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情缘

　　转眼八月中秋将至，菊笙嫁到凌家近两个月。
　　天井的桂花开得极盛，凌老夫人领着菊笙和两个人正在收拾桂花。
　　“今年这桂花得多备下些，上回水官说，亲家公挺喜欢这桂花糕的，回头多做些给送去。”
　　“娘，您教我做这桂花糕吧。”
　　“这桂花糕做起来倒也简单。先把这桂花用糖腌制，如果不喜欢吃甜，也可以用盐腌制。然后将腌好的桂花与那糯米粉、粘米粉混在一块儿和好，浇在那模子里，上锅去蒸就成。”
　　菊笙一一记在心里。

　　十五日，凌府备下月饼，时鲜的果子糕点，让人送去容家。
　　中秋节这天晚上，康河镇的家家户户设下香案，摆上月饼、瓜果及泡好的茶水，谓之拜月。然后，全家人一齐团圆赏月，分食这些祭拜过月亮的月饼、瓜果及茶水，这样就能得到上天的庇佑，一年都会平平安安。
　　凌府拜月之后，就在桂花树前备下一桌酒菜蔬果，全家人团圆赏月。
　　月色如洗，微微的夜风吹过，幽幽的花香四下弥漫，令人神清气爽，所有的烦心事似乎一下子全消散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澄清明静。
　　凌老夫人指着那桂花糕道：“你们吃过这桂花糕，可觉得与平日里吃的有什么不同？”
　　“没有啊，不就是娘常做的味道吗？”
　　“当然不同了，这可全是菊儿做的。”凌老夫人宣布答案，“这孩子真个是手巧，才学着做，与我做了几十年的倒相差无几。”
　　“那还不是娘您老人家名师出高徒。”
　　瑞麒听了这话，立马问菊笙：“菊儿，今日你这桂花糕可是放多了糖？”
　　菊笙尝了尝，诧异道：“没有啊，你觉得甜了些么？”
　　瑞麒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不是放多了糖，今晚上秋官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甜？”
　　众人这才知瑞麒是拐着弯笑话瑞麟。
　　“菊儿，你是识得字的吧？”凌老爷子问。
　　“是的，爹。”
　　“那好，这样坐着也无趣。菊儿识字，水官和秋官也是上过几年学的人。你们就今晚这情形，念些应景的诗词来，既要有那天上的明月，又要有这地上的桂花，还不许让人听出这里面有“月”字，让我和你娘也听听。”
　　众人都道有些意思。瑞麒、瑞麟让菊笙先来。
　　菊笙便念了一首蔡伸的《苍梧谣》，“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接下来瑞麟念的是辛弃疾的《太常引》，“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瑞麒念了半阕黄庭坚的《念奴娇》，“我和秋官念的都不及菊儿念的那个，蔡伸的《苍梧谣》寥寥数十字，却曲折有致，既简短且完全符合爹的要求，真正是‘以少胜多’了。”
　　“那今晚上可是菊儿拨了头筹？”凌老夫人高兴道。
　　“不是我，娘，是蔡伸写的，是蔡伸今晚上胜了黄庭坚和辛弃疾，拨了头筹。”
　　“那些谁写的，我也不懂。反正在娘看来，是菊儿你念得好，胜过了水官和秋官。老爷，你看可是这么回事？”
　　“正是如此。”凌老爷子颌首道。
　　“那是水官和小叔让着我，我先念，自然占些便宜。”
　　“大嫂，您就别谦让了，要是哥和我先念，也不一定想到念这首来的。”
　　“菊儿，你要是真想着我和秋官让你的，赶明儿做些菊花糕来正经谢我俩才好。”
　　“这孩子，变着法子想吃。这桂花糕还没吃完，就惦记起菊花糕来。你这媳妇娶得还真是好。”
　　菊笙的脸一直飞红着，直到回房还未褪去。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桂花还未完全谢，菊花也开了。
　　这一日，凌老夫人说：“这菊儿与秋官同岁，生日也相近，这又是菊儿进我们家过的头一个生日，你爹和我商议了一下，就合在一块儿好好办办？”
　　瑞麒、瑞麟都觉得是个好主意，菊笙见大家兴致这么高，也没反对。
　　凌老夫人说：“即然两位寿星都赞成，那就这么说好了。日子你们自己定，客人也由你们自己请，你们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都自个儿作主。你爹和我不掺和，免得扫了你们年轻人的兴。”
　　菊笙道：“娘，您和爹不来，才是扫我们的兴呢。”
　　“你们有这份心就成。”凌老夫人笑着道：“这人啊，年纪大了，也不太爱热闹，就图个清闲。”
　　瑞麒、菊笙和瑞麟见娘如此说，知再劝也无益。
　　接下来的日子，三个年轻人就这个生日怎么过，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最后定下在菊笙的生辰这一日，开始菊笙不同意，说好了是和瑞麟的生日合办，怎么好意思定在自己一个人的日子里。
　　但是瑞麟坚持，说虽是同庚，毕竟是长嫂为大，且又是菊笙来凌家的头一个生辰，理应如此。

　　是日，各人请的客人陆续来到凌府。男的、女的，族兄堂弟、姑姨表亲，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时之间很是热闹。
　　寿宴设在□□的西院里，前些日子，瑞麒已让人送了许多盆种菊花来。此时西院的宽廊下，抬眼望去，一溜儿尽是菊花，清香溢鼻。
　　凌家是大家族，表亲多，除了逢年过节的，平日里也难得一聚。菊笙是新媳妇，趁着这个场合，能互相认识也是不错的机会。
　　兰萱今日也来了，这是她在婚礼之后首次来到凌府。兰萱的女工很好，在婚礼上专注过菊笙的衣裳，后来知道那都是出自菊笙之手，这会子正拉着菊笙一块儿讨论。
　　小萼在姐姐身边，插不上话，极是无聊，自然对兰萱生不出好感来，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后来。
　　瑞麟领着一男一女往这边来。
　　“大嫂，和你介绍我这位朋友，高明轩。那一年省学会我便是败在他之下，成了名副其实的“二”先生。明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别看他和我同岁，可比我有想法多了。”
　　“这位是明轩的妹妹，明敏。”
　　“明轩，这就是我大嫂，容菊笙。”
　　“这是表妹，兰萱。这个小姑娘是大嫂的幼妹，小萼。”
　　这位高明轩和瑞麟一般高大俊朗，相貌堂堂，轮廓分明，整个人散发出来一种镇静温和之气，让人感觉很心安，不自觉间生出亲切感来。
　　明敏年岁和兰萱差不多，不过圆圆的娃娃脸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小，乌亮圆溜的眼睛透着俏皮与灵慧。
　　瑞麟不是莽撞之人，做事素来有分寸。今日在这全是家族亲戚的庆生宴上请来高家两兄妹，菊笙心下明白，瑞麟和这位叫高明轩的朋友感情必定很好，满心希望自己能结识他的这位朋友，这高明轩想来也必定有他可贵之处，上前招呼道：“高少爷，高小姐，多谢赏光。”
　　“凌夫人，您客气了。”
　　明敏与小萼都是小孩子心性，没那么多顾忌，也用不着客套，两人一见投缘，相携着就玩开了。

　　兰萱见到瑞麟过来，当下就红了脸。原来兰萱十分钟情于瑞麟，私底下也听母亲提过，有意把自己许配给瑞麟。
　　郭家与凌老夫人虽是沾亲带故，终究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以前也没有过深的来往。老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现如今凌府在康河镇也是晓有份量的人家，郭家便想来个亲上加亲，好进一步加深彼此的联系。
　　凌府能选上容家的姑娘做长房媳妇，可见在这门当户对上是不甚讲究的。这兰萱德容言工，样样出众，比那容家姑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嫁给瑞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兰萱第一次见到凌家两兄弟，便更喜欢瑞麟。瑞麒虽然长相英俊，但是当他不笑时，疏远的眼神，抿着略薄的嘴唇，便让人顿生距离感，不易亲近。瑞麟与瑞麒有着相似的英俊，却不似其清冷，自然更得兰萱姑娘的芳心。
　　兰萱自己属意于瑞麟，又见家里人有撮合两人的意思，心下早已是暗暗把瑞麟当成自家人。今日见瑞麟如此隆重地把最好的朋友介绍给菊笙，撇开自己，完全当自己是外人，心里已是不受用。
　　相较明轩，今日这惟一的男性外客倒还在其次，这惟一的女性外客明敏，就让兰萱心里更加不自在起来，且还是位年纪相仿、娇俏可爱的姑娘。
　　目前在瑞麟心里中，菊笙比自个儿更受重视，也仅仅是暂时，日后这嫂子总不比那妻子来得重要吧。此是后话，就这眼前，自个儿与这明敏，在瑞麟心里孰轻孰重？兰萱的危机感顿生。

　　众来客中就明轩和明敏两兄妹算是外客，入席时自然和主人在一席，这一席便依次坐着瑞麒、菊笙、小萼、兰萱、明敏、明轩、瑞麟及一个族内较长的堂兄八个人。
　　酒过几巡，客人依次来给寿星祝酒。菊笙酒量尚浅，即使喝的是兑得淡淡的桂花酒，白晰的脸上也添上了一抹艳色。
　　“五哥，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给我们来一段《贵妃醉酒》，不是应景得很么？”一名年纪稍轻的族兄藉着酒性，举着杯子就朝瑞麒嚷道。
　　瑞麒爱唱戏是事实，但是他生平最恨人家以此来嘲弄笑话自己，当下眉头就蹙起来了，抿着薄唇一句话也没说。
　　菊笙一看这情形，知瑞麒是不高兴，忙道：“你五哥平日里唱戏不过是玩儿罢了，也比不上那裕泰园的角说唱立马就能唱。今日又喝了些酒，还是不唱的好。”
　　这位族兄斜睨着菊笙，“五嫂，想你是没见过五哥唱戏罢，他要是妆扮起来，别说是裕泰园的角，就是比起五嫂你这般模样来，也不差上下。”
　　“阿祥，太没规矩了，还不回席去。”席间年长的这位恰是阿祥的亲哥哥，见其轻浮孟浪，喝斥道。
　　“哥啊，瞧瞧你这儿——”，扫过席上的女客，然后涎着脸道：“你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免得误了你喝酒吧？”
　　瑞麒见他越说越不象话，腾地就站起来，要教训这小子。
　　菊笙拉着瑞麒的衣袖，不露声色地止住瑞麒。起身对年长的这位道：“大哥，想必您兄弟也是喝过了些，劳烦您送他回去，可好？”
　　阿祥的哥哥当众被其弟揶揄，脸上已有些挂不住。眼见着瑞麒发火了，再闹下去大家面上都过不去。见菊笙如此安排，正好顺着台阶下，“阿祥这小子一喝多就胡说八道，弟妹你别往心里去，五弟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瑞麒一站起来，阿祥的酒也吓醒了一半儿，知道惹恼了瑞麒，就没自己好果子吃。幸亏菊笙圆场，很识时务地跟着其兄长走了。
　　“秋官，你去送送。”菊笙提醒瑞麟。
　　瑞麟本来也生着阿祥的气，现在听菊笙这么吩咐，只得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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