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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兰衣
子夜时分,戏园子里人来人往,皆是为了这最后一折戏。
台柱子段兰衣的半折子残戏。没名字的戏。
戏台子上灯火昏昏,戏台子下面也是灯火昏昏。偌大台子上只段兰衣一个,幕布一抛,孤零零的站在当间儿,一身凤冠霞帔,殷红胜血。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虚虚的看向台下混沌的衣香鬓影,步履摇曳,妩媚生姿。段兰衣随手拈个花指,满眼慵然旖旎。
来看戏的人从不是为了看戏,看的不过是个中景致。在戏里的,不过一个段兰衣。
“……薄岚莫掩秋千架,芳树苦繁花。
“斜倚旧楼怨琵琶,若多岁、闺中哪寻空竹马,空抛豆蔻好年华。
“掩面觉、颜色不及鸦,此间刹,攀得甚么青梅桠,绣得甚么彩蝶帕?”
略显苍白的男子面上浅浅泛起点桃花色,在灯火憧憧里格外明艳。和着台下轰然叫好声,段兰衣捻起袍袖,缓缓低吟:“兰衣呐……”
“兀那猜,谁当得起一场描眉挽发。”
他恍眼看向台下,压下眼睫,笑意若有若无,层层流转:“蹴秋千,思乘风欲凌瓦;极目眺,回廊尽落桃花。忽一霎,那且是、谁家儿郎凭栏倚,兀自自的万千风华。”
“兰衣呐……”
“缘劫心头滚一遭,只道莫怕……
“满腔心思随了他,是生是死是成灰,罢罢罢。”
“罢……罢……罢……”
段兰衣袅袅娜娜的哼着,余音盘旋着绕了几圈,渐渐消弭在暧昧的脂粉气儿中。
便是这半折戏终了。
台下诸人寻完了热闹,三三两两吵嚷着散了去。不多会儿整个儿戏园子就一片空荡。初秋时节,草丛里墙根下蛐蛐儿一声一声叫着,直叫的月色一片冰凉。月光沉甸甸地流下来,砸在人身上,硬生生的,又冷又疼。段兰衣晃晃荡荡的从后台绕回台上,仍是那身血红色的戏服,妖艳的像一朵浸透了鲜血的罂粟花。他眯了眼睛,低低的哼着刚刚唱的那段戏,没头没尾,断断续续哼了好几个来回。
一出残戏戛然而止,慕名来看这出残戏的人不知凡几,却从没有人问过戏中结局。他亦明白世人所恋慕的不过只是被吹捧的声色。色相迷醉下,那一身嫁衣全然是温暖妖艳的错觉,只觉得披上它,就该是花好月圆了。
“兰衣呐……”
段兰衣轻轻吟着,隐隐觉得眼角有点潮湿,被冷风一吹,冷浸浸的像是要绣进骨头里。伸出手指轻轻一触,却摸到一片干涸。他抬头看那轮惨白的月亮,似是要想起那年月下,那少年明亮温软的眉眼,还有那少年许给他的山盟海誓。而那少年的模样活像一大团正在融化的油彩,终是不可遏止的一点点模糊下去。
段兰衣惆怅的摸了摸眼角,那里正在萌生出淡淡的细纹。他只觉得那些暖色仍然在昨天,却不得不承认,多年已故。
多年已故。
他自如常富贵,如花美眷,儿女绕膝;他自纸醉金迷,软红三千,色相红尘。那些年里,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的执念,终究空为虚妄。
诸般妄念,无非消散于世事伦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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