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就这样，我和流朱在甄府住了下来。甄嬛的院子叫作快雪轩。快雪轩院子正面是甄嬛的闺房，东西两面各三间厢房，西面中间厢房是厨房，两面是小耳房，周妈住了其中一个，另一个盛放杂物。东面三间厢房，我与流朱占了一间，另两间闲置。
　　我那柴房那一夜，感染了风寒，烧的厉害，三两日内难以痊愈，所以不能侍奉甄嬛。卧病期间，一颗心还是左右摇摆不定。我想起何绵绵抱恨而逝的悲惨，就觉得在甄府当丫鬟，实在对不起她；可我若是悄悄离开，似乎又对不起甄嬛，毕竟她对自己还不错。抛开对何绵绵和甄嬛的感情不提，我自己也在想，究竟是要尊严，还是要命的问题。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那是第六天的早晨，我刚喝了祛风散寒的药，在床上迷糊糊躺着，一颗心又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门口处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误以为是流朱来了，要悄悄走近吓我一吓，便好笑的闭着眼睛没有动。脚步声停在床前时，我忽然感觉床板往下一沉——来人已经坐在了床边，咳然叹了一声。我悚然一惊，睁开了眼睛，才知是甄远道。他来干什么？我此刻于他只有憎恨，当然懒得理他，于是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忽觉脸颊被冰凉的绸衣拂过，接着额头上一闷，原来是甄远道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我刚喝完了药，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衬着甄远道的手的温热，我的额头有微湿的凉意。
　　“可算退烧了！”甄远道长舒了口气，“你若有个好歹，叫为父可怎么办？”
　　为父？我冷笑了——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为父’的。
　　“妮子，你可知道，是为父叫你姐姐去救你的？为父怕你在柴房冻个好歹，你在柴房当天，为父就叫她去救你了。可你姐姐贪玩，竟给忘了。……”
　　听闻此言，我当真气的牙也咬碎了——心道，关我进柴房的是你，放我出来，我便该感激你了？心里恨得几乎呕血，却强自按捺着，一动也不动。
　　“妮子，爹知道你醒着。就那么恨爹吗？”甄远道的声音充满了悲伤，还有些沙哑，莫非他也落泪了么？
　　“妮子，爹不认你，是有苦衷的！你娘是罪臣之女。爹只能隐瞒你的身世。不然，你的小命就会不保啊！”
　　母亲是罪臣之女？我悚然一惊，旋即不屑——究竟是这个原因，还是因为害怕你的老婆？但想那日见到他妻子，像是个秉性随和之人，按理不该那么善妒。难道甄远道说的是真的？
　　“你今日不理为父，为父却不能不理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父的苦衷。总有一天，为父也会将你娘的牌位迎进甄家祠堂。你到时也会是名正言顺的甄家女儿！”甄远道这一席话，竟是说的铿锵。
　　他说的是真心话么？刷的一下，我发现自己的泪点又低了，一串眼泪滑落枕边。他是真心疼这个女儿的吧，不然怎会趁着四下无人，偷着来瞧？而他与何绵绵不见天日的恋情，又是怎样的经过？我好奇之心大起。却强按捺着依旧不动。
　　“妮子，你要记着，你的身世不能跟任何人讲！因为，一旦你暴露了身世，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到时，为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你！……为父对你没有其他奢望，只求你能够平安长大，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泪水仿佛止不住的流泉，汩汩流出眼眶。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身世这样乖舛？是外室之女，亦是婢女，已然是一座如来佛祖扣下的五指山，偏偏为何又加上“罪臣之后”这样永世不得翻身的封印？那自己此生还有出头之日么？这样就算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思？
　　“你现在终于明白为父的苦衷了么？若是明白了，便不要想着病好了，就偷着出走。你留在甄府，为父会暗中照看于你，你姐姐也不会亏待你。你要离开这里，谁肯收留你，养活你？你若不信，便自己出去试试——看看满大街的人，有没有一个人肯舍得给你一口饭吃？”
　　他竟是料到我病好了还要走，所以才来劝止么……
　　“你好好养着吧，为父走了。这锭银子给你留下，等你以后能起身了，自己出去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甄远道说着，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我的枕边。然后，起身走了。
　　银子？我愣了一下，翻了个身，果然看枕边放了一个银元宝。他对我的伤害，就用银子来弥补么？我呼的坐了起来，抓起银子，狠狠向着甄远道扔了过去，偏怎么那么准，正中他的脑勺。当的一声，银子落在了地上。我禁不住嗤的咧嘴笑了一下。
　　“妮子！”甄远道以为我在生气，却见我笑了，不禁一喜，慌忙捡起银子，道：“妮子，你不生爹爹的气了？”他又走到床边坐下，抚着我的脸庞笑道，“你这样爱哭又爱笑的样子，可真像极了你娘。”
　　我躲开了他的手，扬眉道：“老爷，我不稀罕你的银子！若是你以后有空，可以给我讲讲你和我娘的故事么？”
　　“可以，当然可以！”甄远道满口答应，又疑惑道，“怎么，你娘不曾给你讲过么？” 　　我呆了一呆，“娘从来都只知道想你，才不晓得给我讲故事。”
　　“哦，那为父给你讲吧。不过今天不行，以后可好？”
　　“可以！”我点头，又道，“那你会顺便告诉我，我外祖家究竟犯了什么罪么？”——我不想糊里糊涂的当罪臣之后，要当也当个心知肚明。
　　甄远道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我——“好，为父以后会告诉你！……那这银子你收下，为父有事，先走了！”他说着，还是将银子塞进了我手里。我因困惑端详那块银子，竟然忘了推拒。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脚步匆匆的离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的银子，这是一枚完整的银锭子，座底刻了个“周”字。我依据有限的古代文化常识想到，古代流通货币上通常刻的是某朝皇帝在位时期的年号。就像二十一世纪的钞票上都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道理。
　　周？唐武则天么，曾记得她把大唐国号改为周；可是看周围人穿的衣服，似乎看不出来是什么年代。也更不可能是夏商周的周。那年代也太久远了。周围人的衣着服饰，也更不像。甄远道是什么大官么？似乎也不曾听过哪朝朝廷要员，名叫甄远道的。也许他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官吧。何况就算有名，以我那点可怜的文化知识，也不会知道。
　　唉，既然来了，管他呢。人生如梦，无论谁家江山，谁家臣子，都与我无关。若说有关，便是这个时代的等级尊卑，罪籍制度。这一切都像重重枷锁，将我套的死死的。此生，再没有什么希望了吧。……我的心便这样消沉了下去——从此安心的为奴为婢吧。
　　/
　　病着时，流朱稍有空，就会陪我聊天解闷。讲她进府后周妈如何教她规矩礼仪，小姐如何待她亲厚。流朱还说了好些周妈说过的奇奇怪怪的话，她第一天跟周妈学规矩时，周妈骂她小蹄子挺会顺杆儿爬，甄老爷客气，说给大小姐找个伴儿，你便真当自己是二小姐了？竟然敢叫大小姐“姐姐”！记着，以后只能叫“小姐！”不能叫“姐姐！”……
　　我听着叱的就笑了出来，想着那天流朱的表现也确实好笑。流朱又学着周妈的口吻继续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以后当了小姐的贴身丫头，得了小姐的宠，可不就跟副小姐一样吗？谁不得巴着！不过，就算你做了副小姐之后，也不能侍宠生娇！这府里的老人儿多了。哪个敢不知天高地厚，信不信周妈我都能把她从天上捅下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