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君臣

　　皇帝陛下果不其然留在了含象殿用晚膳。刚踏进紫宸殿的泉臣熙迎面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宣王兰祉。
　　“宣王殿下。”泉臣熙身体有些哆嗦，但还是依礼向兰祉拜了一拜。
　　兰祉反应慢了一拍。看着泉臣熙的身影有些呆愣。
　　还是旁边的姜步机灵，连忙点醒了发呆的兰祉，小声说道：“殿下不记得了？这位是吏部尚书大人的独子，泉臣熙公子啊！”
　　兰祉眨了眨眼，连忙上前扶起在那里已经有些僵硬的泉臣熙。感触到的却是一丝寒冷。
　　“你身体怎的这般寒冷？”
　　泉臣熙抬眼看向兰祉，他没想到这位宣王一开口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殿下关心，臣无碍。殿下，恕臣无礼，只因三皇子体弱”
　　兰祉向后看去，正好看见王侍人怀中的兰岘。一步上前抱了过来。泉臣熙被他这个动作惊了一下，但是瞬间又便变回平日里一样。
　　“臣熙这是要把侄儿抱到哪里？岘儿身子冰冷，应即刻请到白夜殿去照料。”
　　泉臣熙明白兰祉的意思。白夜殿是皇上的寝殿，自是整个皇宫最舒适最温暖的地方。
　　“殿下是知道的，这白夜殿岂是随意出入的？陛下现还在含象殿，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臣熙的话，有谁敢拦你呢？”兰祉冲着泉臣熙笑了笑。笑中带着些许无奈之情。“依我看，还是快些去吧，抱着这孩子我都觉得冷了。”
　　“殿下既然如此说，那就算是陛下授意了。”说罢，他也不管兰祉，径自向着白夜殿走去。
　　这个宣王，还是想以前一样。有人说他温柔，有人说他专情，有人说他潇洒。而在泉臣熙眼中，这位宣王只是在随心而已，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
　　兰懿回寝殿的时候已过亥时。
　　他刚一踏进正殿，就被殿里跪的一圈人吓了一跳。
　　“姜步！”
　　“奴才在！”姜总管看着陛下不善的脸色，连忙上前解释。
　　“这又是闹什么？上次是宫人们跪着等罚，怎么现在连德妃，贤妃也跑到这里跪着了？”
　　“回陛下”
　　“陛下！”
　　德妃打断了姜步，膝行上前抓住兰懿的长袍下摆，一副梨花带雨之姿。旁人看来，也甚是怜悯。
　　“陛下，为臣妾和皇子们做主啊！”
　　兰懿蹙眉。他记得小时候动不动就会看见三两嫔妃跪在父皇身前矫揉造作的示好、示可怜，每到那时，自己便会到百花园去练剑，砍掉其中的几株花草泄愤。想着如果哪一天自己做了这统治天下的君王，一定不会让这样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此时此刻，他正亲历着当年他父皇所经历的一切。只是挣扎了一下，他还是咽下了这份不忿，任由德妃说了下去，却都没有扶起她的意思。
　　“今日在梅园，泉公子辱骂大皇子和长公主，还扬言要到紫宸殿找陛下。臣妾不忍皇子公主受此等侮辱和不敬，他们还是孩子，所以臣妾和贤妃妹妹就来找公子讨个说法。谁知刚来到白夜殿，就被宣王殿下挡了去路，都没有见到泉公子！陛下，臣妾受辱无妨，可是皇子、公主还小，臣妾不甘啊！请陛下评理！”
　　兰懿挑眉，德妃所说的这一大套故事道理，已经是自己听烂了的。无非就是想借自己之手责罚一下泉臣熙而已。本来自己也已经打好了主意，无论他们说了什么，也都会护短，更何况他也不相信那个一天到晚礼法不离口的泉臣熙会做出大不敬的事情。可是当他听到宣王阻拦的时候，他犹豫了。
　　“姜步。请宣王和泉公子来正殿。朕要好好问问他们。”
　　“诺。”姜步忐忑的向侧殿拐去，跟在兰懿身边这么久，他看得出来，这位皇帝的心理变化。想必，在殿上的德妃贤妃应该也看了出来。
　　众人已有一年光景没有见到这位宣王殿下了。宣王兰祉年轻兰懿三岁。皇宫之中，人人皆知宣王喜穿红，而且剑不离身。就算面圣，也依旧如此穿着。
　　兰祉并不束冠，只是系着红色发带，长发披在正红色大氅上，格外英姿勃发。俊朗的脸坚毅，却又不失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温和。总的来说，兰祉和他的同母兄长兰懿有很多相似之处。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不同的是，兰懿散发的是帝王的霸气，而兰祉则是英雄的豪气。
　　“臣弟参见皇兄，皇兄万安。”
　　“暄安免礼。”兰懿摆了摆手，做到了正中的座位上，眼中注视的只有那后进殿的人。
　　泉臣熙一身白衣，被冻的脸有些僵硬，身着白衣不显潇洒反显羸弱。
　　“臣泉臣熙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兰懿将手抬起，做了一个“起”的姿势。半晌也不说话，整个白夜殿正殿鸦雀无声，皇帝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而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的皇帝陛下正盯着前方的白衣男子看的出神。
　　宣王兰祉则正相反的，满脸恶趣味的望着德妃，让杨氏好不自在。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皇帝最为倚重和信赖的宣王要这样看着自己。
　　“暄安。”兰懿终于开口了。他讲目光移到宣王身上，语气平缓，没有丝毫责问的态度。
　　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最受陛下信任的王；一个是陛下一年多来最为宠爱的臣子，吏部尚书的独子。这场争斗，从一开始，基本上就预示了结局。
　　德妃开始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这是不是一个计？为了打压自己的势力而设下的陷阱？
　　德妃不敢想。她慢慢转头看了看跪在旁边的贤妃吴氏。吴氏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静观其变。
　　“暄安，你跟朕说说，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兄。臣弟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臣弟只知三皇子被抱到紫宸殿时已是全身冰冷僵硬，几近昏厥。臣弟作为三殿下的亲叔叔，不忍看到侄儿受苦，便自作主张将殿下抱入陛下的寝殿。而泉公子提醒臣弟，没有皇兄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白夜殿。遂臣弟将殿下抱入侧殿休息，并请来太医诊治。后来”说到这里，兰祉顿了顿，眯了一眼一旁的德妃继续说：“殿下刚刚服药休息，臣弟正准备离开，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就带着皇子、公主们闯入侧殿。臣弟不知何事，但依照礼法，即使是皇子、嫔妃也不得在陛下寝殿高声喊嚷，遂请两位娘娘自重。当臣弟得知娘娘为向陛下讨公道而来，便向娘娘提议在白夜殿正殿跪等皇兄才在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兰懿似笑非笑的说。他若无其事的展平自己的袍袖，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泉臣熙，你说说。德妃既然说是向你讲理，那你说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诺。”泉臣熙向前走了一步，向兰懿说出了自己在梅园所经历的事情经过。
　　“有这回事？”兰懿歪着头，定定的望着泉臣熙的眼睛。
　　“臣不敢欺瞒陛下。”泉臣熙镇定的说：“本朝一向讲仁孝，陛下也教导皇子们兄友弟恭。臣不知三皇子殿下到底犯了什么错，可以让大皇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如此欺负。”
　　“你胡说！我们只是闹着玩，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这明明就是诬陷本殿下！”
　　“陛下！”德妃也顺着大皇子的话继续哭道：“几个孩子能玩出什么来？泉公子以不恭敬的眼睛自然是看不出殿下们之间的玩笑亲昵啊！陛下，臣妾”
　　“好了！朕还没让你们说话呢。臣熙，你继续说。”
　　“诺。殿下们对臣的侮辱之词实不是贵胄所为。然殿下教训臣子，臣无话可说。但是，殿下们如此欺负兄弟，将三皇子殿下打至昏厥，实为不仁！殿下们对陛下之言置若罔闻，也为不孝。臣不懂得宫闱之间兄弟、父子的相处之道。然而，在臣经过梅园之前，拜访太子殿下之时，太子清楚的向臣讲述为人臣、为人兄弟、为人子的道理。所以，臣不敢妄加揣测。请陛下定夺。”
　　兰懿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翘着条案，把几个当事人看过一遍后，慢慢开口道：“德妃，你觉得泉公子刚才说的一番话在不在理？”
　　德妃一听皇帝叫她说话，连忙跪坐了起来：“回陛下。泉公子之言未免言过其实。祖宗立法，臣妾不敢违背，自是教诲皇子、公主们其中的道理。只是泉公子拿祖宗立法、仁孝之名来为我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臣妾不敢苟同。臣妾虽是一介女流，但是深知宫中规矩。泉公子以臣谤君，毫无敬畏之心！宣王殿下擅闯白夜殿，还将后妃皇子拦于殿外。臣妾实不知如何是好。”
　　“是么。”兰懿淡淡的回了她一句。德妃觉得皇帝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惊悚，不觉感到浑身发毛。“那么朕就来告诉爱妃该如何是好。姜步！”
　　“奴才在。”姜步镇定的走到兰懿身后，等着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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