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天涯明月刀][孟星魂/叶开]不识君

　　入夜。
　　孟星魂拖出两个大木桶。
　　叶开咧嘴笑了：“这是要做什么？”
　　孟星魂反问：“你睡觉之前不洗澡吗？”
　　叶开笑得愈加厉害：“我没见过孤家寡人有两个浴桶的。”
　　孟星魂双手撑住浴桶边缘，头微微倾斜睨向叶开：“你怎么知道我单身？”
　　叶开道：“你若有中意的女人，就不必独酌。”
　　孟星魂道：“这和喝酒没关系。”
　　叶开问：“那些歌妓呢？”
　　孟星魂出去拿柴火，边走边回：“我不喜欢她们。”
　　叶开斜靠上门扉：“那你为何叫她们来？”
　　孟星魂肩扛一堆柴火，步子略微迟疑：“我以为你懂。”
　　叶开的眸子映着月光清辉，他迎上前要帮孟星魂分担重量，不期遇到了对方的眼神。
　　同样的清澈无瑕，如同纯净的黑色玛瑙。
　　二人对视良久，孟星魂的肩头感到酸沉。
　　“我若不懂，就不会来江南找你了。”叶开吞吞吐吐说出这句话，声音低得听不见，复又觉得肉麻，于是大声嚷嚷着去抢孟星魂肩上的柴火：
　　“哎哎哎分给我一些！”他抢得急，动作稍许鲁莽，不小心被木刺扎中了手指，疼得直咬牙。
　　孟星魂摇摇头，放下肩上的木柴去查看叶开的手，他闷头帮叶开拔除了木刺，样子冷静沉默。
　　叶开含了含手指上的血珠，大眼睛上浮起一层泪。
　　孟星魂又笑他：“疼？”
　　叶开不服气地理所当然道：“你扎一下试试！”
　　孟星魂就真的取了柴火上一块突出来的木刺戳进自己的手指。
　　叶开怔愣地看着对方，孟星魂微微一笑，又拔出木刺：“不疼。”
　　一滴血攒聚在指尖，孟星魂吮掉它，手指轻缓地滑过嘴唇，不经意在唇上留下淡淡的红色。
　　叶开沉声道：“是不是快活林待久了，人会疯掉？”
　　孟星魂走回屋内开始烧水：“是。”
　　叶开听过孟星魂的剖白，反而觉得指尖上那连心的痛很值得：
　　“我也有许多烦恼，虽然不在快活林，也快被逼得疯掉。”
　　孟星魂背对着他添柴火，黑袍宽袖使得他的动作迟钝，全然不似个杀手。
　　“若是要杀许多人却杀不掉，这确实算一桩极大的烦恼。”
　　叶开道：“要是只用杀人就能解决的事，那就不算麻烦事。”
　　洗澡水开始沸腾，咕嘟咕嘟翻着气泡，白气染了一室，温热湿润的水雾拂过脸庞。
　　孟星魂给自己用的木桶加满水，用手试了试温度，又跑出去打了一桶凉水回来加进去，叶开的那桶水还在烧，不久便会烫了。
　　叶开暂时不再谈烦恼，他环顾一遍小屋，孟星魂的屋子虽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很符合那人的杀手身份，凡事利落干脆，不拖泥带水。
　　叶开回想他自从遇到孟星魂之后的事，却又发觉他俩之间的往来完全不是杀手干脆的风格：谈话、喝酒、吃饭、甚至交心。
　　算很好的新朋友了。
　　他想起几个月前收到一封陌生的信，信上短短的几句话驱使他、让他遇到了不可思议的孟星魂。
　　对于孟星魂而言，叶开同样不可思议。

　　孟星魂拎着热水走来，“哗啦啦”帮叶开倒满，热气缭绕，整个木屋变得暖洋洋的。
　　“就这样？”叶开问孟星魂。
　　在无间地狱的时候冰姨会在浴池里帮他加上药物和花草，水中有独特的香味，适合疗伤复元。
　　孟星魂点头：“就这样。”
　　两桶滚热的水，没有任何杂质。
　　叶开玩笑道：“改日我带些草药给你，泡澡怎么能够没有享受。”
　　孟星魂开始解发带，他的头发本就蓬乱，脑后一束解开更加凌乱地挡住脸，叶开隐约听见对方嗤笑，于是问道：“笑什么？”
　　“你想必从小娇生惯养，极受家人宠爱。”
　　叶开刚想回他几句，一触手摸到自己滑溜的头发，再低头看看桶中清粼粼毫无内容的洗澡水，一时没了言语，只好嘟着嘴解掉了发带，开始宽衣。
　　如果说化妆是女人间的共同语言，那么泡澡大概算男人间的感情沟通，即使分成两个浴桶，也别有一番坦诚相对的浪漫。
　　孟星魂和叶开除完衣跨进浴桶，叶开不经意瞧见孟星魂的身体，有些尴尬地别过头缩进水中，水刚好漫过身体，没有溢出浴桶，水温也恰到好处，看来孟星魂在加洗澡水这件事上保持了杀手一贯的精确水准。
　　两人解了头发抛却衣物坐在浴桶中对视，有些奇怪，又很神奇。
　　模样相像，身体并不一样。
　　孟星魂的皮肤十分苍白，是那种病态的白，常年不见天日的人才会这样。
　　叶开掬水先洗了把脸，低头看看自己的肌肤，他喜欢到处行走，皮肤虽白但是健康的白，头发也比孟星魂的柔顺——孟星魂的头发浸了水变得纠结，一缕一缕地贴住苍白的脸颊。
　　“……你有两个木桶是因为以前也会这样跟另一个人泡澡？”叶开问道。
　　孟星魂轻声“嗯”了一声，双目紧闭，似乎又睡着了。
　　叶开接着问：“你的朋友？”
　　孟星魂的声音十分沉闷，过了片刻答道：“兄弟。”
　　叶开仿佛感觉到什么，于是不再问下去，又把身体往温暖的水中缩了缩，只露出眼睛鼻子。
　　炉内还有柴火在烧，噼啪作响，给小木屋带来更多温暖。
　　孟星魂的肩头裸露在外，开始泛凉。
　　他睁开眼，望见叶开像只取暖的小动物一样蜷在水中的场景，忍俊不禁。
　　“我会跟他说很久的话，皮都泡皱了。”
　　叶开笑道：“那一定是十分要好的兄弟。”
　　孟星魂闭上眼幽幽道：“对，他和你一样姓叶，单名一个翔字。”
　　“……叶翔……叶翔……”叶开默默念了几遍，气息在水里聚成泡，咕嘟嘟浮上来。
　　孟星魂远眺窗外的树林，目光失焦：“那片酒坛就是我和他一起吊上去的。”
　　“是个有意思的人。”叶开擦了擦脖子上浅浅的伤口，水面上浮出一丝红。
　　他出神地盯着那丝漂移的血，耳边孟星魂的说话声变得如同流水浮灯，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对，很有意思的人……”
　　孟星魂应道，上半身渐渐滑进热水中。
　　“可惜他死了……”
　　类似指尖的木刺拔出来，虽是连心，已感觉不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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