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DM]伤痕与守护神

作者:阿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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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之前


      七、午夜之前

      哈利在教室里用魔杖誊抄一段关于格林迪洛生活习性及栖息地的段落。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而他希望自己不要第三次把“两栖”拼成“截肢”。
      凌晨那几个小时里,他睡得并不安稳。金斯莱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着。阿米库斯卡罗越狱了……也许伏地魔曾经在霍格沃茨附近有所安排……卡罗对霍格沃茨一定了如指掌,他随时可能潜回来……
      还有马尔福。他昨晚不在医疗室,他究竟去哪儿了呢?哈利颇为不快地发现自己似乎将要陷入像六年级时那样的疑心之中。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对的,可在神秘事务司事件发生之前,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能够去阻止——当然,这一切是在邓布利多和斯内普得知内情的前提之下。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事情随时可能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可不知道马尔福这一年都在干什么。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和卡罗——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制定出一套足够周密的计划了。
      “可马尔福并不是莱斯特兰奇啊。”理智这样告诉他,“莱斯特兰奇出于天知道什么原因为伏地魔干活,马尔福——还有他父亲——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而已。不然纳西莎马尔福就不会对伏地魔撒谎了。”
      哈利决定下课后就给罗恩和赫敏写信。他不想妄下定论,但是掉以轻心的代价已经不是刚刚重获新生的魔法界可以担负得起的了。
      魔法界。他又忍不住自嘲地想,他才打算放下过去的包袱没多久呢,为魔法界操心的习惯还没改。
      “早安,教授。”
      哈利惊跳起来,发现他身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站着一个拉文克劳的高个儿女孩,长长的发辫盘在头上,显得有点儿老气。事实上,她比其他的一年级学生看起来都要大一点。
      “阿莱那?”哈利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挥挥魔杖把身后最后两句写完,“呃……早安?”
      阿莱那耸耸肩,坐下了。“格林迪洛是一种八角形脑袋的水生生物,但偶尔会拥抱在水边的罐子……麻瓜通常把它们误认为公鸡……听起来很有趣,教授。”
      “抱歉,我又写错了!”哈利恼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挥魔杖清空了黑板,决定一会儿让学生们抄课本上的笔记。在度过了那样一个混乱的周末之后还需要担心伏地魔会不会又等在哪条走廊的拐角或者干脆出现在费尔奇的后脑勺上(哈利不知道为什么是费尔奇第一个出现在自己脑子里,也许是因为他后脑有点儿秃了)或者在禁林,尽管他知道这一点必要也没有,但当他在霍格沃茨的六年里和伏地魔遭遇了五次,还不算在他脑子里的那些,并且人们浪费了整整一年假装这件事情不存在,那么他的担心也就算不上是疑神疑鬼了。
      “您看起来很困,教授。”
      “说实话,是的。”哈利说着打了个呵欠。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只是第二周。
      “他们说的是真事儿吗?”阿莱那问。哈利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们要求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
      “麦格校长会好好处理的。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危险分子越狱了,杀了一个麻瓜,摄魂怪——就是阿兹卡班的看守——被派出来搜捕他,因为这个危险分子很可能会潜入霍格沃茨……”
      阿莱那倒抽一口冷气。“危险分子?是一个……一个……那个吗?”
      哈利真不想再说出这个词。“如果你指一个食死徒,”他无奈地说,“是的。但他们的势力已经彻底垮台了。”
      “噢,当然了!”她说,“是您……!”
      “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做的比我做的要多得多。”哈利越来越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怎么上课铃还没响呢?他烦躁地想。
      “教授,食死徒都有个标记,是吗?”
      “据我所知,是的。”
      “它是个什么样子呢?”
      “阿莱那。”哈利终于不耐烦了,但还是在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一些,“我不想说‘这和今天的课程无关’这样古板得讨厌的话,但是那已经成为过去了,知道这个对防御黑魔法没有什么帮助。”
      在阿莱那来得及回答之前,门开了,大批学生蜂拥而入。哈利又转向黑板偷偷地打了一个呵欠,转身开始上课。

      德拉科在往礼堂走的路上感到心情比早晨要愉快了一些。两堂课下来,他扣了赫奇帕奇二十分,拉文克劳二十分,格兰芬多五十分,还罚了六年级的弗莱迪布拉德利和丹尼斯克里维周末留校劳动。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周末是格兰芬多的魁地奇选拔,但看到布拉德利和克里维的表情只是让他心情更好了,谁让那几个格兰芬多的小鬼在他的课上交头接耳,专谈论些他绝对不想听到的事情呢?
      他走过去查看斯莱特林的几个学生的坩埚的时候,他们以为他在咕嘟咕嘟的熬煮声里听不见那些小声的交谈。他们当然错了。事实上,他绕到斯莱特林那一边也有一半是为了听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
      “……对,摄魂怪……你得能变出守护神……”
      “可是马尔福昏倒了。是波特教授召唤出守护神才救了他。”
      “换作是我,我才不会救他呢。”
      “见死不救的才不是波特教授!”丹尼斯激动地小声反驳,见马尔福朝这边挪了几步,又压低声音,尽可能把脸埋在蒸腾的白色雾气后面,“不过换作是我,也不会救他的。”
      弗莱迪轻哼一声。“对。虽然我们都会守护神……丹尼斯,你说马尔福会用这个咒语吗?”
      “你记得纳威跟我们说过什么吗?要想最快乐的事情。我觉得他不会。要不然就不会昏倒了。”
      “怪不得摄魂怪会去看守阿兹卡班呢,食死徒肯定都害怕它们……”
      马尔福快步走过去的时候碰翻了一个赫奇帕奇女生的天平,龙胆粉撒了一地。
      “在我的课上不许胡说八道。布拉德利,克里维,你们为格兰芬多各扣十分。再让我听见你们说一个字,我就要你们好看。”德拉科只有说完话把脸尽快转开,才能避免把两个格兰芬多学生的脸摁进他们滚烫的睡眠药水的冲动。
      可弗莱迪说了不止一个字。
      “我很抱歉,哪一个字是胡说八道的,教授?”他礼貌地小声问。他身边的几个学生都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气——这下肯定不止是二十分了。
      德拉科感觉自己嘴角都扭曲了。“谁允许你们议论我?”
      “那议论波特教授可以吗?就是哈利波特,昨天刚刚击退了摄魂怪的那个。”弗莱迪慢慢地说。这下不止是格兰芬多,整个教室的学生都转过来了。
      不,不行。不能发火。德拉科告诉自己。他可以给他施一个恶咒……
      手还没抬起来去摸魔杖,昨天晚上的事情又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的魔杖效忠于波特,他的魔杖已经背叛了他,即使它还能够在自己手上正常地施放普通魔法,但是不,这是个肮脏的叛徒,他必须先好好教训它,确保它服服帖帖的,就像他将要对待眼前这群不服管的小混蛋们,还有那个一年级的斯莱特林……不是现在,但是他迟早也要找他算账的……
      “关他的禁闭,或者罚他留校劳动。这样你想怎样惩罚他都随你。只要你能改掉他的记忆,波特和麦格都不会发现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很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紧绷的五官恢复平静,“顶撞教师,格兰芬多扣三十分。布拉德利,克里维,本周末留校劳动。”
      他幸灾乐祸地看到布拉德利的眼睛里终于显现出了惊慌。他前几节课还全然不顾地在课上和丹尼斯大谈他的飞行技术呢,可算是让他戳着了痛处,“可是,教授,格兰芬多队的选拔赛……!”另一个格兰芬多的女生低声惊呼。
      弗莱迪看起来像是要把一坩埚的药水扣到马尔福脸上,但是丹尼斯扯住了他的袖子。
      “至于你们的药水嘛……”刻意忽视了弗莱迪的愤怒,德拉科拉长声音,得意地评论道,“布拉德利,顺时针搅拌之前要先加入甲虫,你只加入了全是你的谎言的口水,就只能得到一锅垃圾。克里维,你是在搅拌,还是想干脆跳进去游个泳?”
      布拉德利和克里维憋红了脸。他们的药水其实远没有德拉科评论的那样糟糕,但,即使像他们一样气愤,也明白格兰芬多可不能在一堂课上因为两个人就丢掉超过五十分。
      德拉科想着下课时布拉德利和克里维垂头丧气的脸,感到心情大好。

      中午,哈利坐在办公室里给罗恩和赫敏写信。离下午的课还剩十几分钟了,他也许不得不等晚上再寄出去……
      这都怪那个叫阿莱那的学生。她简直比当初的哈利还要热爱刨根问底。哈利头疼地想。她和莱恩的关系似乎不错,并且都对食死徒这个话题有着浓厚的兴趣。
      但是哈利现在有比好问的学生更重要的事情去担心。他在信中提到了周末的摄魂怪袭击,虽然早晨的预言家日报已经用耸人听闻的头条刊登了这个消息,包括阿米库斯卡罗的出逃,但是他有更多不便广而告之的担忧,马尔福昨夜莫名其妙的消失就是其中之一。他今天早上用过早饭赶去上课的时候,还瞥见庞弗雷夫人在走道上把马尔福拉到一边,显然对他私自离开医疗室大为光火,但马尔福的脾气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哈利只听见“放开”、“和你无关”之类的几个词。
      听到弗莱迪和另外几个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外传来,哈利就知道他可能只好晚上再把信写完了。
      六年级的N.E.W.T学生已经陆续就坐。哈利宣布他们将继续练习无声咒的时候,底下的呻吟声比之前更响了。

      值得高兴的是,经过一节课的练习,大多数人都有了显著的进步,虽然许多人还是不得不压低声音念出咒语——现在哈利成了教师,才意识到这些伎俩其实完全不算什么,但是他自认不会像斯内普那样苛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不得不扣了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各五分——他抓住一个想要对自己的练习对象用一个危险咒语的斯莱特林学生,而那个学生在他转过身之后用自以为不太响亮的声音说了句难听的脏话,立刻就被不远处的丹尼斯克里维用一个漂亮的、无声的锁舌咒打中了。“你的练习成果非常好,丹尼斯,”下课后,哈利用尽可能严厉的声音说,“但是我必须得扣分……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做,你知道。”
      丹尼斯对此好像并不介意。他和弗莱迪站在教室门口老老实实地听完哈利的话,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哈利知道他们肯定有话要对他说。
      果不其然,丹尼斯踟蹰了一会儿,就走到哈利跟前。
      “波特教授,”他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和科林一模一样,“这周末是格兰芬多的魁地奇选拔赛,您知道吧?”
      “我知道。”哈利说,立刻就放下了教师架子,“我会很乐意去观摩的。你喜欢飞行吗?”
      丹尼斯立刻摇了摇头。“不,我不喜欢飞天扫帚。”他老老实实地说,“可是弗莱迪喜欢。他想补击球手的缺,但是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受伤错过了机会,他想今年再去试试。”
      “我敢说这个主意不错。”哈利赞许地对弗莱迪点点头,就要离开教室。
      可弗莱迪堵在门口没有挪窝。他的红头发乱糟糟地支楞起来,看起来像某种发怒的生物。“我和丹尼斯被关禁闭了,教授。”他干巴巴地说,“被马尔福关禁闭了。就因为我们谈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就大发脾气,我再辩驳一句,丹尼斯和我的周末,还有魁地奇选拔,就全泡汤了。”
      哈利的喉咙梗了一下——这听起来太像是马尔福会干的事情了。理智告诉他不该为这样的事情感到生气,可一想到马尔福又重操以前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他就几乎是故意地任由自己的怒气以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方式噌噌地蹿起来——他已经太久没机会为这些小纠纷而生气了。从前生活的点滴正在从各个方向重新渗透进他的世界,而他毕竟还是太怀念那些不幸发生之前的日子,以至于没有决心把过去的痕迹完全抹消掉。
      “教授……”观察到哈利的脸色越发阴沉,弗莱迪继续满怀希望地说,“您肯定不希望格兰芬多队少一个候选,而且我已经六年级了,只有最后两年机会了,如果您可以找马尔福谈谈……”
      “我不能。”哈利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虽然他能听见自己在暗暗地尖叫,去找马尔福,警告他不要滥用职权,现在和从前可大不一样了,他可不能再欺负格兰芬多的学生……
      “您可以告诉马尔福,我愿意顶替弗莱迪关两个周末的禁闭,反正我也不喜欢魁地奇。”丹尼斯建议道,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可……”哈利发觉自己的舌头打结了,“可马尔福……我是说马尔福教授……呃,我无权干预其他教授处罚学生。可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格拉普兰教授呢?她现在是格兰芬多的院长,肯定比我更有办法给你们找一个选拔的机会。”
      “我们去找过她,”丹尼斯说,弗莱迪的脸已经快和他的头发一样红了,“可格拉普兰教授说她也无法阻止马尔福关我们禁闭,尽管这听起来确实不怎么公平……”
      哈利半张着嘴,一时不知所措,对马尔福的愤慨和身为新教师的自律在他心里激烈地斗争着。他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回到霍格沃茨,他不该三天两头再找麻烦……
      可是马尔福凭什么就能继续踩在格兰芬多学生头上耀武扬威?
      可是麦格肯定不希望他们再产生什么矛盾了,开学典礼上那一次她已经够宽容了,永远不要试图挑战麦格的容忍度……
      可那是欺软怕硬的马尔福啊。哈利以前想忽略对方的挑衅的时候,息事宁人对马尔福从来不管用。
      见哈利沉默半晌,弗莱迪垂头丧气地拉过丹尼斯,“走吧,”他说,耷拉着脑袋,“很抱歉打扰您,教授,顶撞了马尔福是我的错。”
      丹尼斯被弗莱迪拉出了教室,但他的声音从走廊上传进了哈利的耳朵里。
      “可你飞得那么棒!霍琦夫人都说你比起几年前的韦斯莱也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不……”
      “韦斯莱”这个名字终于让哈利的理智落到了下风。他快步走出教室,赶上快走到拐角的两个学生。
      “理论上,我无权干预马尔福处罚学生。”他尽可能冷静地说,两个学生脸上吃惊的表情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微笑,“理论上。弗莱迪,现在回去好好擦擦你的……呃,我猜是光轮?”
      “是,正是光轮,教授!”弗莱迪大声答道,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话音没落,他和丹尼斯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呼神护卫!”
      一阵银色的烟雾从杖尖飘出,在黑暗中翩然升腾。
      德拉科屏气凝神,希望自己的呼吸不要再度将它吹散。这一次它也许稍微亮了一点儿,也许没有。
      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并没有比上一次更快乐一点。事实上,他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集中精力回忆快乐的经历。啊,这正是他最不缺的,在自己一家人被摄魂怪吓个半死,然后又被扔进摄魂怪堆里关了一整年,现在在霍格沃茨做一个遭人白眼的教书匠之后。
      德拉科心烦意乱地把魔杖往身侧一挥,架子上的咒语书纷纷滚落到地上。
      这是他开始到有求必应屋来的第二个晚上。这间屋子为他提供的练习魔咒的场地是一间昏暗的圆形房间,有几只大概是为防练习目标受伤而准备的软垫,和满满一架子的咒语书。整洁干净,五内俱全,有求必应屋已经痊愈过来,而且并不同他计较过去的恩怨。
      只除了它也只能帮他这么多。德拉科看着桌面上自己从那本书里撕下来的、介绍守护神魔咒的一页。那页纸皱巴巴地摊开在桌上。他昨夜一直待在这里翻到早晨才找到了对付摄魂怪的魔咒。守护神……银色,源自施咒者内心积极的情绪,不受摄魂怪影响,施咒时需要将精力集中在最快乐的回忆上,成形的守护神多为反映施咒者内心的独特的动物形态……
      没有用。他想着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庄园里第一次神气活现地骑着扫帚绕着宅子飞行,常同父母来做客的另外几个孩子——潘西帕金森、文森特克拉布和格雷戈里高尔——站在鹅卵石小径上呆呆地望着。他们写满了惊讶与崇拜的脸在他视界内越缩越小,潘西拍着手尖声喝彩:“德拉科!瞧你飞得多么好呀!我敢说,等我们到了霍格沃茨,你一定会把其他队伍打得落花流水的!瞧你飞得多么稳!”克拉布和高尔也粗声粗气地附和。
      可他一闭上眼,记忆中几个同伴的脸就开始怪异地扭曲起来,仿佛五官被大火烧化了。
      他还想过二年级的时候,韦斯莱用一根破烂的魔杖指着他,结果被反弹的咒语打得仰头栽倒,不停地吐出蛞蝓——这实在太好笑了,一切都历历在目,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念出咒语就忍不住噗嗤地笑得弯下腰。
      依然不行。无论他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笑得有多么开心,山楂木魔杖就是固执地拒绝变出银色的形体,甚至——如果不是错觉——连烟雾都渐趋微弱了。
      那么——他修好那只消失柜的时候呢?不仅仅是即将大功告成的狂喜,也是绝处逢生的解脱,尽管他很快就不得不承认,斯内普是对的,他做不来这活——可他当时想的全部只是他可以活下来了,他的家人可以活下来了。他修好了消失柜,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带进来,去围攻孤立无援的老校长,然后——只要他能下手,反正夺魂咒、钻心咒他已经使得得心应手了——只要他挥挥魔杖,任务就完成了。波特,邓布利多的烦人的小随从,也不能阻止他了。事实上,波特算什么呢?那些人既然敢把他的父亲关进阿兹卡班,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而且伏地魔肯定会对他另眼相待,他就要为马尔福家重新赢回往日的地位了……
      德拉科集中精力回忆着那一刻的心情,尽管有个声音在尖叫着提醒他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如果他可以变出守护神,马尔福庄园外面巡逻的那些混蛋们就再也奈何不了他了——他可以大摇大摆地把它们从自己家里赶出去,卢修斯和纳西莎就像他一样自由了……
      “呼神护卫!”
      紧闭的眼脸似乎被白色的亮光与温暖笼罩了。这与他昨日下午昏倒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暖流出奇地相似。对了……这就对了……他成功了……他终于……
      德拉科睁开眼,一团银白色的云雾在他头顶上方漂浮。他想伸出手去触碰它,可那团云雾恐惧地退缩了一下,很快就消散在了黑暗里。

      他辛苦为自己编造的、关于快乐的谎言在转瞬之间坍陷。
      德拉科站在原地,重重地喘着气。门外传来钟楼的钟声,已经是夜晚十时了,十二时他就得去一楼和地下室的走廊里巡夜,而那一大堆等着他批改的论文还碰也没有碰,这都是因为这根该死的魔杖不愿意听他的话变出一个成形的守护神。他对于快乐的回忆是足够笃定的了,可魔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它们。这一点上它也变得像波特,因为波特最执着于否定他的所有成就,尽管他自己也是个一无是处、交了好运的傻瓜。
      门外响起似乎是有什么人匆匆忙忙走过的声音。德拉科警觉地迅速走向门边聆听了一会儿,把桌子上那页纸揉了揉,塞进长袍的口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溜了出去。

      哈利从猫头鹰棚屋回来的时候离午夜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他还是没有把自己对马尔福的怀疑告诉罗恩和赫敏。是的,过去那些一起破解谜题的日子的确令人怀念,可动辄将他们再拽回那段担惊受怕的旧日子里,这个念头对于哈利来说也太自私了。他们俩现在肯定因为N.E.W.T.s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呢。罗恩之前说他需要先帮着乔治打理店面和照顾弗雷德,因此还没有明确的就业意向,可赫敏就不一样了——让S.P.E.W.正式在巫师界引起重视的新征程才将要开始。过去一年的通信里她常常提起这个。哈利不知道她又为此制订了多少计划——唯一可确定的是她正在想方设法地与拥有家养小精灵的巫师家庭取得联系(哈利不认识几个拥有家养小精灵的家庭,而看看多比和克利切的前任主人——这不太像个好主意),以便劝服他们或者他们的小精灵接受采访。如果赫敏将来想到魔法部工作,这个项目会使她的简历大放光彩的。毕竟,在金斯莱沙克尔领导下的魔法部,目前最重视的就是制度创新。
      所以哈利决定讲些开心的事情。“金妮跟我说的泰德的事情比你们一年以来讲的还要多。”他写道,“希望安多米达没有因为我的缺席而感到恼火。一有假期,我就和你们一块去看他,但此前我需要买一件足够好的礼物。”
      罗恩还对他在上一封信里提到的那个斯莱特林一年级生大感兴趣。“这听起来非常古怪。”他写道,“我差点想对马尔福表示同情了,这个学生简直是在替我们给他添堵。”
      哈利写了很多,包括有些烦人的崇拜者们、鬼灵精怪的弗莱迪布拉德利和丹尼斯克里维、特别讨学生喜欢的纳威、皮皮鬼又添了个追着斯莱特林的学生模仿蛇佬腔的新爱好(其实只是哑着嗓子说脏话)……
      以及,他迫不及待地想罗恩和赫敏到霍格沃茨来。他还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纳威。
      他的新猫头鹰鲁比也是一只雪鸮。她的一双黄眼睛在某些角度有种红宝石般的色泽。为了避免麻烦,哈利买她的时候十分匆忙,在店老板来得及激动地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之前就提着笼子一边道谢一边逃跑似地挤出了门。他想鲁比就是在笼子被甩来甩去的时候打定主意要讨厌现任的主人了,不然没法解释她为什么总那样凶狠地瞪着自己就好像自己从没有喂它吃过足够好的口粮,甚至在他给她喂食的时候还不忘咬他一口——比海德薇下嘴要重得多了。
      哈利走到猫头鹰棚屋的时候,鲁比正在那儿等他,腿上系着海格的回信。哈利高兴地把回信拆下来,把自己的信系上。“很抱歉需要你多跑一趟了。”他轻声说。
      鲁比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固执地栖在原地。
      “我说了,我很抱歉。”哈利无力地说,“去陋居,你熟悉的,好吗?我打赌他们会给你更多好吃的。下次我不会让你连跑两趟的。”
      鲁比还是不肯挪窝。
      哈利叹了口气。“好吧,”他说,感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念海德薇,“你就休息吧,我另找一只……喂!”
      他的手还没碰到已经系在鲁比腿上的信封,猫头鹰就尖叫一声,越过他的肩膀朝棚屋角落的阴影里扑去。哈利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只听一声惊恐的大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一头撞到了他的膝盖上。哈利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住了墙。
      “谁?”他紧张地说,魔杖已经握在手里。
      那团黑影抬起头,露出一张同样吓得苍白的小脸。
      哈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莱恩?”他心有余悸地把魔杖收起,鲁比已经嗖地一声冲出窗外,带着他的信滑进了繁星满天的夜色里。
      莱恩艾洛斯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脸上的灰土。“波特教授,我……”
      “你这么晚来棚屋干什么?”
      “我迷路了。”
      哈利沉下了脸。“如果我没记错,斯莱特林的休息室是地下室。”他冷冷地说,手又伸进袍子里握住了魔杖,“一年级学生不允许晚上在城堡里游荡。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
      “站着别动。”哈利说,魔杖又指向了小男孩,“告诉我,莱恩,我在你面前使用的第一个魔咒是什么?”
      莱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指向自己的魔杖,抖得更厉害了。
      哈利实在厌烦这样紧张兮兮的做法,但是鉴于阿米库斯卡罗外逃,甚至不排除会潜入霍格沃茨,就像麦格说的,他们必须对一切可疑行为都多加小心。
      莱恩站在原地抖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是,是阿拉霍洞开咒,教授。”
      哈利收起魔杖,叹了口气。“抱歉,莱恩,”他说,“我并不想这样,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而且你晚上一个人在城堡里游荡实在太危险了,我想我不得不给斯莱特林扣分了。”
      莱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今晚在地下室巡夜的是谁,你知道吗?”哈利放软了腔调。在学生们面前告知他们的学院将被扣去分数是一件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的事情,就跟过去一年里疏远所有跟他亲近的人一样困难,但至少他可以把莱恩交给值班的教师。
      “……是马尔福教授。”莱恩小声说,“但是,教授,您能带我回去吗?”
      哈利猛地想起了弗莱迪和丹尼斯的请求。下午最后一节是七年级的课。金妮一扫之前几天的尴尬,甚至还自告奋勇地要求和哈利一起示范铁甲咒,结果是哈利一不留神把金妮弹出去老远,下课前他想上前去道歉,可金妮只是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哦,别担心了,教授,”金妮笑嘻嘻地说,“这么点碰伤也不能阻止我打魁地奇呀。对了,这周末是格兰芬多院的选拔赛,你肯定会来的对吧,哈利?”
      这是金妮多日以来第一次称呼自己“哈利”而不是“教授”。在这之后一直到晚饭,哈利都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纳威甚至有些担忧地问他是不是中了混淆咒。他当然没有中混淆咒,但是弗莱迪和丹尼斯的事情却被暂时地忘记了。
      好吧。他心想,既然早晚要跟马尔福正面碰上,不妨尽快找他谈完这档事。
      “那么走吧。”哈利朝莱恩伸出手,“如果你真的不想被马尔福教授抓到,下次就不要再溜出来。”
      莱恩走过七楼的走廊时还在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教授,请不要把我交给马尔福,好吗?”
      哈利有些哭笑不得。“我看起来像是要把你塞进魔药办公室,和马尔福教授锁在一起,我看起来就像是这种人,对吧?”
      莱恩不说话了,可一双大眼睛还是在昏暗的楼道里扫视着,似乎只是不敢开口让哈利把魔杖四处照一照。“我想,他……”
      “马尔福的办公室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附近的那条走廊。”哈利压低声音说。不远处的一幅画像打了个响亮的呼噜。他的魔杖照过另一幅画像,却有许多穿着十六世纪装束的男女巫师在跳舞。画像们的作息显然没有那样多的限制。“他不会在这儿。”

      德拉科从一份论文上惊跳起来的时候已经十一时了。他不清楚自己从第几份论文开始打的瞌睡。他头一回意识到这些学生们写的东西有多么无趣。千篇一律的观点和甚至文字让他的羽毛笔都快把羊皮纸戳穿了。离他去巡夜的时间还有一小时,而他再也不想搭理这些傻小鬼们的胡诌。父亲说得有道理,有些对魔法一窍不通、只会乱挥魔杖的蠢蛋根本不配到这儿来学习,而这甚至和黑魔王的血统论都没有什么关系。他需要休息了。
      德拉科打开背后的一只柜子,拿起魔杖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不久之前他刚刚在办公室里找到避免再做噩梦的办法。

      “莱恩,”哈利说,荧光闪烁咒照耀下的霍格沃茨走廊扶梯有种惨白的光泽,而越接近地下,楼道就越发阴冷,“你为什么要到猫头鹰棚屋去?”
      “我要给利兹小姐寄信。”莱恩小声说。
      “你的孤儿院看护?”
      “是的,教授。”
      “她是麻瓜,对吗?”
      “是的,教授,可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在这儿过得怎么样。”
      “和魔法有关的事情,”哈利耐心地说,“最好不要向她透露太多,明白吗?”
      莱恩连忙摇头。“不,先生,”他说,“我并没有告诉她……呃,关于魔法的事情。”
      哈利在昏暗的亮光中点点头,没有说话。
      “教授……”莱恩又怯生生地问,“我会被开除吗?”
      哈利忍不住笑了。说真的,他从没见过一个这样不像斯莱特林的斯莱特林。
      “不会。”他说,“但是如果被马尔福逮到,我可说不好他会做些什么。”
      莱恩使劲捏了捏哈利的手。

      托了他这个惊喜发现的福,德拉科的梦里不再是令他每每冷汗淋漓的回忆。
      可回忆里并不只有黑暗,就像潘多拉的盒底总还有那么一点希望的光明。
      所以德拉科还是梦见了过去。
      他梦见过去的自己。两个月前刚满了十一岁的自己,一走出摩金夫人长袍店就急不可耐地奔向在奥利凡德魔杖店前等候的母亲。魔杖和扫帚——那无疑是他最想要的。

      “妈妈,我自己进去。”德拉科抬起头看着纳西莎。高个子的女人皱起眉。
      “卢修斯,”她说,询问地瞥了丈夫一眼,“照我看来还是……”
      卢修斯不易察觉地歪了歪脑袋,好像要从什么全新的角度观察他十一岁的独子,这和他刚才看着从长袍店走出来的德拉科的眼神又有所不同。“德拉科,”他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问,“魔杖是你最重要的一件物品。给我一个足够好的理由。”
      德拉科急不可耐地挺了挺胸。他马上要拿到他的魔杖了,所有满十一岁的小巫师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第一次被赋予自由施用魔法的权利,他们往后所学习的知识,想达成的目的,想挑战的人,都将通过它来付诸实现。一个巫师的独立从魔杖开始,展开在他眼前的所有选择——进攻或退守,怯懦或勇敢,精明或愚昧,成功或失败,伟大或平庸,正义或邪恶,甚至生存或者毁灭,将由此在他眼前铺开。他将得到的是利剑,是盾牌。德拉科从不羞于在人前炫耀自己因为出身和地位而得到的种种好处,但魔杖——他即将得到的这根魔杖——所象征的忠诚已经使他的想象激动不已。那将是他得到的最忠实的一位随从——跟随他,听从他,执行他的命令,完成他的任务,保护他的安全,惩罚他的对手,甚至做一切他在十一岁还未能想到的事情,只要他有意如此——只忠实于他,因为他是他。
      “我想证明我能够驾驭我自己的魔杖,爸爸,因为我是个正统的巫师。”他答道。
      跟那些血统不纯的人不一样。
      卢修斯显然听懂了儿子的弦外之音,并对此大为满意。纳西莎在奥利凡德魔杖店的门前吻了吻他的脸:“我的儿子长大了。”
      德拉科推开门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纳西莎还在他身后小声念叨着什么,但当魔杖店的门在他身后一关,所有对角巷街道上嘈杂的人声都被隔绝在外了,剩下的只有魔杖店里好闻的木材的香味,还有一排排摆放齐整的巨大柜子后远远传出的铃响,每一下都像是他心跳的回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等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三十秒,也许只有十秒,反正他已经开始感到受了忽视。德拉科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来了!抱歉,我把它们的摆放顺序弄错了……来买魔杖的,孩子?”奥利凡德先生从一个架子后走出来,搓着粗糙的双手,和蔼地走上前来。
      “我是德拉科马尔福。”德拉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他已经把脑袋仰得很高了,可奥利凡德先生那双浅色的眼睛还是在他头顶上方俯视着他,德拉科不由自主地踮了踮脚,“我需要购买一根魔杖。”
      奥利凡德先生夸张地噢了一声。“卢修斯马尔福先生和纳西莎马尔福太太的儿子,是吧?”他和气地说,德拉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奥利凡德先生替他量了身高,示意德拉科在原地等候,又搓着双手闪到一排排的柜子后面,流露出不像是一个已工作了数十年的老道魔杖匠人的激动。
      而事实是,对每一位巫师而言,魔杖都意味着走向独立与自由选择。一位好的魔杖匠人明白他每一次交出去的都是通向不同人生的一把钥匙,奥利凡德先生正是因此而每每激动不已。
      德拉科从不理会这些。他站在原地,琢磨着自己是否刚刚从奥利凡德先生那里获得了他应有的尊重,犹豫着是否该开口让奥利凡德先生给他一根施起魔法来比较迅速而有准头的魔杖。
      一个纯血统家庭出身的巫师绝不会在魔咒的力量上输给别人。至少父亲是这样告诉他的。既然他有了这个天生的优势,再加上一根足够快、足够准的魔杖,他在霍格沃茨准能拔头筹。
      “……榆木,龙的神经……是一根足够听话的魔杖……还有马尔福太太的……她的姐姐当初试了一根,但嫌它握在手里太轻,后来给年轻的马尔福太太,她倒是非常喜欢……噢,在这里。来,马尔福先生,试试这根。枫木,龙的神经,九英寸,不易弯曲。”
      德拉科接过它。枫木魔杖粗糙的表面让他立刻皱起了眉头。不,不对。他想对奥利凡德说,我不要这根,你肯定是弄错了。
      可奥利凡德先生只是期待地在他头顶上小声催促着:“来,试着挥一下——噢,别,别,我们再换一根……”
      德拉科不耐烦地把魔杖塞回奥利凡德先生手里,接过他递来的第二根。“胡桃木,龙的神经,九又二分之一英寸长,弹性适中。有些巫师更适合胡桃木,让我们来看看……”
      交到德拉科手里的那根魔杖非常漂亮,有繁复的纹路和优美的线条。德拉科接过它,不等奥利凡德先生说话就朝着对面的柜子一挥——
      杖尖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迸发出刺眼的火花。德拉科感觉他手握着魔杖的地方像是要烧起来,他惊恐地尖叫一声,把魔杖扔在脚下。有几个火星溅到了对面的木架子上,奥利凡德先生紧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所幸它们立刻就熄灭了。
      而和那几个火星引起的惊吓相比起来,奥利凡德先生显然对胡桃木魔杖没有什么忌惮。他只是闲闲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那根被德拉科扔在地上的魔杖,就好像它不是会喷出火花的魔法物件,而是一根普通的、漂亮的木棍子似的。“小心点儿,马尔福先生,这可是根漂亮的魔杖啊……不,不是这根。”他一边掸着上面的灰,一边转过头继续浏览着柜子上的标签。
      “它烫我的手了!”德拉科不高兴地说,好像在期待一个理所应当的道歉。
      可奥利凡德先生没有道歉。“啊……啊,是的。胡桃木魔杖通常对主人忠诚,但因此格外挑剔,甚至会闹点脾气……”
      “它不喜欢我,是吗?”德拉科气愤地问。
      奥利凡德先生连忙摇头,用一种令他更为不满的、耐心的口气解释道:“不,马尔福先生,魔杖不像人一样对巫师作出评判,而它们评判巫师的方式,也正是我们魔杖匠人一直以来想要解开的谜题……这很复杂,但是也新奇有趣——魔杖的思维和我们太不同了,可巫师与魔杖之间的关系并不比巫师与巫师之间的关系要简单多少。一根魔杖拒绝服从你,甚至有些人认为是预测到了它可能为持有者遭致的危险,所以为保护持有者而拒绝他们……当然,这只是种理论。试试这个吧,冬青木,凤凰羽毛,十一英寸长,柔韧。我想你听说过另一根著名的凤凰尾羽魔杖吧,马尔福先生?”
      “任何一个巫师家庭的孩子都听说过。”
      “这一根,”奥利凡德先生说话的时候带着几乎是敬畏的神情,这让德拉科更想得到这根魔杖了,“是那一根魔杖的兄弟。我一直想知道它的归宿会是哪儿,让我们来看看……”
      德拉科迫不及待地用力一挥。
      杖尖迸出一朵银白色的火花,闪了闪很快又消失了。
      “……不错,再试试,不要那么用力……”
      他才不听呢。这根魔杖是黑魔王使用的魔杖的兄弟,它的魔法理应是强大的。一朵火花固然是不错,可还是有点令人失望。德拉科又用力地挥了一下,但这次闪现的火花甚至更小了,光亮也更微弱了,这令他恼火不已。
      “不,不,不要用力,要集中精神,用意志试着和它沟通……”
      “我专心着呢!”德拉科没好气地说,又试了几次,结果都不令人满意。
      奥利凡德的眼睛却在他不情不愿地把魔杖交还的那一刻亮了起来。“啊,”他神秘地笑起来,“我想我明白了。请稍等,马尔福先生。”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示意他听见了并且也不得不在那儿等着。
      奥利凡德先生又钻到了柜子后面。那只装着冬青木魔杖的盒子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远处,德拉科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它。如果他能得到这根魔杖,父亲肯定会很自豪的——当然,跟外人不能胡乱说,这他早明白了,可是想想看,他在十一岁的时候得到了一根魔杖,还是黑魔王那根魔杖的兄弟,能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
      他感到自己已经开始嫉妒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这根魔杖未来的主人了。
      “龙的神经……这根肯定不行……凤凰羽毛……不,还是……在哪儿呢……找着啦!在这里……山楂木,独角兽毛,十英寸……弹性尚可。”奥利凡德先生几乎是哼着小曲从柜子后面跑出来的,把魔杖交给德拉科的时候看起来胸有成竹。
      奥利凡德先生的自信不是毫无根据的。这也是一根漂亮的魔杖,德拉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颇为中意——它拿在手上的感觉也好极了,德拉科几乎能感觉到它像自己一样蓄势待发。他轻轻一挥魔杖,奥利凡德先生桌上的几本书就“嗖”地飞到了空中,绕着他扑棱扑棱地盘旋,可怜的书脊看起来快散架了,可还是用力地扑腾着。德拉科抬头看着那几本书,得意地笑起来。

      那天他当然是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奥利凡德魔杖店,急不可耐地向父亲讲述自己变出的会扑腾着飞起来的书。
      后来他当然是一直不离身地带着他的山楂木魔杖,它施起魔法来的确快且准,而且很少出差错——看看一蹦一跳跟只兔子似的隆巴顿!他对这个杰作感到满意极了。
      至于再后来,他怎样用这根魔杖把邓布利多的魔杖打飞出去,魔杖又是怎样始终拒绝吐出那一道绿光并用无数的钻心剜骨以图弥补这个似乎是不可原谅的缺陷,它怎样被波特抢走,怎样在那场载入史册的决战中打败了黑魔王,又怎样回到他的手里,这些事情,如果魔杖真的能够在当初就有所预测,至少德拉科不知道。
      奥利凡德先生知不知道呢?至少他没有说什么。
      可是那天在德拉科付了钱准备离开的时候,奥利凡德先生将他从门前拉了回去。
      “孩子,这根魔杖是你的了。我无法左右你怎样使用它,但是作为它的制造者,请允许我对你说一句话。”奥利凡德先生说这话时,浅色的眼睛显得无比锐利。这不是刚才那个资深魔杖制造者沉醉于他自己的理论和设想时那种有些古怪的智慧。他此前看进迷雾里去摸索树木与神秘生物的魔法,现在他回到现实中,又开始探视人心。或许一个好的魔杖匠人需要兼具这两方面的洞察力。
      德拉科不耐烦地瞪着他,脸快皱成一团了。
      奥利凡德先生又露出了他刚刚找到山楂木魔杖时的神秘笑容。“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他压低声音说,“可只要有心,孩子,就不要害怕。”

      一阵冷风刮过他的面颊,奥利凡德先生和魔杖店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飞路网里旅行,无数熟悉的画面在他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马尔福庄园外的草地上,在阴冷的天空下,在他最不愿意回顾的那一段时间里最糟糕的一天。
      他手里还握着山楂木魔杖,在梦里它就像刚刚被奥利凡德先生交到自己手里,没有久别重逢的陌生,没有失而复得的尴尬,没有失败、恐惧或者背叛。那是只忠于他的魔杖,从来没有落到过别人手里,它是忠诚的、全新的,像他一样蓄势待发的。
      摄魂怪已经像找见食物的秃鹰一样朝他俯冲下来了——足足有三只。德拉科咬着牙举起魔杖。不,他想,奥利凡德什么也不懂。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自己,最大的敌人是恐惧和背叛,而他马上就能够战胜这二者,因为魔杖不记得除他以外的主人。
      一定是这样的。要战胜摄魂怪,他缺少的不是快乐,他缺少的只是魔杖的忠诚。
      “呼神护卫!”他大声喊道,在烈烈风声中闭上眼睛,想象着摄魂怪在守护神的追逐下仓皇逃窜的样子。
      可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寒气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淋到了脚。摄魂怪并没有消失,而他杖尖冒出一缕缕银白色的烟雾,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拿着一枝被吹熄的蜡烛。
      不,这不可能。德拉科一面想着,一面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他的魔杖明明那样有力……
      “呼神护卫!”他又喊了一次。
      银色的烟雾闪了一闪。摄魂怪离他已经只有几步远。德拉科退到一丛灌木边上,向外伸展的树枝扎着了他的后腰,隔着几层衣料传递着难以忍耐的奇痒。
      “不……别过来……呼神护卫!呼神护卫!”他喊得越发声嘶力竭,可魔咒却越来越微弱,直到连最细小的烟雾也看不见了。
      恐惧像藤蔓慢慢爬满了他的胸腔,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德拉科感觉自己握着魔杖的指尖快冻僵了,而守护神还是连影子也没有。
      “……呼神护卫!呼神护卫!……钻心剜骨!钻心……”
      咣当一声金属落地的巨响。摄魂怪从德拉科眼前打着旋散去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德拉科的双手在空中没命地抓着,直到他抱住了一个坚实的物体——那是魔药办公室里的书桌。

      在哈利的字典里,“巧合”基本上是个伪命题。因为未知而存在的种种猜测和线索最终必定通向一种必然。比如卢修斯马尔福刚好夹在金妮的书中的日记本,比如火焰杯里的第四个名字,比如邓布利多的熄灯器、童话书和金色飞贼,比如混血王子的所有故事。
      再比如半夜在活点地图上神秘失踪的马尔福,刚好打开着的通向魔药教师的办公室的门,碰巧把莱恩送回了斯莱特林休息室正要折返的哈利,以及一只浮动在马尔福手边的冥想盆。
      哈利推开门的时候带起走廊里的一阵冷风,马尔福桌子上成堆的纸片儿打着旋落到地上。他以为马尔福会惊醒,可他只是紧皱着眉头。即使在梦里,他看起来仍然紧张兮兮的。
      这就非常可疑了——除了伏地魔,还有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噩梦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可能是个足够合理的解释,可经验告诉他,对付鬼鬼祟祟的马尔福,疑心是永远不嫌多的。他是因为害怕自己在睡梦中因为恐慌而说漏嘴,所以把记忆放到了冥想盆中吗?看起来像是马尔福会干的事情。
      哈利想着,手已经够到了冥想盆的边缘。
      马尔福睡得并不安稳,但他刚才并没有被惊醒。冥想盆里浮动着絮状的银色漂浮物,闪烁着像是在向他招手。
      他想起上一次自己从冥想盆里抬起头来,人从似水而非水的物质中回到现实,心却直直坠入万劫不复的虚空。他想起混血王子的故事,他的母亲,他的父亲,斯内普,他们的拯救,他们的牺牲,以及一个他必须在关键之时双手奉上的生命。那感觉非常糟糕。
      德思礼家十年来在禁止他胡乱问问题上花了那样大的工夫,以至于他——毫无疑问,他们的努力往往适得其反——对谜题总有着不可抗拒的好奇。而后来那些奇妙的经历无疑助长了这一切。对于哈利来说,一个谜题总会引向下一个,他所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解谜是他过去那个使命的一部分。命运热爱同他开玩笑,每一次成功,他得到的奖励不过是通往下一处艰险的钥匙,直到最后,真相像一把利剑直奔他的心脏而来,鲜活的、会跳动的心。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走向自愿的献祭。
      邓布利多告诉他,重获新生的他是完整的了——摆脱了伏地魔的那片灵魂,摆脱了一条由牺牲铺就的道路,摆脱了黑暗……可他没有摆脱自己与谜题之间那份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冥想盆的边缘,质感冰冷而光滑,盆中倒映着他的脸,但是在更深处,他能清晰地看见有什么他并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哈利波特深吸一口气,在俯下身的同时隐隐猜测着这一个谜题将把他引向何处。

      德拉科其实在到任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斯内普的冥想盆——感谢梅林,他需要这个。当他将银色的记忆一丝一丝地放入盆中,它们美妙的、丝般的形态和神奇的银色光芒让他感到恶心——他以为它们会是黑色,或者刺眼的绿色,那才是它们应有的样子。
      醒着的时候,他想着过去。而在睡梦中,他能够听,看,以及感知他的过去。回忆像一只利爪无情地将他准备掩藏起来不再示人的伤口撕开,却不是为了暴露给别人——他最害怕的恰恰是将它们暴露给自己,所以他更加没有勇气去看自己左臂上那个标记了——就好像纠缠着他的复仇女神们是根据它来找到他,并一遍又一遍地将她们的猎物撕碎,匆忙地拼凑起来,只是为了方便下一次可供折磨。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卢修斯。他几乎可以想象父亲的轻蔑,以及一种他并不知道该称作“心虚”的恼怒。“啊,我儿子做了一个梦,”他可以轻易地想象卢修斯的语气,“如果你真的那么害怕,晚上就去你妈妈的房间过夜吧!”
      他没有告诉卢修斯,而他本来可以告诉纳西莎,如果他大多数时间梦见的不是那一天的话。
      大多数时候,他会梦见波特从马尔福庄园逃走的那一天。

      寒气森森的大厅,支离破碎的吊灯,以及像吊灯碎片一样匍匐了一地的人。
      “主……主人……”
      “闭嘴!你这蠢货!”黑魔王尖叫道,“波特逃走了!为何不一抓到人就通知我?你们在等什么,你们中有人想要帮波特的忙,是这样吗?莱斯特兰奇,马尔福,你们一群人还敌不过几个毛孩子吗?绝对不要戏弄黑魔王,我以为你们对此很清楚!”
      “主人,波特有伪装!他给自己的面貌变形了!”
      “这样一点雕虫小技,你们却没有认出来!很好……很好!”
      德拉科瘫倒在母亲怀里,双手仍然捂着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的脸,血顺着他的脸和手淌下来,他的右眼几乎没法睁开……
      被击倒的卢修斯此时已经起来了,拖着长长的袍子无法站立,便朝雷霆震怒的黑魔王爬过去,并在妻子身边停下来。贝拉特里克斯和罗道夫斯也跪在地上,前者长长的黑头发披在眼前,一张脸吓得煞白。
      黑魔王还在高声叫骂着什么,但德拉科顾不上听了,他的双手被父亲强硬地掰开,纳西莎趁着黑魔王转过脸去对着莱斯特兰奇夫妇,捡起魔杖给德拉科止血。他知道自己额头至少被划破了一处,颧骨和下巴上可能还有几道,都钻心地疼。他一面巴望着这疼痛能够尽快停止,又不得不惊恐地意识到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波特……那是波特,那就是波特。波特逃走了,黑魔王来了,他和他的家人留在这里。
      纳西莎的魔杖触碰的地方好像有清凉的水流进他的伤口,他脸上的几处终于不那么火烧火燎了。德拉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黏糊糊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即使闭着眼,德拉科依然能够感觉到一道刺眼的光闪过,纳西莎惊叫一声,紧接着便是魔杖滚落在远处的声音。
      “卢修斯,你儿子怎么啦?”伏地魔的声音就在他头顶上响起,纳西莎松开了他,他就蜷缩着瘫在地上。在伏地魔面前再闭着眼装晕可就没有好处了,于是他咬着牙想从地上爬起来,终于能睁开的眼睛看见的只有伏地魔的袍子,还有他身后的纳吉尼虎视眈眈的脑袋。
      “主人……他……”
      “不会也给自己的脸变了形吧,嗯?”
      德拉科控制不住地摇头。
      “卢修斯……”伏地魔突然危险地拉长了语调,“你儿子,不认识哈利波特吗?”
      像是有一块冰重重地坠进了他的胃里,德拉科的指尖迅速地发冷发麻,大脑一片空白。他该料到的,他该知道黑魔王会问到这个的,但是没有想到这样快。
      “主人……!”卢修斯和纳西莎几乎是同时开口,伏地魔不耐烦地挥了挥魔杖,他们又顿时没了声音,双手捏住喉咙,嘴巴徒劳地张着。
      伏地魔的蛇脸现在朝着他俯下来了。“就不用劳烦你和你的妻子多费口舌了,卢修斯。”他嘶嘶地说,德拉科一下子明白了他将要做什么,但这几乎已经不可能让他更绝望了,“我来问问你儿子就好了。”
      不,德拉科想着,他前方不远处还跪伏在地的贝拉特里克斯怔怔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他脑子里回响着一年前贝拉特里克斯,也是在这个地方,冲他尖声喊叫的声音。
      “封闭你的大脑,德拉科!你要是想保住小命,完成黑魔王给你的任务,就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你不是该擅长这个吗,你这个小撒谎精?”
      对,撒谎……他要学会撒谎……哪怕是对着黑魔王也一样……
      一道光击中他的左肩,德拉科惨叫着倒在地上,手摸到左肩一片湿热,疼痛使他的注意力分散了。
      意识遭到入侵的一片晕眩中他看见不久之前自己眯着眼观察着面孔被扭曲了的波特,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即使它们肿得几乎睁不开,但那双眼睛是绿色的,而他的目光和波特的一接触就闪躲开了。这肯定是波特了。他们抓住了小败类韦斯莱、泥巴种格兰杰,还有波特……只要他一点头,黑魔王马上就会被召来,波特完蛋了……
      但是他没有这个勇气。那三个人的命握在自己手里,而自己的命又何尝不是被黑魔王捏着。他想起过去一段时间里无数次在黑魔王的随从之中看着那一道道绿光从杖尖射出,一切归于沉寂,但他没有快感,不管倒下的人是不是一个他所唾弃的泥巴种。他害怕,怕极了,日复一日地做噩梦,又不得不竭尽全力封闭自己的大脑,以免黑魔王看到自己的恐惧。黑魔王对马尔福家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再走错一步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波特能救他吗?这个想法愚蠢得让他简直想踢自己一脚。他讨厌波特。
      可预言里说波特是黑魔王的敌人……黑魔王怎么都没能杀死他……
      他不确定。他仍然不相信波特能打败黑魔王,或者也不希望波特得胜,他只是希望自己得救。波特活着,自己和家人的命可能仍然捏在黑魔王手里;可要是波特也死了,那可能就永远没有得救的机会了……
      “你没有帮波特的忙,”他对自己说,“你没有。你只是给自己多留一条可选择的路,现在已经够糟了,多留一条路没什么坏处……”
      “看仔细点儿,是不是波特?”贝拉特里克斯在他身后逼问。
      “我不知道……也许吧。”他答道,转过脸去,生怕自己的恐惧和羞耻会暴露无遗。
      “真是个胆小鬼。”他心里那个声音讥笑道。然而是讥讽他不敢揭穿波特的伪装,还是讥讽他不敢撒谎呢?
      “认出来了吗?是他吗?”卢修斯又问了一次。
      德拉科转过头去看波特一眼,又迅速地背过了脸。都怪波特,他会不得不作出这样可笑的行径这都怪波特,一瞬间他几乎觉得是波特在嘲讽他是个胆小鬼,他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忍不住给出一个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的答案了。
      波特被咒语扭曲了的脸在他视界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黑魔王的蛇脸。
      “卢修斯,你知道吗,我和亲爱的德拉科谈了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伏地魔朝卢修斯转过脸去,而大蛇纳吉尼还在瞪着德拉科,似乎是知道他就要成为自己的晚餐了。
      卢修斯和纳西莎惊恐地跪在地上,纳西莎抖得是那样厉害。贝拉特里克斯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伏地魔身边。
      “你儿子第一眼就认出了波特……很遗憾,他似乎吓坏了——被我给吓坏了——因此使了一个小小的诈。”他的最后一个音节微微上挑,“贝拉?”
      “主人。”德拉科惊恐地看到贝拉特里克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伏地魔也面朝着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卢修斯,我很遗憾……他不该对黑魔王撒谎,我很遗憾你儿子并没有你那么聪明……”
      德拉科和贝拉特里克斯目光相接,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脑中是一片嗡嗡声和仿佛是他自己的声音,卢修斯和纳西莎扑倒在伏地魔的袍角,似乎是在乞求他饶他们的儿子一命……但是他听不清了……听不清了……
      贝拉特里克斯的脸奇怪地扭曲了一下,却并没有抬手。
      “怎么了,贝拉?”伏地魔不耐烦地问。
      贝拉特里克斯看着德拉科的表情从冷漠转成了恐慌。“主……主人。”她哑着声音说,“我……我很抱歉……我……我的魔杖……”
      “原来你的魔杖也没啦?”伏地魔轻笑一声,“现在我的手下,还有几个的魔杖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贝拉特里克斯又惶恐地要跪伏下去,但伏地魔把她推到了一边。
      “算了,贝拉。一会儿我再跟你们谈。我来就好了。阿瓦达——”
      德拉科几乎是木然地注视着黑魔王的杖尖,等待着一道绿光从那里面出现,而这等待的时间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完了。谁也救不了他。他只希望这会来得很快……
      然后呢?然后会是黑暗吗?为什么黑暗来得这样快?他甚至没有看到伏地魔施了咒语……
      纳西莎的尖叫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冲进他已经一片混乱的脑海。
      “求求你——不!!”
      他眼前的黑暗是纳西莎。
      纳西莎马尔福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飞扑到儿子跟前,德拉科被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中了索命咒吗?德拉科想着。可是没有,他还能感受到她胸口的心跳,她呼出的气息还吹在他的头发上。
      好像又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贝拉特里克斯才战战兢兢地问:“……主人?”
      伏地魔冷笑一声。“好,很好……黑魔王从不随意杀纯血统的巫师……但是,你们仍要受惩罚。”
      他又抬起魔杖,喊道:“钻心剜骨!”
      德拉科越过纳西莎的肩膀看见一道光,纳西莎顿时瘫倒在地上,尖叫起来,浑身不住地抽搐着。
      但他没有时间管纳西莎了,因为紧接着的一道红光就击中了他。席卷而来的剧痛使他不可抑制地惨叫起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了。
      这都怪他没有把波特交出去……
      剧痛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要是把波特交出去就好了,那就用不着忍受这一切,黑魔王会抓到波特,他们会受到嘉奖……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那样闪烁其词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不知道只要能让这疼痛停下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会眼睛都不眨地把波特交给黑魔王或者毫不犹豫地说他们认错人了然后把自己的魔杖交给波特只要他能二话不说地把黑魔王打败既然他们都说他可以他最好是可以但是该死的为什么没有人能让这疼痛停下来它必须停下来必须停下来他快不行了黑魔王还不如杀了他可是他却没有这真可恨他快撑不下去了为什么黑魔王要留他一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德拉科以为自己的意识会因为承受不了疼痛而从身体里逃出去的时候,黑魔王罢手了。他被悬空着甩到墙角,刚刚受了伤的左肩重重地磕在什么东西上,但他已经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平躺在地上,从微张的眼睛里看见四处都是和他一样躺着的人,近处的是纳西莎和卢修斯,贝拉特里克斯和罗道夫斯,还有格雷伯克和埃弗里……
      我为什么没有把波特交出去。
      这是他再次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哈利不知道冥想盆里是否还有更多的记忆。也许他再耐心地等一会儿,就能找到他想要的,可一个声音尖叫着,不能再看了。他不敢说自己对这段记忆中的马尔福一家人有哪怕最轻微程度上的同情,可一想到伏地魔折磨人的场景,他的胃就开始翻腾,四周天旋地转,马尔福庄园昏暗的大厅也迅速地扭曲、模糊,直到化作冥想盆里的一圈水波。哈利大口地喘着气,耳中似乎还回响着冰冷空气中回荡的惨叫。那不是同情——哈利又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强调了一次——可他能感知到痛苦。
      在某一个瞬间,纳西莎扑上前去的身影和莉莉的重合了。他对于自己在幼年目睹的那一个晚上只有极模糊的回忆,而除了摄魂怪,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对那些记忆碎片多加窥视。他对母亲和父亲的回忆现在和小天狼星的、和斯内普的、和那些留给他的旧照片、和戈德里克山谷的雕像连在一起了。哈利更愿意看到那样的父亲和母亲,勇敢,正直,快乐而且幸福。在禁林里那个晚上,他能够从詹姆和莉莉的脸上看到,尽管已经不属于他所生活的世界,他们仍在尽可能地给予他鼓励和安慰,幽灵般的面孔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他们不会希望他对他们的回忆只有那一瞬间的痛苦。
      可那一瞬间使哈利的回忆像受到感召似地鲜活起来。这一次,哈利作为旁观者目睹了类似的场景。这一次是来自另一个儿子的记忆。哈利回想着伏地魔怎样又一次在一个母亲面前对着她的儿子举起了致命的魔杖,纳西莎怎样尖叫一声扑到德拉科身前。纳西莎马尔福与莉莉波特从没有半点的相似,可在那一个瞬间,在哈利断断续续的回忆里,纳西莎的声音使莉莉有了声音,纳西莎的形体使莉莉有了形体。多年前那个悲惨的夜晚,比起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恐惧,又多了一些真实。
      它终于不是作为纯粹的恐惧而是作为记忆存在了。
      而是什么使得两个毫不相干的瞬间互为补全呢?
      哈利没有花工夫去想,因为他早就知道邓布利多会给出什么答案了。

      马尔福的叫喊把哈利从思绪中拉回来。他看起来更不安定了,两手在空中大幅度地挥动着,叠好的论文和书籍纷纷掉落在地上。
      “不……别过来!……呼神护卫!呼神护卫!”
      哈利意识到自己最好还是在马尔福醒来之前退到门外去。他必须假装自己刚好路过并且有事要找他谈谈。以马尔福的性格,要是让他知道自己闯进了他的办公室,只怕又免不了闹出大麻烦。
      昏暗中,哈利的袖子被一只柜子上的什么东西挂住了。马尔福看起来随时会醒,再用荧光闪烁照明可就太冒险了。他低低地咒了一句,开始用另一只手摸索着被挂住的那只袖子。
      马尔福还在他身后大声叫喊着守护神魔咒,惊恐得声音都发抖了。他想必是梦见了摄魂怪。摄魂怪会让马尔福看见些什么呢?哈利想着,就像当初猜测达力看见了什么一样好奇。但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冥想盆里看见的东西。
      “呼神护卫!……呼神护卫!……钻、钻心剜骨!钻心剜骨!”
      金属落地的响声。
      马尔福把那盏灯打到地上的时候,哈利几乎已经把门关上了。

      “谁在那儿?”马尔福声音发虚地问,显然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哈利知道他有足够的时间溜走……至于弗莱迪和丹尼斯的禁闭,他可以等到早上再谈。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来让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慢慢沉淀。如果有可能,他也想要一个冥想盆,他也想要把它暂时放在一边。
      “求求你——不!”
      生死关头,一念之间。
      这两个瞬间的确如此相似。

      哈利改变了主意,转身推开刚刚被自己关上的门。德拉科趴在桌子上,被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盯着他的灰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恼怒。那只冥想盆漂浮在那只被打落在地的灯上方。哈利忘记了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但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德拉科重重地喘着气,一张尖脸气得发青,“你竟敢……”
      哈利索性朝他走过去。
      德拉科紧张地向后退,动作是那么猛,以至于他的椅背重重地撞上了后面的柜子。最顶上一排玻璃罐子危险地摇晃着。
      “你看见了,波特?”
      “是。我看见了。”哈利冷静地说。德拉科这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某种胆小的啮齿类动物,又像是回到了被穆迪变成白鼬那会儿,“你想怎么办,马尔福?你要给我来个钻心咒吗?”
      “你……!”
      “我想我没看到全部,如果这让你觉得好一点。”哈利说,明显感觉自己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你梦见摄魂怪了。”
      德拉科看起来像是被刺了一下。“这跟你有关系吗,波特?至少我有权利让你现在滚出去!”
      “你梦见摄魂怪了。”哈利又毫不留情地重复了一遍,“我听说了过去一年你们一家子在哪儿。”
      话音未落,德拉科的魔杖就瞄准了他的鼻尖。哈利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藏在袍子里的魔杖。
      “再啰嗦一句,我就把你的鼻子削下来。”德拉科咬着牙说,“给我滚。”
      哈利知道自己的理智很快会占据上风。他知道自己很快会因为这个一时冲动而作出的决定后悔,而纳西莎和莉莉重合的尖叫声在他脑海里开始慢慢淡去了,可莉莉的脸却渐渐清晰。
      他掏出魔杖,念道:“呼神护卫!”
      一头银色的牡鹿从杖尖跃出。它是那么高大,步履轻缓地在空中浮动着,狭小昏暗的办公室里立刻被银色的光芒溢满。哈利朝它伸出手去,牡鹿乖顺地垂下脑袋让他抚摸了一会儿,又走到德拉科身边,似乎想要蹭蹭他。
      德拉科似乎才从惊叹中回过神来,连忙皱着眉头躲开,可动作里的犹疑格外明显。
      牡鹿就这样仪态优雅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个来回,冲着哈利微微颔首,然后轻盈地一跃,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哈利再回头看德拉科,他现在不再那么气急败坏了——守护神的存在使人内心平和,并且快乐。德拉科还在望着牡鹿消失的地方,似乎正在经历某种结果已见分晓的挣扎。
      哈利偏过头去,看着架子顶端的一瓶有夜光的、绿莹莹的粉末。
      “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他说,“但是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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