生半点变化。

　　他起初不明白，后来倒是找到了解释：这应该是因为希维尔本身法力太过强大的缘故，以至于释放的媒介变得可有可无，哪怕只是在神念中默诵，也能顺利给体内循环着的澎湃力量开启一个喷薄而出的端口。

　　至于法力的储量……一来看天赋；二来看周遭环境中的储存库，譬如雨天里，水龙的实力发挥就必定比火龙要好；三来看练习的频繁度和扩展后的积累，四来是看在咒语的使用上有没有过度溢出。

　　要是能舍弃掉华美繁赘的部分，很效率地利用每一份法力的话，在特定情况下还能让自身恢复法力的速度与施咒消耗掉的速度之间达成完美的平衡，给敌人一种‘对方法力竟然源源不绝、消耗不尽’的错觉。

　　在这三个多月里，弥卡在那形如鸡肋的清风术后，磕磕绊绊地学会了调动储备的法力，成功施展出‘漂浮’、‘飞行’、‘小火球’和‘水涌’这几个初级法术。

　　最大的福利便是短途飞行不再是问题——尽管尚未发育完毕的翅膀无法支撑起他的重量，在‘漂浮’和‘飞行’的辅助下，希维尔再没理由把他含在嘴里飞来飞去了。

　　只能一副很不满的表情，却也耐心地陪他慢吞吞地飞。

　　这天他又带着写了许多问题的笔记本，站在洞穴门口，小心谨慎地展开背后毛茸茸的翅膀——做了十多年人类，光靠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还真不太适应这额外多出来的身体部位。

　　强健的翎羽是暗金色的，里头的细绒却是浅浅的铂金，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有层次，流淌着醉人的光晕。

　　弥卡歪歪斜斜地往韦因德那里飞，盘旋了好几圈，才真正着陆。

　　风里哪怕一星半点的变化都瞒不过韦因德的耳目，更遑论这降落的动静还真不小。韦因德迅速放下手里处理了大半的文件，往门口走去：“弥卡，没受伤吧？”

　　弥卡摇摇头，一脸期待地举着本子，嗓音是他本人没注意到，实际上却带着其他处于变声器的幼崽的沙哑完全无法进行比较的，甜甜的奶声奶气：“韦因德……能打扰下你吗？”

　　又有谁能拒绝来自这么可爱的龙崽子的请求呢。

　　“当然可以，不然我走出来做什么呢。”

　　韦因德失笑地摸摸他的头，忽然发现触感有点不大一样：“咦。”

　　弥卡：“？”

　　感受着那一对长在耳朵附近的小硬疙瘩，韦因德忍不住笑了：“看来族长没说错，你是要长犄角了——又往成年巨龙的方向迈进一步了。”

　　长犄角，换牙，脱鳞……可是象征成熟的三个大标志。

　　个头反而是在不知不觉间蹿高的。

　　弥卡吃惊地摸了摸方才被韦因德碰触的位置，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很自然地流露出在其他幼崽身上常见的天真烂漫：“真的吗？我最近觉得有些痒而已。”

　　要不是韦因德说起，他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就算是无意中发现了，也只以为是磕碰得太多了才长歪的骨头，而不会联想到那在法尔头上顶着的高大威猛的犄角上。

　　韦因德笑着点头，心里对一无所知的弥卡生出许多怜爱。要不是流落在外太久，基础的营养都跟不上，他也不至于发育迟缓到连犄角都没长出来。

　　弥卡没再纠结这个，他虽然很想快点长大独立出去，但身体的发育程度是不能太着急的，而是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我都快半个月没见到希维尔了，他怎么会发现连我都没发现的事的呢。”

　　韦因德笑了：“说明族长很关心你，这是好事啊。”

　　对这严重缺乏表情和沟通的两父子，他明里暗里没少操心。

　　弥卡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在解答完今天的问题后，韦因德神情难掩严肃地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本来不想这么说……但族长似乎忘记提醒你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学习的内容太多太杂了？”

　　弥卡点头，又摇摇头：“希维尔说过，越接近本源的操控方法，才越不会造成浪费。”

　　韦因德欣慰族长还没太不靠谱，可又有些奇怪了：“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样做呢？”

　　弥卡的回答也很老实：“在族长的书架上没有介绍黄金巨龙天赋的书。”

　　韦因德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是了。”

　　这也不能怪希维尔不够博闻强记——几百万年才会随机出现一头的金龙，有关他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

　　他想了想：“这样吧，丰收节马上到了，会有许多来自其他族群的龙来做客，你得再等几天。”

　　一点不想造成别人负担的弥卡赶紧摆手，表示完全不在意：“我不着急的，学这些也挺有趣的。”

　　在这群粗枝大叶的龙中，心思分外细腻的韦因德每次见他这么小心翼翼，就不由得非常难过，不太敢细想他过去到底遭遇过什么，便暂时忍着不表露出来，假装若无其事道：“嗯……希维尔族长最近也是为了丰收节庆典的事在忙，过了这阵子，他就又有空陪你了。”

　　他好心替分、身乏术的族长解释着，却错过了金龙崽子在快速低头掩饰变脸前那一瞬的眼皮抽搐。

　　——才不要肥龙陪呢。

　　韦因德还在说：“族长知道我比他清闲一点，又对沃特不放心——说实话我也挺怕他带坏你的，所以吩咐过我多陪陪你。”

　　这也是实话，知道弥卡不会无理取闹的希维尔的确有交代过‘如果弥卡找你，就立刻放下事情陪他，做不完的工作留给法尔或者我都行。”

　　弥卡一想到那些暴发户般的玩具堆——还每周都又订购新的来更新迭代，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有时候他还忍不住想，会不会是银龙的童年缺失得太厉害，才想通过他来补回？或者说，他睡觉后，面瘫的银龙就会欢欢乐乐地玩那堆玩具？

　　总不能是‘你给我骄傲一点’的资本堆砌第一步吧。

　　弥卡眼神放空，神游天外得连还在侃侃而谈的韦因德都注意到了，风龙也不生气，把他心神唤回来后，和颜悦色地问：“丰收节的庆典你会来吧？如果希维尔没空陪你逛的话，我很愿意。”

　　弥卡犹豫。

　　关于同伴的问题，班里的龙们已经就‘谁有资格陪弥卡去逛’这个主题进行过好几次讨论，文说不通，就武斗，这几派活力充沛的龙崽子们已经打过好几次群架了。

　　最后被气呼呼的格林老师给分开后，为了杜绝这一类的恶性事件再次发生，他只能让弥卡说出‘第一次不熟悉规则，所以不会跟同学去，应该是和族长或者韦因德长老一起’一类的谎言来吓退他们。

　　果然，银龙族长的凶名赫赫，是那些叫龙爱不释手的玩具攻势都挡不住的杀伤力，他们顿时做鸟兽散，只还有些委屈地找其他同伴了。

　　弥卡乐得轻松——他可不想被卷入这种闹剧中，本来能安心享受书本里的知识的日子里，还得去哄小孩。

　　但不同的是，这次提出邀请的是一向对自己关爱良多的韦因德。

　　弥卡心里挣扎，抱着书的爪子不自觉地紧了紧，想是想拒绝的，只是不想伤害这份好意的邀请：“我比较想在家里看书……”

　　那些热闹又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场合，在过去素来与无亲无故的他无缘，只带来过痛苦的回忆。

　　韦因德循循善诱：“但闹市上很好玩的呢。书本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来自其他族群的访客每十年只会来这么一次，是接触他们文化的好机会。”

　　在成年以前，幼龙们都不被允许离岛以免遭遇不测，十年一次的丰收节便是他们接触外界的机会之一了。

　　“其他族群？”弥卡来了点兴趣：“比如说，精灵族人鱼族矮人族吗？”

　　“嗯，包括他们。”韦因德加深了笑意：“这当然不只是龙族内部的聚会——除了其他岛屿上栖息的龙们也会前来外，想借着丰收节一类的盛事做些大笔小笔买卖的客人可不少。”

　　弥卡心里生出一点期盼，这次不再犹豫，点头同意了。

　　连韦因德也想不到的是，他们跟弥卡之间进行的互动，毫无一丝遗漏地进入了希维尔的眼里。

　　银龙懒洋洋地侧躺着，宽阔有力的前掌状似无意地抚摸着一颗堪堪能被单手握住的玻璃球，上面正同步放映着小金龙跟着风龙学习的画面。

　　“……希维尔族长？”

　　德拉根岛上的族长，雷龙唐德尔无奈地发现对话的对象又分神去看他那新收的宝贝养子了。

　　希维尔隐带不满地收回了凝在显现术上的视线，不带任何感情地扫向他：“什么？”

　　唐德尔：“……”

　　这龙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明明是他无礼在先，作为东道主，还因关注幼崽的日常琐事而无视掉另一位代表了整个德拉根岛的友人的到访。

　　“我要问的是，”想到双方武力值上的差异，唐德尔深吸口气，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次：“明明你们岛上是叫龙嫉妒的雌比雄多，但怎么到现在都没出现族长夫人？”

　　希维尔轻嗤一声，目光又黏在了玻璃球里那个好玩的养子身上：“我不需要那种麻烦东西。”

　　“你总需要一个继承者。”唐德尔不乏得意洋洋地指出：“我都跟瑞因生了三个幼崽了，你窝里还空空的——”

　　希维尔不耐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他：“继承者我已经有了。”

　　“是啊，目前被你宠上了天，舍不得放去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的黄金巨龙！”唐德尔没好气道：“各项属性都平均，就没一项真突出的——别告诉我你突然变得那么天真，待在蛋旁祈祷的吉祥物跟要浴血奋战的勇士是不一样的！现在岛上靠你的威压镇着，大家都老老实实，万一有你脱不开身的时候，可就随时要乱了——”

　　“呲啦。”

　　玻璃球被捏得粉碎的哀鸣自强而有力的龙爪的鳞片间传了出来。

　　唐德尔未竟的话语被一个以凶暴方式释放出来的锁言咒给卡在了喉头。

　　“唐德尔。”

　　不光是那溢满杀气的视线，还有那降到冰点以下、仿佛随着每一个词的蹦出都会掉冰渣子的语调，都让唐德尔毫不怀疑，眼前这战斗疯子真的能做得出把他劈成焦炭的行径来。

　　“你的废话太多了。”将一贯敛起的威慑力外放着，被碰到禁句的希维尔死盯着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又惊又怒的唐德尔，缓缓道：“最好三缄其口，别让我发现弥卡从你这里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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