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作不死

　　7
　　程浩自从身高突破170cm后日子就再也没有轻松过。姚逸飞在电脑上穿越火线的时候，他在丛林中野外生存；姚逸飞在满世界找人逗闷子的时候，他在程志的公司里学管人；姚逸飞在莘城追女朋友的时候，他在巴黎一边学同传一边谈生意……如今姚逸飞被家里紧急召回时，居然让程浩去给他自个儿女朋友送饭。
　　屁滚尿流出门前丢下话：“耗子，我叫了三份外卖，你帮我全部打发了吧。对了，韦谦说你家小蜻蜓跟她在一起，把我那份给她。”
　　小蜻蜓……
　　程浩合上书，又有点迟疑。
　　老实说，他现在不太想见到沈小燕。
　　在他看来，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吃饭逛街这种事上作一作，那是有趣；但如果别扭到了分不清好歹的程度，那就不是一个“作”字可以概括的了。他对她的好感很有限，不至于三番五次贴上去，让她为难，也让自己难堪。

　　韦谦在学生会做副主席，分管文艺活动。晚上要在大礼堂举办今年的迎新暨中秋晚会，今日彩排忙得去食堂的时间都没有。
　　礼堂很大，程浩站在门口，远远一望，只见铮铮琴声中，舞者仿若醉酒，广袖裙裾随着旋转挪步翩然飞舞，若霓裳羽衣，似彩云追月。琴声嘈嘈切切渐趋和缓，变成流水叮咚，直至尾音缭绕，舞者也晃晃悠悠，醉卧舞场。
　　这时韦谦鼓着掌从前排站起来，两名唐装女生从舞台上跳下来，一派活泼。程浩走近些，才看清那是沈小燕和冷萏，两个小姑娘擦着汗和韦谦有说有笑，看到他走近，忙收敛回去。

　　显然排演很顺利，韦主席心情愉快。
　　“姚逸飞家里有急事，我就送过来了。”程浩又对两个小姑娘说，“过来一起吃，正好三份。”
　　即将接韦谦班的新任副主席在一边笑：“学长好偏心。”
　　沈小燕把冷萏推过来：“学长学姐们吃吧，给萏萏分一点就好了，猫粮那么点儿。我不能吃，要不然一会儿台上就精彩了。”
　　韦谦一想，也笑了：“那倒是。这个舞这么多旋转下腰，还真不能吃东西。”说着，扭头扬声喊来负责化妆的学生：“先帮沈贵妃化个妆，我们边吃边看看效果。”
　　在场工作人员不少，都还没吃饭，怨念地看着主席。程浩赶紧解围：“大家想吃什么，我给附近的满香楼打电话订餐。吃的尽量统一些，跟他们商量下先做我们的。”
　　众人齐齐欢呼，终于再度开工。
　　韦谦有些狼狈地大吞下几口饭菜，终于腾出力气说话：“我还真没想到，你家小蜻蜓居然能把古典舞跳到这水准。待会儿让你看个上了妆的完整的《贵妃醉酒》。诶，你说沈贵妃如何？就从刚刚看到的那段来说。”
　　这话槽点满满，程浩不知如何吐起，只得忽略：“好看是好看，就是瘦了点。”
　　韦谦大笑。

　　沈小燕坐在稍远处化妆，冷萏端着分来的一点饭菜过来围观。
　　“阿语，紧不紧张？”
　　“紧张？不是还没到紧张的时候么？”
　　“哎呀，别装傻，学长可是看着呢。”
　　“……”
　　化妆师是从美容院请来的，目光闪闪：“同学，那个很帅很帅的学长，跟你们关系很好？”
　　沈小燕：“不熟。”
　　冷萏：“当然。”
　　两人同时出声，化妆师选择性地听到了冷萏的话：“真的吗？能帮我……弄个电话号码吗？”
　　冷萏笑眯眯地说：“可是学长有女朋友了哦。”
　　化妆师奋发图强道：“没有挖不倒的墙脚，只有不努力的小三！这么帅气有风度的学长，当小三也值啊！快，给个电话号码吧！”

　　程浩这边正看下一个舞台剧节目，忽听得化妆那边几个女生笑成一团，都疑惑地看过去。
　　冷萏硬拽着广袖掩面的沈小燕走过来，又努力摁下她双臂，露出个蛾眉樱唇的仕女脸。吃饭的三人看到，先是一愣，片刻后竟相喷笑出来。沈小燕恼羞成怒，挣开冷萏，往回跑：“赵小姐，你这么整我！”
　　化妆师一脸无辜：“杨贵妃那时候不就是这个流行嘛。”
　　沈小燕五官并不属于小巧精致的那种，长发高挽后，大气磊落便显荡出来，淡扫蛾眉和樱桃小口的妆还真不适合她。赵小姐一本正经与她理论，反正就是不肯给她改妆。韦谦笑得不行，指使程浩：“耗子你快去，我和廖丹继续看节目。”

　　沈小燕和赵小姐兀自争论，冷萏捧着饭盒看得忘了吃饭，程浩站了须臾，忍着笑，道：“赵小姐，她原本眉形和唇形就很好，稍稍点缀下就好。这个妆好看是好看，不太合适。”
　　赵小姐丢开沈小燕：“学长，我给她换妆，你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程浩淡笑，并不作答。翻捡梳妆台，找到卸妆湿巾，抽出一张，直接便往沈小燕眉毛上拭去。沈小燕被吓得退了一步，但还来不及开口反对，肩膀已被他按住。明明是云淡风轻的姿态，那只手却重得她动都不敢动。他只与她对视一眼，视线便轻轻挪开，落在她眉间。冰凉的湿意落下来，沈小燕认命地闭上眼。
　　呼吸里夹杂着他身上衬衣淡淡的洗衣液气味，沈小燕不由得捏紧拳头，抿住双唇，一再试图放松呼吸，奈何总觉得太过粗声大气。弦将断时，那轻柔细致的擦拭终于停止，但未及离开，已听得他说：“等等，帮你画眉。”
　　温润的手隐约触上脸颊，沈小燕屏住呼吸，猛地闭紧双眼。
　　蛊惑人心的气息稍稍退开，沈小燕颤颤睁眼，他略带戏谑的笑脸就在眼前：“脸都皱成一团了，怎么画？”
　　沈小燕感到面上蒸腾起来：“我……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学长。”
　　他闲散地靠在梳妆台上，顺手抽来纸巾：“你自己擦唇膏。”
　　沈小燕垂下目光，接过纸巾，重重地摁在嘴唇上，他仿佛全然没理解她的拒绝，握她肩膀那只手扶在她后脑上，眉笔落在她眉毛上。

　　礼堂一时变得非常安静。
　　沈小燕摆好起势，琴声响起时，猛力眨眨眼，摒去方才众人的目光。
　　甩袖，挪步，下腰，旋转。
　　这个舞她跳了无数遍，动作早已成了身体记忆的一部分，只消一个触动，便能自然而然流淌而出。
　　微笑，沉醉，晕眩，愉悦。
　　这一次，倒是比哪一次练习都来得更像醉酒。
　　卧倒在舞台上，约摸十来秒后，听到礼堂里掌声从四处传来。沈小燕站起来，去看韦谦，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程浩早不知去向，终于松了口气。
　　韦谦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纯牛奶：“保持状态，今晚会有很多男生为你失眠。”
　　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好吗？沈小燕心中的小小燕咆哮。

　　正式的表演比沈小燕预料的更为成功。
　　在后台卸妆，许诗竟钻了进来，笑得差点跌倒：“燕子燕子，你知不知道土木和工商的男生在争夺你的所有权？”
　　沈小燕手滑，抹了一脸黛眉色：“许小白，你的节操呢？”
　　许诗推她一把：“不是被你吃了嘛。”
　　冷萏没化妆，很快便解了发髻，梳好马尾，来帮沈小燕收拾：“阿语，我担心你会成为女生公敌。”
　　沈小燕手抖：“不至于吧……今晚表演节目的女生那么多……”
　　许诗帮她换张湿巾：“可是只有你引起了这么轰动的效果啊……”还真是多亏了起哄的土木啊。
　　沈小燕终于察觉不对：“这并不是我所想的。”
　　冷萏丢下发簪，拍拍她肩膀：“事情已经这样了，勇敢面对吧，少女。”

　　许诗嘲笑完沈小燕，很快又跑回去看节目了。沈小燕两人看彩排都看了三遍，现下早没了兴趣，瞅着没人的空档，抱着自己的演出服装和工具溜出了大礼堂。
　　今夜满月高悬。
　　沈小燕对着夜空狠狠地吐了两口气：“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一定不出这个风头。”
　　冷萏小心地抱着七弦琴，掏出手机：“阿语，郑缙说那事本来是几个男生开刘斌玩笑，没想到会闹成后来那样。刚刚从高考重压里解放出来的男生，荷尔蒙分泌过剩，你别太往心里去，工商的女生未必会排挤你。”
　　沈小燕踢着一颗落单的小石头：“但愿吧。”
　　冷萏语气一转：“你倒是该想想程浩。”
　　“啊？”
　　“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中考呗，嗯，顺便帮老齐张罗新铺子。”
　　“蒙坦告诉我，程浩十五岁的时候被丢进原始森林，一队特种兵没把他找出来，一个月后，他自己安然无恙地完成任务出来了。”
　　“……”
　　“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高考，减肥，挨揍。”
　　“程浩十八岁的时候，他亲哥的公司遭遇恶意收购，他带着一队人马，将对方公司收购了。华扬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本来占据国内通信半壁江山的公司，这两年因为程志他妈，也就是程浩他妈从地方转到中央了，为了避嫌，业务重心转移到海外去了。”
　　“……”
　　“你觉得你二十一岁的时候会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程浩在法国交换。”
　　“你以为真是交换？他在法国待了一年，华扬在欧洲多了四个办事处，市场份额挤进前三。”
　　“……”
　　冷萏语重心长老气横秋地拍沈小燕肩膀：“阿语，这种从人修炼到人精再修炼成神了的对象，咱还是不要考虑了吧。”
　　沈小燕释然，他的那些好，大概只是一贯的风度，并不特别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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