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衣服练的

　　校庆结束以后，桑慎回家把所有柜子翻得乱七八糟，仍遍寻不着他要找的东西。
　　他挫败地呈大字趴在地上，数完纸屑数蚂蚁。
　　“也许是放在老家没带来？”
　　他一个翻滚起身，从一片狼藉中摸出手机。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不耐：“不是让你没事少打回来吗？我正看电视呢，就知道扰人清闲！”
　　“怎么老这样说啊我可是你儿子……”桑慎很委屈。
　　“有什么事就快说。”
　　“那我直说了啊……我小学时候的毕业纪念册在家吗？”
　　“我哪知道。”
　　“那帮我看看有没有在房间里──”
　　“没有，早扔了。”
　　“什么？我很认真的啊您别开玩笑──”
　　“我说你有完没完，下次自己回来找！”她挂断了电话。
　　桑母向来讨厌麻烦，所以对儿子也要求不高，成绩只要及格就行，其他方面爱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爱跑多快就跑多快，爱长多高就长多高……因此造就了桑慎马马虎虎的二愣子性格。
　　桑慎嘟囔着：“太无情了，真是太无情了啊尼尼尼尼……”
　　要是能再看看那个人，或许就能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
　　最后桑慎决定不去烦恼了。
　　日子还是该咋过就咋过，明天继续烦马尼尼，未来依旧蹭吃蹭喝。

　　秋去冬来也就那么一眨眼。
　　很快的，圣诞节到了。
　　这天校长特意穿上圣诞老人装，还贴了一脸白胡子，扛着一大布袋小礼物站在校门口发。
　　学校中庭摆了一颗巨大圣诞树，上头挂满了彩带和装饰球，底下堆了十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有些低年级的学生耐不住好奇，趁四下无人时把盒子拿起来，这才发现里头其实是空的，不禁大失所望。
　　有些情窦初开的成熟孩子，趁着这好气氛表述心意，成功的话上课时便偷偷拉起小手，不成则一副黯然销魂的模样，看得老师们直摇头。
　　当然，也有老师之间互相交换礼物和告白的事。
　　某节下课，正当桑慎愁着被校园广播无限循环的圣诞歌吵得睡不着觉时，教低年级的王老师满脸通红地敲了体育室的门，捧着一盒巧克力进来。
　　桑慎趴在桌上，头也不抬道：“你要找杨升的话，他可不在啊。”
　　才短短一上午，就有四个老师来和六年级的体育老师杨升表白，桑慎对于这点并不羡慕，只是觉得有点烦。
　　王丽愣了一下，才赶紧摇摇头说：“不、不是啊，我是来找你的！”
　　她把巧克力向前一递，这下换桑慎愣了。
　　天知道他们根本没说过几次话，只不过有次在走廊上帮她追回一个调皮的熊孩子，她就对他上心了？
　　完全不能理解。
　　见他半天没接过还不发一语，王丽难掩沮丧神情地把巧克力轻轻放下。
　　“这个……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
　　王丽有点生气：“怎么会不知道？你就是想拒绝我也别这么敷衍！”
　　“我是真不知道……我喜欢吃他做的饭，这样算不算？”桑慎一脸认真。
　　“不算！”
　　“那……不管做什么都找他一起？”
　　“好朋友也是什么事都一起的啊，不算。”
　　“真麻烦，到底怎样才叫喜欢啊？”
　　“真喜欢的话，你会想知道她内衣和内裤是什么颜色，然后不许别人知道。“话一说完王丽才惊觉自己失言了，赶忙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桑慎完全没发觉，只是歪着头想了想：“哦，他应该不穿内衣。”这个季节大家都穿起了厚外套，看不出马尼尼里面有没有穿吊嘎。
　　“……原来你喜欢奔放型的啊。”
　　“不啊，他这人挺保守的，还有点古板。”
　　“……”
　　王丽觉得和桑慎根本无法沟通，先前想表白的心情全无，现在她只想赶快去重新找到真正对的人，不当他的恋爱顾问了。

　　之后桑慎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上课时被球砸到好几次也没发现。
　　他一直在思考，马尼尼到底会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桑慎终于受不了了，最后一节课时跑到四年三班的教室想堵人。
　　“尼尼我有事问你啊──”
　　马尼尼不在，台上一个没见过的老师战战兢兢地望着他。
　　柯婷闷闷不乐地说：“马老师今天重感冒，请假了。”
　　枉费三班同学在她的策画下，为马尼尼准备了一大张他们合力完成的圣诞卡。

　　桑慎出门右转，在中庭的大圣诞树边打给马尼尼。
　　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尼尼你内裤是什么颜色啊？”
　　马尼尼一口温水还没吞下，全喷了出来，还咳得更厉害了。“……咳……咳咳，你有什么毛病！”
　　“我、我就随便问问，你不说也没关系的哈哈哈……”桑慎干笑几声，随即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要说的话可别对别人说啊！”
　　“……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搞的好像在承诺保守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
　　马尼尼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桑慎了。
　　“你今天感冒？”
　　“咳，是啊。”
　　“听你咳得挺难受啊？”
　　“……嗯。”
　　“要不我去看你吧！”
　　这家伙难得又说人话了。马尼尼有些感动地客套道：“……这就不用了，被我传染多不好。”
　　“也是，那还是算了。”
　　“……”敢情桑慎才是说客套话的那个人。
　　“快把病养好啊，小鬼们都很想你。”
　　“胡说呢，我不在他们肯定乐翻天。”
　　“你别不信。”
　　马尼尼打着哈欠敷衍，“那我信就是了。”
　　“我也很想你。”

　　哈欠生生顿住。

　　几秒钟后桑慎仰天长啸：“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挂我电话！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可恶啊尼尼尼尼──”
　　圣诞树上的星星被震得歪了一边。

　　反应过度的马尼尼非常后悔。
　　他生病了，桑慎以朋友的身分说“我很想你”这种话无可厚非，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没礼貌的挂掉电话。
　　就算一向乐呵的桑慎不生气，也够他自我检讨和反省一个月了。
　　“该拨回去道个歉吗？”
　　马尼尼正犹豫着，手机忽然又响起。
　　他心头一震，看清来电者后却沉了下去。
　　“喂妈。是，是，我很好──”
　　不是不想和父母说话，只是每次他们都会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不想考虑的问题。
　　“没啊，您以为女朋友是拿个网子上街随便捞捞就能有的吗。都说我现在不想交女朋友了……”

　　马尼尼一直没向家里出柜。
　　尽管他从小就明白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但比他更保守更古板的父母对这类事完全不能认同，让他根本不敢说。
　　一直在能力所及的事上尽力做到最好，就是希望哪天他决定坦白一切时的阻力能减轻；可就目前来看，还是有困难。
　　大学时曾和另一个男人交往过，但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两个人应该都是赌气的成分比真心喜欢更多。
　　赌自己有没有承担世俗眼光的勇气。
　　结果是没有。
　　现在呢？
　　马尼尼有时会自欺欺人地想着，要是哪天他真正在乎的人出现了，或许他就能和所有人说出口了。

　　快要睡着时，他感觉眼前似乎浮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就像这些日子以来作的梦一样。
　　“……桑慎？我喜欢你……不，别误会，我不喜欢你啊……”含糊不清的呢喃越来越低。

　　马尼尼的梦里有条小路，路的一边是荆棘，一边是鲜花。
　　两端尽头各站着一个人，都面向对方。
　　其中一个人一路猛冲，还没到中点却突然停下，接着又抬起脚继续向前；
　　另一个人则是每一步都踏得很慢、很犹豫，走走停停地缓慢前进。
　　两人都不曾后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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