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

　　水岚挥动衣袖，跳到离火岚几步之远的位置。
　　刹那间，火岚的眼里，耳里，鼻里满满的全是水岚。
　　十年不见，他脸上的棱角更硬朗了。高挺的鼻子，紧抿的薄唇，英气之余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白色的衣角微微触碰到地，如以往一样不染一丝凡尘。
　　火岚觉得水岚若真想杀自己简直是轻而易举。且不说自己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便是有力量，也不知为何不愿离去了……
　　心里的恼怒怀疑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就被消融了大半。只要嗅到他身上冰凉的香气，心就不由自主的
　　地安定下来。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水岚相见的场景，想要抓住他的衣领质问或是干脆给他一拳。
　　到如今火岚只听见自己说:“你到哪里去了。”
　　水岚看着他不言语。
　　火岚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要把我封印起来？”
　　“你可知空界被毁了……我若不是运气好，你如今又如何能见到我？”
　　“你可知我发现自己少了十年记忆和一半元神时有多害怕……”
　　水岚只是看着他，默默地听，仿佛在对待一个撒娇的孩子。
　　“你可知道我多少次疑心你要将我置于死地？”这话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仿佛也刺痛了他自己一般。
　　一直沉默的水岚忽然抬起手抚过火岚的发梢。由他的动作卷起缕缕凉意，就像空界里风的味道。他的手指在火岚脑后颤了颤，想揽住什么，却又从火岚耳边放下。
　　“我永远不会害你。”
　　是火岚记忆中水岚说话一贯的味道，淡淡的，凉凉的，却肯定无比，决然而使人信服。
　　火岚低头抓住水岚的衣袖。抓紧，松开，又抓紧。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我连记忆都破碎不堪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将水岚的袖子扯出了褶印，思绪变得恍惚，当初他也是这么抓着水岚的……
　　记得出生时的第一眼，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双眸子，从此便拉住那人不放了。
　　当时，那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因为强制翘起的嘴角，挤出了一个变扭至极的笑容。
　　他想，他们最初的那抹笑容便是朝对方绽放的。
　　他想……
　　“水岚总是不一样。”他自嘲地笑了，“在你面前我总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你可以。”耳边传来低语。
　　细碎的光斑透过树叶打在水岚脸上，将其分成深浅不一的色块。冷清的脸庞因暖色调光线的调和，而显得温柔。
　　火岚看到水岚额头上的梅形印记被笼在一块光斑里，他知道自己的手腕上有一处相同的印记……
　　水岚轻轻扒起火岚的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对他说:
　　“相信我。”
　　“依靠我。”
　　满树的花瓣如约好了一般徐徐飞落，带着薄薄的露水沾湿了衣发。黑色对上红色，无言地，深深地凝望着，带着不易被发现的焦虑与期待。
　　火岚心底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悸动，有种新的感觉浇入了他的心底。
　　是什么？他琢磨不透……只是忽然觉得用水系法术的水岚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烫人。
　　他的嘴角无法克制地轻轻翘起，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太起伏不定，就像个傻瓜一样时时被水岚牵着走。
　　刚才的满腔疑问还没消失，却已不那么在意答案，又或者说找到了答案。他別过头嘀咕道:“花瓣雨？还真不像你的风格。”
　　“那……我答应便是了。”火岚仰起下巴，也许他还不清楚这应许意味什么。但余光里，水岚万年不变的脸上露出了只有火岚才能读懂的微妙笑意。

　　“你肯定知道很多。”火岚在完全恢复体力后，吸了吸鼻子说道。
　　他们正坐在山里的一处洞中，水岚已用法力将这里变成适合他们的温度，火岚浑身畅快不少。
　　“有些事我现在不愿告诉你。”水岚向火岚手中放了颗赤色的果子，“吃掉它。”
　　火岚哼了一声，将果子塞进嘴里:“你说不愿却不是不能。”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元气补回了许多，打了个响指，一簇小小的火焰从他手上冒起。
　　“这果子从哪儿得的？”
　　“无意之中。”水岚敛眸，换了种语气，“说说空界的事。”
　　火岚听此，不禁也认真起来。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开口道:“你知道，空界于你于我就相当于人类所谓的‘家’。除了那棵孕育我们的古树再无其他生灵。我们在那里出生，在那里修法，而后来我也是在空界被你封印了九年……其实我现在本不能醒的，可那一日，天上下起黑雪，带有极强的腐蚀性……所到之处皆被毁坏殆尽。古木的枝干全被融蚀，将死一般……”
　　火岚声音愈说愈小，心口堵闷不已，不自觉地抠着地上坑坑洼洼的土块。
　　水岚将他的手轻轻拉住。
　　火岚平静了些，又道:“如果她的根部还有玩完好的地方倒还有救。当时，那雪将你施法困住我的枝条破坏后，我便醒了。许多雪已落到我的身上……你不用担心，我丝毫没伤着，那古树保护了我。但她却不知……”
　　火岚看到水岚的眼神暗下去些，眉头轻锁，他知道对方的心情和自己一样。这是他以前不曾发现的。
　　“十年不见，我忽然看得懂你了。”火岚轻轻道。
　　水岚摆出疑惑的表情。
　　“以前觉得你脸上完全没有变化，所以时常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现在，有些明白了。”
　　火岚眼中的水岚一笑:“我从未变过。”
　　火岚觉得水岚说的不仅仅是字面的那层意思。
　　“你要是喜欢，我就多做些表情。”
　　接着，水岚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
　　“咳，你还是做自己吧。”火岚抿抿嘴，抑制住大笑的冲动。
　　水岚没有笑，闷声说:“我也看得懂你。”
　　“一清二楚。”他难得加了个形容词。
　　火岚怔了怔，又用另一只手抠起土块。
　　“我出了空界，通道便被封死，再进不得。然后我只好来到人界，寻找元神的下落。再然后，我在一个人类身上感受到了我元神的味道。可奇怪的是他腕上没有我专属的炽焰标记。”火岚发现水岚看着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
　　“而且，我觉得他很眼熟……”
　　水岚抓着火岚的手又紧了紧:“不要再和人类接触。”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急切和强硬。
　　“你还是不愿告诉我，”火岚赌气说，“我少了半颗个元神，又无法回空界去，现已是强弩之末。若再在人界待个几年，不定哪天就魂飞魄散了。”
　　“不许这样说。”水岚周围的温度突然又冷了八分。
　　他沉思许久才又缓缓道:”我虽有办法将你的元神补全，但一时还没把握。你若非要接近那个人类……”他顿了一下:“那我便和你同去。”
　　火岚闻言得意地笑了:“既是如此，我就把在人界的经历好好同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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