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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十二章
宋翊那天回到家，感到说不出的疲倦，是一种犹如陷入沼泽般的深深的无力感。他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留言，已经是凌晨2点了，陆励成恐怕还陪苏蔓在医院，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去医院，他和她一起回家了。无意识的做出这样的推论，宋翊自己都感到好笑，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还不够自己清醒吗？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他必须打败的敌人，一开始的温情其实是充满恶意的假象，此后更是步步紧逼，不容他片刻喘息。想到Albert离开前说的话：“Alex，Elliott Lu是一位非常危险的对手，他能让你进步，但也可能随时吞掉你，你要小心。”Albert是他在总部时老板的老板，也是他的导师，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般疼爱，总是微笑着用一种慈爱的眼光注视他，他会对他说出这番话，固然有私心的偏爱，但也因为他欣赏陆励成的能力，却不喜欢他这种中国式的狡诈，相比深不可测的陆励成，他显然更喜欢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熟悉可靠的宋翊。
第二天中午，宋翊在电梯里遇到苏蔓，他很感谢苏蔓昨天的仗义相救，虽然他至今没明白为什么她会“叛变”陆励成帮助自己，但于情于理还是主动打招呼问候了一句，苏蔓看到他却是很愧疚的样子，竟然为了权金矿业的案子向他道歉，他有些好笑：“对不起什么，为了你自己太优秀而向我道歉吗？”苏蔓欲言又止：“假如我当时不建议陆总......”宋翊打断她：“别这样说，也别这样想，陆总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投手，而你也通过这件事情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潜能，至于我呢，我相信自己也是一名同样优秀的投手，所以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如果你在我的组，也一样会表现非常优秀的。”苏蔓眼睛一亮：“真的吗？那你可以调我到你这一组来吗？”宋翊刚要开口拒绝，他之前就说过，苏蔓要调到他的组，必须先征得陆励成的同意，他并不想出手挖人，进一步恶化他和陆励成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尤其苏蔓现在是陆励成非常看重的人。然而不等他开口，苏蔓突然脸色一变，就看到陆励成从他们俩中间硬生生的穿插通过，很冷淡的说了声：“Hi！”
宋翊的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看来陆励成听到了刚才的话，恐怕现在已经给他下了出手挖人的判决。他有些泄气的说：“你要来我的组，必须先征得陆总的同意，再由公司批准。”苏蔓嘟囔了一句：“可是他不会同意的。”便有些心神不宁的告辞了。
晚上难得早下班，刚出电梯居然又碰到了苏蔓，她邀请他一起吃晚餐，宋翊想到昨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示感谢，便欣然同意了，两人都没有车，刚走到门口准备打的，陆励成的路虎就停在了面前，他打开车门，走下来说：“去哪里，我送你们？”宋翊还来不及开口，苏蔓已经抢着说：“我们去对面那家川菜吃，不远，走路就到了。”陆励成笑着说：“你不知道宋总不吃辣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法国餐厅非常不错，我请客，走吧？”宋翊心里一动，不知道他为什么清楚自己不吃辣，但转念一想，他必定按照惯例对自己这个唯一的敌人进行过了很详细的调查，很想冷笑着对他说：“我不是你的客户，不需要你费心讨好。”但又敌不过他眼神清澈，笑容真挚，竟鬼使神差的说：“我无所谓的，都可以。”陆励成立即得意地看着苏蔓说：“上车啊。”苏蔓哀怨的看了宋翊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上车那一刻，尴尬的事又发生了，他和苏蔓同时走向了副座，宋翊原本是怕苏蔓和老板坐一起会尴尬，才自觉走向副驾的，但看来苏蔓已经习惯了陆励成副驾的位置，导致他坐在上面，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餐厅的环境非常优雅，特意为他而点的素菜也非常合他口味，陆励成果然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如果这只是一顿平常的晚餐，他会非常享受这样安静的氛围和精致的美食。可是三个人的气氛实在过于诡异，苏蔓平时在工作中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唯独在陆励成面前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也许是陆励成对她格外的包容，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也许陆励成自己也很享受这一切，享受这样情侣般的斗嘴。宋翊蓦然觉得嘴里的菜寡然无味，形同嚼蜡。他冷冷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容不得外人插入，想说其实陆励成完全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向他宣誓主权，他从来没有想从他这里挖走苏蔓，他不断退避却总是卷入他们之间，也许等下次苏蔓再要求调到他这一组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晚上回到家，宋翊已经懒得开电脑了，他刻意埋首工作，把该做的都做完，最后关电脑时还是克制不住登陆了□□，陆励成的企鹅头像一闪一闪，宋翊迟疑了一下，点开：
“Peter,昨天回家太晚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a good news! I won it !我赢了那个项目！”
“我终于打败了那个来自华尔街的不可一世的精英！”
“近期内我恐怕不必担心失业了。”
“我必须好好感谢你。”
“Peter”
“Hello？”
“你不恭喜我吗？”
“上线以后立刻回复我！”
留言一条接一条，足足闪了半分钟。宋翊打了个：“Congratulations！”想着即使离开，也好歹告别一下，网络的虚拟世界里也不应该无缘无故的消失。正想编一个去非洲人道援助几年内不再上□□的理由，陆励成的回复突然闪了出来：“你不开心？不为我高兴吗？”
宋翊有些吃惊的问：“我没有不开心啊，怎么会这么问？”“因为你回复得太简单、太冷静也太冷漠了，完全不像是为我高兴的样子。”
宋翊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为你高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你当然应该为我高兴。”宋翊看到朋友这个字眼，呆了呆，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案子而已，即使赢了也没什么必要大张锣鼓的庆贺吧？”
对方很久没有回复，但一直显示在输入，宋翊正准备下线，陆励成的回复出现了：“你不会理解这种感受的，但我想说给你听。那个人，我的竞争对手，毕业于美国的名校，华尔街上的很多人和他都是校友，你也应该知道，这个圈子的人有多么重视校友群。他又在总部工作了六年，他们都说他和总部的几个大头关系很不错，有去纽约出差的同事看到他和他们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他们说，其实上头早认定是他了，只不过一不好拂了我老板的面子，二不好伤害员工的积极性，毕竟我是公司中国大陆区的开国功臣，所以才走个过场，让我和他竞争一下，说是为了公平，其实早就内定他了。”
宋翊想到来之前Nick对他的期望，想到Albert走之前对他说的话，不由得沉默了。那边陆励成依然在噼里啪啦给他打字：
“Peter,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拼，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十四年前，我进北京城时，我的行囊只是一床棉被，加三套衣服。”
“我是农村考生，我爹娘刚刚会写自己的名字，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们省的高考分数线又高，不像北京这些地方，北京人上清华北大的分数在我们省刚刚超过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北京小大学毕业，他是清华毕业，我在人大读了个在职MBA，他是伯克利的金融硕士，我在国内从替老板打电话、泡咖啡、记录会议摘要做起，他一出来就是华尔街上的精英，我花费十年的时间，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只用了六年，但论真才实学，我不觉得自己比他差，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而我在中国市场能做到的，他却不见得能做到。”
“可是……中国的现状就是那么奇怪，只要是国外回来的海龟，就带着一圈无形的光环，似乎只要是土鳖，就注定了先天弱小。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我不甘心还没开始比就已经输了，而且是输在一开始的□□，输在我无法选择的出身！”
“你知道当初麦古刚进入中国市场时我们打拼得有多辛苦吗？为了从客户那儿拿到案子每天加班到四五点，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吐血，为了讨好客户恨不得把自己卖了！凭什么这一切就要让给他，只是因为他比我多了一圈海龟的光环？”
“Elliott，Elliott,calm down,没有人能否认你的努力和贡献，你已经是金融圈的一个传奇了。说到歧视，国外金融圈对华人的歧视更严重，他们总以为中国人是不懂金融的，在我刚进入这个圈子时，也因为出身背景备受质疑，甚至一度有人怀疑我是出卖色相和□□进的公司，而怀疑的对象正是引荐我进公司并大力栽培我的同性上司。那时候我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连我朋友都开始怀疑我的性取向。说起来，我是不是比你更惨？但最后，还是用实力向那些嘲笑过我们的人说piss off了呀！”
宋翊似乎听见陆励成“嗤”的一笑，问道：“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你那位同性上司又是个怎样的人？你真的是gay吗？”
宋翊说：“交浅言深，以咱们俩的关系，今天已经说的太多了。快睡吧，晚安。”他发完晚安，下了□□,才想起来忘了发那条理由向他告别，看来只能下次再离开了。陆励成好像一个宁静而深不见底的湖泊，他了解得越多，就陷得越深，他挣扎着想往外爬，却发现越来越难以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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