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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啪嗒。啪嗒。
天牢。最底层。
卫枭彧拧着眉头将卫偌夜抱进最深处的牢房,对着这湿暗阴晦的环境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他抱着卫偌夜也不放下,只是站定四顾,像是要找一个位置可以让他的朔朔躺下来。
半响,卫枭彧仍是未动,像是被定住了。他感到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可以下脚的地方——脚下的一片潮湿都不知是水还是血,墙角还残留着疑似哪个囚犯的呕吐物——又如何能找到一个地方安置他的朔朔玉一般的身子。
他眉头又皱深了几分,周身更是被戾气缠绕着,一旁的小差兵竟被他这一皱眉吓得尿了裤子都不自知。卫枭彧哪里管他,只阴狠地对牢头命令道:“去把这儿打扫干净。那堆稻草全都处理掉。地上什么都不准有。拿被褥和熏香来。”
他连句“快去”都不必说,话音一落,所有的牢差都立即奔走收拾起来。一时间,这些平日里在囚犯面前耀武扬威的官兵,竟摇身一变成了一众小厮似的。
不多时,卫枭彧站着的那间牢房便被收拾干净,三床被褥被叠的规整贴着墙放好,安眠缓神的熏香也被点起。牢头还颇为有心的拿来了高低烛台,又特意取了衙门里的饭菜摆了一地。全然是伺候主子的架势。
卫枭彧这才稍稍缓和了神情,小心的将卫偌夜放在厚褥上,又命人打了盆水,才道:“你们都下去吧。”
卫枭彧用水打湿了布巾,拧干,又轻柔的一点一点沾净朔朔的脸,动作小心的像是对待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多少次了。卫枭彧想。多少次了,他总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朔朔,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可实际上,朔朔却总是在受伤,甚至有那么多次,自己竟是罪魁。
他在回京的路上仔细思索了一番,竟觉出除了自己的母妃不能再有他人布下这个局。他想起他在铲除梁家时,母亲便向他提过莫要将卫偌夜排除在这场夺嫡之战之外。他那时未当回事,却不想因此疏忽,母妃便对四皇子出了手。
他才不管他的朔朔是不是想要跟他争这皇位,不过一把椅子,他若想要,他便抢来送给他。他只知道,他的朔朔竟因为自己的野心,身心遭到如此巨大的创伤。只要想一想,他就觉着他甚至无法容忍自己。
卫枭彧眼神仍不离卫偌夜,手却探至心口处。那里有着两道短短的剑伤,他留恋的摸了摸,上面好像还带着朔朔的气息。他抬起另一只手拂上朔朔的脸颊,眼神痴迷,唇角挂笑,像是怕吵醒卫偌夜一般,耳语道:“怎么办呢。凡是伤害我的朔朔的人,我都恨不得他死掉才好呢。”说完,笑意竟更深了。
恁的,卫枭彧神情不变,两根手指却用力的戳进了那两道剑伤中,生生在胸膛上戳出两个洞来。
从天牢出来,卫枭彧便直奔皇宫,请见皇上。
“儿臣见父皇安”卫枭彧恭敬地跪地行礼。
“起吧。”
“谢父皇。”这样说着,卫枭彧却纹丝未动。
皇帝也未理他,又问:“着你去闵州巡查,怎的如此快便回来了。”
卫枭彧没有回答。
皇帝又道:“赐死蓂妃和老四的事,是你告知给苗藩那边的吧。”虽是疑问,却是陈述的口气。
卫枭彧沉默片刻,应声道:“是。”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如今你也有些手段了,算计到你父皇头上来了。为父真不知该是喜是悲。”
卫枭彧听罢,不由将头埋得更低:“父皇恕罪。”
“罢了,既然那边已经知道了,事到如今,老四也只能等到苗藩来了人再行发落吧,”顿了片刻,又道:“你可知道,一个不慎,便又要打起仗来。”皇帝声音疲惫,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卫枭彧道:“儿臣请求父皇让儿臣将功补过,出面与有苗的使者就此事进行调停。”
皇帝盯着卫枭彧俯下的头,良久才道:“朕岂能不知你那点小心思。罢了,朕累了,你既如此坚持,便交给你处理吧。”
“谢父皇成全。”说罢,又将头用力的磕在地上。
皇后的寝宫。
姝妃笑意盈盈的迎着卫枭彧进来,全没注意卫枭彧一副死了人的表情。她摒退下人,亲自给卫枭彧倒了杯茶,欢声道:“彧儿,此次夺嫡之战我们大获全胜,过两日母妃在宫里摆宴庆祝一番如何。”
卫枭彧冷冷地看了姝妃一眼,便让姝妃嘴角的笑意凝固。卫枭彧道:“揭穿蓂妃和多尔期将军的是你吧,母亲。”
姝妃皱了皱眉,朗声劝道:“母妃知道你一向疼爱卫偌夜,可就是这种疼爱蒙蔽了你的眼睛!那蓂妃早在给三皇子下毒之时就已经是二皇子的人了,不过是见梁家倒台才急忙抽身出来,母妃岂能让她如愿。”
话音未落,卫枭彧“绑”的一声便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飞了起来。姝妃也吓了一跳,第一次感觉到对自己儿子的恐惧,却强撑着反驳道:“如若此时不除了蓂妃和卫偌夜,往后……”
“往后什么?”直到此时,卫枭彧才正眼看向姝妃,那眼神让姝妃不由打了个冷颤。
卫枭彧冷声道:“往后我的事便不劳皇后娘娘挂心了罢,卫枭彧是死是活是胜是败,都烦请皇后娘娘不要再插手。这次我会去和有苗来的使者商讨朔朔的处置事宜,如果再妨碍到我,就莫怪儿子不念亲情了。”说罢便起身离去。
卫偌夜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在宁静的熏香和一片朦胧的烛光中醒来,乍一下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寝宫里,待到清醒几分,才发现自己身处地牢,刑场的记忆也才纷至沓来。他顾不上身下为什么多了那么多层被褥,就只怔楞着,面上一分表情也无,眼泪却不断地掉下来,像是要连成一条线。他脑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被行刑的画面充满了。
巡房的士兵发现他醒了,连忙按照卫枭彧走时的吩咐,拿了热水和热饭食进来,想叫卫偌夜吃一点。卫偌夜像充耳未闻,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眼泪都滴进拿来的汤里。
他没哭多久,月亮仍挂在天上,他好像听见一个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来人从牢门进来,蹲下身卫偌夜才看到,来的人是卫枭彧。一直未曾动弹的卫偌夜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的眼泪不断,反而流的更凶了,他只记得母妃轻声的呢喃:“我们今日身陷囹圄,不过都是被卫枭彧算计的结果。”
卫枭彧一进来便见卫偌夜惨白着一张小脸,泪珠连成线的往下掉,顾不上心里的揪痛,他忙在卫偌夜身边蹲下,拿衣袖揩他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不由得眼圈也一红,哽咽道:“朔朔,不哭了,哥哥陪着你呢。”谁知听闻此言,卫偌夜竟哭得更凶了。卫枭彧无法,只得抱住卫偌夜,让他的头搁在他肩上,感受着弟弟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哭了小一阵,卫偌夜在卫枭彧怀里晕了过去,卫枭彧才将卫偌夜重新放回被褥上。
之后的许多日,卫偌夜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也一点都不关心,只每日坐在褥子上默默掉泪。他有时甚至想随母妃就那样去了,也好过一个人活着痛苦得强。
卫枭彧好像很忙,每天只来很短的时间,但他也无暇去关注了。他不知道自己恨不恨卫枭彧,只知道他失去了最爱他的母亲,他自己的命也朝不保夕。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大约都已经到了他哭不出眼泪的时候,他的牢门被打开,他被重新带进宫里,却不是被送回寝宫,而是带进了下人所在的柴房里。官差一个字也未交代,就把卫偌夜留给了柴房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哪里知道这人便是曾经的四皇子,不由分说的扔给他一把扫帚、一块抹布,蛮横道:“往后霜雪殿、甘泉宫、墨阳宫、月仙殿就由你打扫了。若是留下半点尘土,你就等着受刑吧!”
卫偌夜这几天已然哭得有些恍惚,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差来做粗活,却知他此刻没有任何能力反抗。他先开始用扫帚扫地,他从前从未觉得,这普普通通的宫殿竟是这般大,好像怎么也扫不到头。等到他拖着身子扫完整个宫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以为一天的活终于可以结束,他不知此刻他能去哪里,只好疲惫地走回来时那间柴房。
那柴房里竟空无一人,卫偌夜没在意,倒在一旁的木凳上便要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太监才陆续进到柴房里。那管事的见卫偌夜已在房里睡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气得拿着扫帚往卫偌夜身上打,生生把卫偌夜打醒过来,四处躲着那挥下的扫帚。
卫枭彧便是在这时出现的,他一进柴房,众太监便相继跪下行礼,只剩卫偌夜还杵在一旁。那个管他的太监想拉卫偌夜也跪下,卫偌夜看看那太监,低着头便作势要跪下去。卫枭彧哪里肯让他跪下,飞身上前一把捞住卫偌夜,揽着他对那管事的太监说道:“这人以后在我殿里伺候,与你不再有关系。”说罢便一把抱起卫偌夜离开了柴房,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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