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传奇之萧结绿

　　“我真是白白栽培你了！”只听一声脆响，碎杯裂盏的声音伴着叱骂，从秦司宝的寝处传出。
　　巧莹咕嘟着嘴，强辩道：“这不能怪我，她们平日姐妹相称，都是一气的，有什么事都互通声息！”
　　“姐妹？”秦司宝眉梢眼角皆是轻蔑，“宫中哪有什么姐妹？只有那些蠢人才信！”
　　巧莹一见姨娘提及结绿她们时，一脸的不屑，心中越发得意，越发的引风拨火道：“可是结绿和灵筠，确实要好嘛！”
　　秦司宝提起保养得宜的手指，戳在巧莹的额头上，“你这个不开窍的死脑筋！那个甘灵筠，别看生得单弱，心气可高着呢！那个结绿，也是一肚子的心机。这是才进宫，姐姐妹妹地看着比谁都好，不出三年，你再看哪……”
　　巧莹眼放异彩，惊喜道：“真的？”

　　秦司宝却不答理她，拔下留仙髻上的玉搔头，当耳挖子掏着耳朵，闲闲地道：“你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今日考校，你不是才锁了七块帕子，你姨娘我那个时候，可比你强多了！”
　　巧莹十分惧怕姨娘，却又有心日后倚仗她帮忙，便怯生生哀求道：“是。若到时甥女儿选不上女史，姨娘可要帮一帮我。”
　　秦司宝看着眼前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外甥女儿，叹道：“到时候就算我舍下老脸，帮你得个女史，合宫里都只道你是沾了自家亲眷的光，你脸上光彩么？”
　　巧莹委委屈屈道：“我也想比她们强，可是……可是……”说着，竟落下泪来。
　　秦司宝见甥女儿被骂哭了，又有些不忍，毕竟她是自己在宫中唯一的亲人，秦司宝拉过巧莹，搂在怀里，安慰道：“好了，姨娘哪会不帮你的，可你也得自己争气不是？”她随手从妆台最底下一层屉子里，拿出一包银子，塞到巧莹手里，“这些你先拿着，不够再来取来，在宫里，来来往往混人缘儿，要的还不是一个‘钱’？”
　　巧莹方住了哭声，抽抽噎噎道：“谢谢姨娘。”

　　秦司宝想了一想，半晌方道：“在宫里，想要出人头地，自己的事要做得好，别人那里，也须用些功夫手段才行！”
　　巧莹诧异道：“什么功夫手段？”
　　秦司宝四顾无人，招呼巧莹凑近了，耳语一番，巧莹瞪大了眼睛道：“这成吗？”
　　秦司宝皱眉道：“听姨娘的话没错！姨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端午节前为了给宫里娘娘小主们预备衣裳，尚服局着实忙活了一阵儿，因此到了正日子，反而闲了下来。小宫女们上午做了会子活，下午也就歇着了。有的相约去湖边钓鱼，有的去花棚里掐花，灵筠又一个人练习起了针线，阿真在屋里睡懒觉，结绿趁着没人，悄悄拿出本书来读，宫女们平日是不学识字的，可宫里稍微有些头脸的宫女们，都识字，别的不说，单说尚服局，每日里进出的绸缎银钱，在姜司衣那里就是一本清账，这些指望别人是不行的。
　　姜司衣主持晚膳，厨房里特地给她们添了菜，肉菜满桌，十分丰盛，只是不见鱼、虾、韭菜与葱蒜之物，宫里伺候主子规矩大，这些气味浓烈之物，连碰都不能碰。

　　暮色四起，一弯新月升上东天，宫女们说笑一会子，也都散了。
　　当日起了更，姜司衣身边的女史阿信，突然收到了巧莹给她送来的节礼——两匹缎子，两根簪子，两盒上用胭脂。
　　做了多年女史，阿信对这些把戏早已司空见惯，虚让了一番，也就收下了。巧莹行了礼才要走，阿信却笑咪咪地叫住她，沉思半日，笑道：“那日宫女考校结束，姜司衣回来后，又挨着把你们做的帕子瞧了一遍，只瞧到灵筠姑娘做的帕子时，面上似有赞许之色。”
　　巧莹毕竟道业浅些，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无情无绪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悻悻地走了。
　　阿信对着巧莹的背影撇撇嘴，暗生讥讽，如此沉不住气，难成大事。回身将巧莹送的礼收在箱子里不提。

　　灵筠和结绿商量好，每日晚膳后，相约去御花园的印月湖，轮流帮阿真精进技艺。
　　天气渐渐热起来，池塘里的莲花纷纷打出了红、粉、白的花骨朵。灵筠做事十分用心，掌事嬷嬷们时常夸她。轮到结绿教阿真做针线时，她也不闲着，总是躲到浣花殿西南角子上，一个低矮潮湿的屋子里，辛苦练习。
　　小屋子本是盛杂物的，陈年的霉味直刺口鼻，傍晚的斜阳毒辣地晒在屋子的外墙上，溽热不堪。
　　结绿曾经问灵筠，为何要这般拼命。灵筠抚摸着被余晖染黄的裙角，低低地说：“你好歹还有个养母可以依靠，我家道中落，嫡母与哥哥们帮不了我一文钱，你看这宫里，哪一个不是拜高踩低，似我这般无钱无势的，不靠自己，又能靠谁？”
　　结绿唏嘘，却又找不出安慰的话来，从那以后，每次养母托人带了银子来，她都分给灵筠一半。

　　这日结绿与阿真才从湖畔归来，阿真先洗澡去了，结绿因记挂着灵筠，便要去西南角子上的小屋子去看看，顺便叫她一起回来。
　　这间屋子地处偏僻，与浣花殿的正堂大屋，隔着一段回廊，廊上植遍爬山虎，夏日正是藤叶繁茂，这回廊犹如细腰婉转。薄暮微冥，结绿行于其间，竟辨不清三五步之外是何物。
　　不提防从暗处闪出一个人影来，吓了她一跳。结绿夹着三分惊慌道：“谁？”
　　“是我呀！”一个略带蛮硬的娇声答道。
　　结绿不承想冤家路窄，竟在这里遇到卫巧莹。正欲胡乱见个礼一低头过去，谁知巧莹竟伸臂挡住了她。
　　“你干什么？我还有事要做呢？”从小爹便教她“近君子，远小人”，结绿不想与她有太多纠缠。
　　巧莹咯咯笑道：“大家都是在尚服局见习的姐妹，没必要见了面跟仇人似的吧！”
　　结绿恨恨地想，你倒装起大度来了，好，既然你要作戏，我便也陪你作罢了。于是微笑道：“请问姐姐有何吩咐，妹妹洗耳恭听！”

　　巧莹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地将几日来废寝忘食打好的腹稿，一古脑地说了出来：“我当你是姐妹，才告诉你的，段飞琼不会去她姑母那里，所以，咱们这一拔人里头，除了她，只能有一位女史。可惜上次宫女考校，你又比不过你的好姐妹灵筠，我告诉你一件事，是姜司衣屋里的阿信告诉我的，姜司衣那日考校之后，对阿信直夸灵筠聪明伶俐，是个可造之材呢……”巧莹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该怎样做，你自己心里有数，你那个不开窍的妹妹阿真，是没什么指望了，你们姐妹两个若一个女史也挣不上，到时候，你们在宫里的日子，也就难过了。没看见这些人，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
　　结绿一阵怔忡，姜司衣若看中了灵筠，那么无论考校的结果如何，灵筠被封为女史还是大有可能。就这么一转念的工夫，在巧莹看来，已经是自己的离间计起了作用，她兴奋不已，顺手已将方才扣在身后的一只药包拿了出来，塞给结绿，压低嗓子，阴恻恻道：“这包药可是好东西！”说罢，便一溜烟飞跑开去。
　　结绿回过身来，想把那个纸包还给巧莹时，她已经跑远了。结绿虽也有在宫中脱颖而出的心，天生傲气的她却不肯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表面圆滑变通，骨子里却藏着一脉清高，只是旁人未必了解罢了。

　　结绿一甩手，把药包抛在了廊子一边的花圃里。她身心俱疲，也顾不上去找灵筠，只坐在廊前发起愣来。
　　巧莹虽然摆明就是来挑拨是非的，可最后的几句话，却并非全无道理，她与阿真的出身在宫女中都不算高的，阿真生性愚钝，已时常被人看轻，她若再不争些面子回来，到时候她们姐妹，还真是很可能一辈子也不得出头。
　　天色更黯淡了，一个沉沉的人影徐徐地向她走来。结绿还以为巧莹又来纠缠，抬眼看时，才看清是阿真，阿真嘤嘤说道：“结绿，我想烧热水，可怎么都点不着炉灶，柴火太湿了！”
　　结绿心中发烦，才想说“你不会拣些干柴点着了，再续上湿柴烧”，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了也没用，遂一言不发，领着阿真去灶间烧水去了。
　　她们前脚离开，后脚便从结绿方才坐着的地方，洇出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弯下腰去，将结绿刚才扔掉的那包草药拾了起来。

　　因着端午节前忙碌，各司局考校中取得优胜的宫女，始终没有回家。如今炎夏过半，秋凉未至，正是尚服局难得闲下来的时候，这日散了早课，姜司衣留下结绿和阿真两个，为她们颁了出入宫禁的令牌。
　　头顶一轮烈日，大地被蒸得外焦里嫩，结绿和阿直扑腾扑腾的心肝儿，也如这天地一般火烫。
　　阿真一高兴，打理包袱时，总是丢三落四，结绿收拾完自己的，又来替阿真收拾，等着都拾掇好了，已过了午时，小宫女们都已用完了午膳，准备歇会子。两人匆匆与尚服局的姐妹们道了别，便离宫去了。
　　结绿本想特地与灵筠道个别，毕竟这其中一个回家的机会，是灵筠让给她们的，然而等了好久，灵筠始终没来用午膳，结绿没往多里想，她必是又往西南角子的小屋里练习针线去了，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姜司衣嘱咐过她们，明日午膳前，务必要赶回来的，结绿便没有再去找她，想着明日定要多带些好吃好玩儿的，送与灵筠，还有飞琼，她把机会让给自己和阿真，结绿心里着实感激，可道别之时，飞琼却是一脸的不冷不热，结绿只觉这人性情乖僻，是个亲近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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