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棠

　　头痛，全身都在痛。
　　解雨臣辗转醒了过来，皱了好几次眉，才刺痛地睁开眼来。黑衣服，黑墨镜……又费力地眨了眨眼，解雨臣确认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确实是黑瞎子。
　　“这里是哪里？”
　　“医院。”很奇怪地，黑瞎子的语调没有一点波澜。
　　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解雨臣过了一会儿才从那些刺痛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面镜子，有问题。
　　“我睡了多久？”
　　黑瞎子想了一会道：“没多久，现在是晚上。”又一顿，“比我当时好多了，第一次看见那玩意儿的时候我昏迷了一整天。”
　　解雨臣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瞎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然我应该在哪里？”
　　“你不是三爷的人？”
　　黑瞎子嘿嘿一笑：“你受伤了，所以现在你比较重要。”流氓似的，看不出是真是假。
　　解雨臣蹙了蹙眉，“现在是晚上？”没等黑瞎子回答又道：“不行，我睡了太久，解家现在肯定不安分，让开，我要回去。”说完下了床蹬了鞋子就想走。
　　黑瞎子却并没有让开，反而死死地挡在解雨臣的面前。
　　解雨臣有些不耐：“这很重要，闪开。”
　　黑瞎子依然没有动。
　　“黑瞎子，我是认真的，为了你自己好，别挡我的路。”
　　黑瞎子静静地看着解雨臣，双手很坚决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你伤的很重，需要静养，听话。”
　　解雨臣看了看黑瞎子担忧的面容，眯起了眼。突然颓丧地瘫坐在床上，无奈地冷笑道：“我如果用强你是不是会把我捆起来？”
　　“……”
　　“这算是默认？三爷让干的？”解雨臣抬头看了看黑瞎子，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你一定要这么想吗？”黑瞎子的语气有些焦躁。
　　“不然呢？”
　　“你需要休息。”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
　　解雨臣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笑，差点就要以为是真的了，他突然想起黑瞎子曾经对他说过他还不够狠，现在想想却是真的，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要以为黑瞎子的关心是真的了，呵，自作多情了么……“黑爷的演技很高明啊，但你忘了么，我可是学戏的。”整了整衣服，解雨臣换上一抹假笑，“黑爷应该不会以为我真的认为你是在关心我吧。”语气很淡，也很冷。
　　黑瞎子没有再故作焦躁，只是无奈地冷笑道：“解当家没有琉璃孙那么好忽悠，瞎子是谁的人，解当家不会不知道吧。”
　　解雨臣彻底冷静下来了，揉了揉眉道：“他想要什么？那个东西？”
　　黑瞎子不屑地笑笑：“当然不是，一面破镜子能有什么用？解当家要是真的那么在意与二爷的那个约定，我现在就可以拿来给你。”
　　“那吴三省要什么，这个时候和解家作对没有什么好处。”解雨臣戒备地说着。
　　黑瞎子闻言就笑了：“解当家，你太小看自己了。现在平三门查得紧，油水都给下三门拿去了，三爷坐在长沙也坐不住不是。”
　　解雨臣只是静静地看着黑瞎子，过了一会才道：“没用的，吴三省的地盘在川黔，北京这边，他动不了的。”
　　“哦？你是这么想的？”黑瞎子嘲弄道，“鹬蚌相争，解当家一直以心思缜密出名，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解雨臣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吴三省早就部署好了？如果是这样，琉璃孙那边才是他监视的重点。他的目标，应该不是我吧。”
　　“花儿爷你怎么会到这个时候都还这么天真？你觉得三爷会放过你？”黑瞎子可笑地摇了摇头，“还是说，你觉得，吴三省不会趁机反咬解家一口？”黑瞎子慢慢踱步到解雨臣的面前，低头在他的耳畔轻吹了口气：“花儿爷，你觉得，今天你在审讯时倒下，解家会有多大的混乱？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又是谁在掌控着解家的稳定？”
　　闻言解雨臣不禁攥紧了拳头，起身就想往外走，却被黑瞎子死死制住：“你觉得我会让你走么？”
　　解雨臣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
　　他知道黑瞎子是吴三省的人。虽然黑瞎子门面上是被他雇佣的伙计，但总归是吴三省的人。但是，很没有道理的，解雨臣在心底里觉得，无论黑瞎子是谁的人，都是不会背叛自己——或者至少不会伤害自己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还是太自作多情了。
　　这种绝望不在于对于命运或者被设计的无法改变，更是因为，黑瞎子。或者正是因为这是黑瞎子带来的背叛，才会导致如此的绝望。解雨臣这辈子没有相信过多少人，黑瞎子算是一个，所以他解雨臣迟早得死在黑瞎子手里，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可以取得你完全地信任的。做人不可以给自己留太多后路，因为每一条后路都有可能是死路。
　　看错人了么……解雨臣无力地想到。但是他没有后悔的权利。后悔是那些怯懦者逃避后果时的说辞。这是他自己犯的错，他应该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抬起头来，解雨臣沉默地与黑瞎子对峙。
　　解雨臣试图看出黑瞎子的这些话是不是真心的，事实让他失望了，透过黑瞎子的面具似的墨镜，解雨臣看不出来虚假。
　　过了很久解雨臣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遇见，我还可以相信你么？”
　　黑瞎子早已没有了往常的笑容，就像终于退下了面具似的，冷淡地说道：“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我们根本不可能遇见。”
　　说的也是，连相遇都是设计好的么……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结束什么，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过开始。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最后又冷笑了一下，果然，还是这个结果。
　　解雨臣的手下意识地滑进袖口。
　　“解雨臣，你想杀我。”没有回头的，黑瞎子却很肯定地说。
　　解雨臣没有答话。
　　黑瞎子淡淡地道：“没用的，你觉得我把你送到医院，还会让你带枪么。”
　　确实，衣服和袖口的枪全部被拿走了。
　　解雨臣却笑了，冷静而又决绝：“黑爷，下一次记得检查鞋子，”镇静地从鞋底的夹层抽出枪指着黑瞎子，“不过，你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闻言黑瞎子并没有慌乱，只是静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解雨臣。
　　他看的很专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决绝。但是，黑瞎子却依旧很肯定的说：“你杀不了我的。”
　　“你觉得我不敢动手？”轻轻地将枪上膛，解雨臣的语气很轻。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黑瞎子依旧很冷静，就像是确定解雨臣不会动手一样，有那么一个瞬间，解雨臣走了神，却又马上镇定下来。
　　“你差一点就可以赢了，”解雨臣冷笑着说，“你的演技真的很高明，但是你知道么，真正的黑瞎子，比你狠多了，如果他背叛我，那我现在已经死了。
　　“更何况，我不觉得他会这么做。”
　　黑瞎子此时却笑了出声：“你已经发现了镜中境，但是你确定你比我了解黑瞎子么？”说完更加靠近了一步，轻轻地对着解雨臣说：“我看见的是一个人的真正的内心，你确定你了解他么，其实如果换做是真的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不想再听见他用黑瞎子的模样说一句话，解雨臣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这就是镜中境，真实的可怕。当解雨臣的子弹穿透了黑瞎子的胸膛，当黑瞎子带着笑意倒在了血泊之中，当血液撕裂了胸膛溅到了解雨臣的身上。
　　解雨臣闭上眼，不愿意在去看着一切，即使他知道这是假的。却听见黑瞎子说：“解当家，你真狠。”
　　解雨臣却笑了，这确实不是真的，如果真的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即便是死在了自己手上，恐怕也只会说“不够狠”。呵嗯……他解雨臣活了二十几个年头，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解当家不够狠的。黑瞎子，你又是第一个。

　　当解雨臣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个院子里。
　　“这又是什么，你又在搞什么花样？”解雨臣冷冷地问。他在问镜中境，可是却没有人再回答。
　　解雨臣马上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镜中境，是记忆。他自己的一段记忆。
　　这里是二爷的堂口。
　　果然，他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午后，二爷倚着躺椅的模样。记忆是片段式的，很模糊，却又听的清楚。
　　“幻境很美啊，可是太过真实的幻境只会教人失了现实，这蠢物，不要也罢。”
　　“二爷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不懂也罢，雨臣，你要记住，倘若将来再见了这镜，千万别被它迷了去，你要毁了它。”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与二爷的约定。桌子上，一面镜子被永远地封存，再一次沉到了墓底。
　　那镜，名为枕颜。
　　枕颜镜。
　　一枕红颜睡去，美人无归。
　　二十年前，枕颜镜被重封进那墓里，九门约定，永生在不开启枕颜镜。二月红终于也没能忍心亲手毁了那镜，也许与他在镜中所见之境有关，也许他知道，终有一天解雨臣会遇到它，帮他了了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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