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令

　　***

　　天色暗下，月夜深起。偌大的荣昌王府灯火闪烁戒备森严，犹如不可侵犯的神兽机警地匍匐在巍峨的珑山之下。
　　忽而幽暗的小径里掠过一道风一般的黑影。
　　李洵川屏息一敛足便落在了一处高楼檐下。
　　呼，终于出来了。他想喝到美酒的代价真大，还好那娇贵的郡主早早就睡了，白天她一会让他陪她钓鱼，一会让他教她射箭，一会让他下棋一会又让他看她画画，甚至连吃个水果都要他亲自削给她。真的很久没有这么累了，比接个十夜令还累。
　　不过好在，暂时解脱了。
　　李洵川在夜风中缓缓舒了口气，片刻他一跃上了屋檐，在夜色中又掠身而去，不过一会便又匍匐在了一处高高的屋顶。
　　他视线所向，是一座高大而肃穆的四方楼宇。
　　楼前石碑豪迈地篆刻着“荣恩楼”三个金字。这座楼以荣恩的名字为名，是他办公也是他起居的地方，看似建筑寻常简单，但当中机关暗卫密布，听说连只苍蝇飞进去，不出片刻就会被捏死。
　　据李洵川所知，这楼里头还藏着许多机密文件，或许还能够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查出七年前在碧岚山头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荣恩楼难闯至极，此楼入口由荣恩的一级护卫看守，正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十二天罗！

　　说起来，这荣昌王荣恩乃是当今皇帝荣胤的亲叔叔，先皇荣雍在世时很受器重曾一度位高权重，后来先皇驾崩，九皇子荣胤夺位，废太子，贬亲王，荣恩便被调来了这珺州的琳琅城。他就在此处建造了这片荣昌王府，一边井井有条地打理这座山城，一边结交各路民间能人和江湖豪士。
　　多年来，荣恩以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和珍才如命广纳贤士的交友态度，在江湖中渐有影响力，现在已经有很多叱咤风云的人物投身于荣恩麾下，那阎罗门的十二天罗便是其中之一。据说，那十二个人的天罡夺命阵在江湖里到现在还无人能破。
　　看来，当真不可硬闯。
　　李洵川叹了口气便又从高高的屋顶上落了下去。
　　“谁？！”
　　这一声高喝让李洵川眸光一厉，不过他远远认出来人，倏然便将九泉剑气藏匿了下去。
　　“小川？！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翔走近来，举着火把照亮了他的脸。
　　李洵川轻咳了一声：“翎小姐有事，我替她来巡视。”
　　“哦对、翎小姐又去衙门了，很迟才回来的。”阿翔说着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却也没觉得他说谎。不过一转眼想起在射箭场上的事情，阿翔浑身一抖，即刻便躲他远远的。
　　李洵川闻到阿翔身上的酒味，大步走近，扣住了他手里的酒壶。
　　“阿翔，不对哦！你晚上巡府还能喝酒？！”
　　阿翔拍开他的手，心虚地将酒壶护在怀里。
　　“那、那又怎样，我功夫好又喝不醉！喝了照样能抓贼！”
　　“阿翔——”李洵川意味深长地望着阿翔，一勾手又搭住了阿翔的肩，他挑了挑眉：“阿翔，那日的三箭中靶，帅么？”
　　阿翔憋红了脸，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帅。”
　　“没告诉别人？”
　　“——没。”
　　“很好！”李洵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喝酒去！我一边喝一边教你怎么玩！”
　　阿翔眼睛蓦地一亮：“真的？！”
　　李洵川挥挥手，垂眸回头望了一眼便推着阿翔往前去：“走走走！叫声小川哥来听听！”
　　阿翔：“小川哥小川哥！小川哥——”
　　“……够了！”
　　见那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韩玮这才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少年人一双珠玉般的眼睛望了一眼后头灯火昏暗却戒备森严的荣恩楼，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

　　回到小院夜色已深。白翎拎着酒壶推开了柴房门，却见干净整洁的柴房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人。小川真的不再回来了。

　　这些日子，白翎很久都没有看到李洵川了。似乎自从他被调去了郡主府，就再也不来训练场，也没回过她的小院。世子不在，白翎整日忙得要死，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他，更何况小川已经不是自己的保镖了。
　　但想到寒香的嘱托和她暴跳如雷的模样，白翎暗自给自己打气，想着明日一定得跑过去将小川拖去训练场。

　　翌日午后，白翎悄悄绕过后花园，走近郡主府的碧玉庭，远远便听到前面传来荣玉儿清铃铃的笑声。她循声望去，见园中廊亭里李洵川背对她坐着不知在干什么，对面荣玉儿笑盈盈地托着下巴望着他，一副开心沉醉的模样。
　　“小川。”看来一点也不需要她担心嘛。
　　白翎犹豫一下，转身就想走。
　　□□玉儿已经看到她了，便远远招呼她：“白翎！一大早的过来，来看我们小川呐！”
　　白翎只好硬着头皮走近去。
　　“是哦，今天侍卫队有训练，小川也要去的。”
　　“我还用得着去？”李洵川插了句，又把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荣玉儿，转头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白翎与他视线相撞，心下一震。

　　荣玉儿咬了一口苹果，漫不经心地瞥了白翎一眼：“你说王府侍卫队哦？小川现在是我的保镖，用不着去侍卫队的啦！”
　　“可是，参与集训是为了更好地保卫王府，这是每个侍卫的职责所在，”白翎望了李洵川一眼，“小川身为郡主的保镖，更应如此。”
　　“哼！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荣玉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忽而她珠玉般的眸子扫到了桌上的水果，荣玉儿脸色一亮，得意地指着她：“白翎你行啊，那咱们先来玩个游戏！赢了我就听你的！”
　　“郡主——”身后铃儿似乎看出了郡主的兴致，不由忐忑地望了一眼白翎想提醒她。哪知白翎展颜一笑就答应：“好！”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能答应的太早。

　　白翎远远站在花草盛开的庭院里，头上顶了个好看的红苹果。许是她平衡感很好，人站得很稳，头上苹果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荣玉儿不知让铃儿从哪里找来一把弓箭，交给了李洵川。
　　“小川，你来！”
　　李洵川思索着接过弓箭：“我来？”
　　荣玉儿望了一眼傻站着的白翎，笑着凑到他耳边。
　　“放心啦小川，虽然你在射箭场上射箭从没射中过，但是今天规矩我们定不用怕她的！”
　　李洵川冷笑了笑：“郡主这样都敢交给我，那我一箭射到翎小姐岂不是要被抓去坐牢了？”
　　荣玉儿咯咯地笑，拍拍他的肩膀。
　　“小川，担心什么！白翎命大得很，这么小小一箭伤不到她的，再说了她傻啊自己也会避开啊！”
　　李洵川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不远处站着的白翎，见她皱紧了小脸也正看着他。想起那天荣玉儿捉弄她的事情，李洵川叹气似地摇了摇头：“她可不会避开。”
　　荣玉儿没有听到，只催他：“快点小川！你随便射个一箭，就当玩玩咯！”
　　“好啊郡主，那如果我射得中就说明我身手好，得跟翎小姐去训练场，如果射不中那我就留下来陪郡主玩好了。”李洵川说着，露出一抹善良无害的笑容。倒是荣玉儿不怀好意地冲他笑：“小川，你这样意图会不会太明显哦！”
　　“郡主，这样不好吧，还是算了。”一旁的铃儿目露忧色。
　　荣玉儿狠狠瞪了铃儿一眼，便站起来放声向白翎喊去：“白翎，小川射三箭，射中了苹果，人就跟你走！”
　　白翎身子一颤，好在苹果没掉。
　　这算是什么规矩，摆明了开她玩笑么？
　　白翎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忐忑不安。虽说据她所知，她在射箭场上从没看到小川命中过，但那日韩玮告诉她的小川三箭中靶的事情，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不管如何，都得看小川吧。

　　这一边，李洵川已经懒洋洋架上了长弓。他大手一伸，从铃儿手里夺过一支箭。见这丫环抖得快哭了，李洵川淡淡白了她一眼，哪知这丫环竟抖得更厉害了。
　　“小川，加油哦！”荣玉儿啃着苹果，兴致勃勃坐在一旁。
　　上箭。拉弓。眯眼。瞄准。
　　一弹指，箭如风去！
　　寒气倏地从白翎颈边擦过，她一颗心惊惶难定。荣玉儿看了一眼，又是惋惜又是高兴：“哟，没中哦！”
　　“郡主，刺激么？”李洵川回头微笑。
　　“刺激！”荣玉儿拍了拍掌忽而兴奋地站了起来，“让我也来试试！”
　　荣玉儿说罢便一把夺过了李洵川手中的长弓。
　　李洵川不动，片刻又微笑：“郡主，那我来教你吧。”

　　远远的，白翎见荣玉儿忽然拿起了弓箭，心腾一下便悬了起来，可下一刻看到小川站到了荣玉儿身后。见他把手搭在荣玉儿身上，耐心帮她拉开了弓，白翎一颗忐忑的心又“咯哒”一声落了下去。
　　正失神的时候，“唰”一声，箭镞带风，已冷冷射下了她发上半缕丝带。
　　“喔，竟然射到了？！”荣玉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李洵川一笑，懒懒松开了手。
　　“看来郡主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
　　“哇哦，再射一箭看看！”
　　“郡主——”铃儿紧攥着最后一支箭躲得远远的。
　　李洵川微微一笑，大步走去，拿来了箭也拿走了荣玉儿手中的弓。
　　“最后一箭还是让我来吧，郡主这么厉害，万一射中了苹果就不好了。”
　　荣玉儿一听觉得也是，便又安分地坐下，喜滋滋地向白翎挥了挥手。
　　“白翎，最后一箭咯！”
　　李洵川展了展手脚，还是同样的姿势。
　　一凝神，这最后的一箭倏然离弓，刹那间驰风而去！
　　此箭快得没有预兆，白翎头顶那红亮亮的苹果似被光影击中，眨眼便被钉到了后边的树上。片刻，寂静中又听得“啪啦嗒”一声，白翎回头一看，这苹果又刚好裂成两半，其中一块骨碌碌滚到了她的脚边。
　　“诶不行，运气这么好！”廊亭里，李洵川惊讶一挑眉，回头见荣玉儿惊呆了的模样，他一个纵身便跃下了亭子。
　　白翎亦是呆呆站着，却见李洵川孩子似的冲她眨了眨眼，一飞跑到她身边，便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小川、是你运气好，还是我运气好？”
　　见她惊魂未定小脸泛白的模样，李洵川心疼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什么好，能走不就好了。”可她仍没缓过神来，李洵川无奈下只好一打手将她轻轻抱起，纵身一跃片刻便消失在了这芳香弥漫的庭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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