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鸟，夜未眠

　　那司机原本好像还在注意她，但过了一会儿，似乎发现没什么意外情况，终于慢慢发动车子开走了。晓晓站着不动，直到看不见车的尾灯为止。

　　晓晓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附近海浪的声音传来，她还闻到了海水的气味。拿出携带用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灯光进入旁边小路。前面数十公尺处，就是一个突出于海平面的断崖。

　　晓晓赶紧走上前去，用手电筒往下照了照。凹凸不平的崖壁，被海水冲刷得闪闪发亮，深夜的大海像沥青般一片漆黑，让人不寒而栗。

　　之所以选定这里，是因为晓晓熟悉这里的地形，她刚回国的时候和宋逸一起来过这里。

　　刹那间，晓晓想就这样跳下去。这么一来不就干净利落了吗？反正她也不想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已经死了。

　　晓晓深深地吸了口气，甩甩头，想甩掉黑色大海对她的召唤。她想，自己随时都可以死，但唯有把死当作最后的筹码，才可能所向无敌、毫无畏惧。

　　她脱下医院的病人服，把它卷了起来，用力丢出去。蓝色的长袍子，随风飘了一会儿，终于掉进海里。那件长袍就是她，已经掉下去的莫晓晓已经死了……

　　接着她又把先前穿来的拖鞋的其中一只丢下去，再把另一只拖鞋放在悬崖边上。为了增加真实性，让警察以为跳下去的就是莫晓晓，她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丢在了一旁的草丛中。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这种伪装如果设计得太精细，反而对她不利。

　　做完这一切，纵使四周黑暗无光，晓晓仍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她把随身带来的运动鞋穿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短T恤，天在下雨，很冷，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那片黑色的小林子中走过去，那树林中有很多的沉积下来的落叶，天在下雨，她得小心着不留下脚印。

　　她快步走回到马路上，一辆黑色的汽车就停在边上，夜色中像是一只蹲在那里的怪兽。她几乎是跑着过去开了门，宋逸快速地打开车门，把她拉了上去。

　　“车里有衣服，你赶快换上。”看得出来宋逸的声音也很紧张，让一贯不成熟地他为她做这些事，真是难为他了。

　　他给她带了黑色的男士衬衣，这是她要求的。来不及道谢，快速地把衬衣穿好，车已经启动了。

　　车一离开海岸线，两人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宋逸这才开口问：“没人发现吧。”他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晓晓嗯了一声：“我趁值班医生查完最后一班才走。他们大概早上才会发现我不见了。”
　　沉默了一会儿，宋逸问：“你饿吗，我在后面放了些食物。”晓晓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刚才的紧张已经过去，此刻感到身心俱疲。

　　宋逸似乎觉察出了这一点，但仍是继续说：“现在我们去清河，爸爸让我们直接去美莱整形医院，他认识那儿的院长。”为了让晓晓放心，他又补充道：“清河离北泉很远，不会有人发现的。”

　　晓晓点了点头。虽然他如此说，但晓晓仍然有些许的担心，在这样的担心中，一个新的想法逐渐成型。

　　要想重回北泉，她只能彻底地成为另一个人。

　　她的使命不只是逃离，还要报仇。
　　****
　　就这样，莫晓晓成功地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事后她得知，在她溜出医院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医院就开始一团混乱。他们先分头在医院附近搜寻，最后找不到，才通知警方。因为担心她自杀，而且又牵涉到风华山公寓的纵火案，警方也派出多名警力展开搜索，不过当时是三更半夜，搜查根本毫无头绪。好不容易在早上八点左右，他们找到了载过可疑女子——也就是莫晓晓——的那位出租车司机。警察听了出租车司机的证词，直接赶到那个天水崖，最后只发现了一只女用拖鞋和一支手机。霎时警官应该有的预感，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当天下午，警方确定，风华山公寓纵火案幸存者莫晓晓跳崖自杀，他们在附近海岸上发现了一件医院的长袍，根据相关人士的证词，那被判定是北泉市立医院的病人服。另一只拖鞋大概沉到海底去了，一直都没有出现。

　　而那支手机，也被莫晓晓家人陆□□和陆啸雷父子证实，确实是莫晓晓之物。那是一支粉红色的三星手机，与普通女孩常用的手机并无二致。警察检察了里面的SIM卡，发现通话记录和短信都无甚可疑之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陆啸雷，陆啸雷承认，那天晓晓给他打电话，只是告诉他想要喝西红茶铺的藕米粥，让他帮她买。

　　总之，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警方根据这些迹象及之前的晓晓的行径，判定她已经投海自尽。但没找到尸体，虽然警方及相关人士心里还是有疙瘩，但似乎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个女孩自杀的原因。

　　风华山公寓的调查案一时陷入僵局。

　　****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隐秘，宋吉光只和美莱医院的院长进行了联系，因此那一晚，晓晓的入住看起来只是颇有几分像有些神秘的女客人而已，当时医院医生和护士都很少，除了美月和沈研溪，并没有人对她起疑。何况很快在宋吉光安排和宋逸的帮助下，她搬进了美莱的高级VIP病房，与外面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隔离的世界，很适合晓晓休养生息。

　　而且房间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最要紧的是有电视，让她可以知道风华山公寓案件的调查进度。这里的护士每天都会送早报和晚报，但都是《清河晚报》或是《清河早报》，和晓晓所需要的信息相差甚远。

　　她在那里安心养病，宋逸定时来看她，只是为了她的安全起见，他每次都来去匆匆。她自杀事件发生以后，警察也当然找过他问话，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事情另有蹊跷，他只是说晓晓最近十分沮丧，不管他如何规劝，她都显示出强烈的挫败感，父亲去世和容貌被毁给了她双重打击。

　　警察没有在这个长着一张好看的娃娃脸的男人身上找到线索。

　　在陆□□和陆啸雷那里也当然如是。

　　****
　　地点又回到莫晓晓的病房当中，宋逸见晓晓痛哭不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一种哄孩子似的语气重复着：“晓晓，你不要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不做这个手术好不好。”

　　莫晓晓突然气急败坏，可以听出她语气里抑止不住地激动：“你就不要再管我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查出事情的真相，我要报仇，我不要我爸死得不明不白。”

　　她的噪子大概受了严重的烟熏，虽然恢复了许多，还是有几分沙哑和低沉，美月想，她原本的声音应该不是这样儿的，大概没办法恢复了。

　　从半开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宋逸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着，而莫晓晓激动地挥着手。

　　美月不动声色地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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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莫晓晓拆去纱布的第三天，由沈研溪主刀，为她做了整容手术。

　　站在手术台上，她清秀的脸庞映到沈研溪眼睛里。他回想起三天前给她拆纱布的那一刻，尽管已看过莫晓晓的照片，知道这个女孩美艳无比，但此刻出现在沈研溪面前的莫晓晓仍然让他惊为天人。

　　不知为何，沈研溪对这个女孩既怀着几分好奇，又怀着几分柔情。因此，相较于普通病人而言，他对她的照料更为尽心。自从他从美月那里听说了宋逸和她的谈话内容以后，为了置身事外，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病人的界限，但眼睛里仍然时不时地流露出关切之情。
　　每个人都有隐私，他们医生的职业道德便是不探听客人的任何隐私，十多年以来，沈研溪早已深谙此道，只是从他的眼睛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莫晓晓的关切之情。

　　勿庸置疑，他是她手下恢复得最好的病人，尽管仍有一条淡淡的余痕从眉尖扫过，但那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美貌，反面为她的整个脸庞增加了一丝美艳之感。饶是阅美女无数的沈研溪，心中也不由得惊叹一声。然而莫晓晓看到那张脸后却毫无表情，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个花季少女修复容貌后应有的高兴。她冷冰冰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把照片与镜中的自己相互比较。

　　除了一些新长出来的皮肤还略显发红，她和照片上那个莫晓晓已经所差无几。

　　她开始坚定地要求沈研溪为她做手术，美月和研溪照例对她进行了劝阻，但这个少女不为所动，最开初的失落难过之后，她开始变得冷冰冰起来，不再爱说话，谁都拿她毫无办法，包括宋逸。

　　看来，这个女孩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情非得已，沈研溪只得为她安排了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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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莫晓晓就躺在手术台上，美丽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天花板，与许多进行整容手术的患者不同，她丝毫没有表现得与她们手术之前那样紧张，但沈研溪仍然看到她白色床单下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手术台边治，纤细修长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脸颊微微发红，但脸色却又显苍白，两者映衬着，像是一朵含苞的桃花，饱含着水分与灵气。看到沈研溪的脸出现在面前，她对他微微一笑，却有些勉强。

　　不论怎样强装镇定，她终究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沈研溪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眼前扫过少女最后那张面若桃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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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沈研溪十多年来做得最为认真的一台手术。他首先指挥护士为她进行了全身麻醉，然后小心翼翼的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开始进行修整，根据莫晓晓的要求，他对她的眼睛、鼻子和眉毛部分都进行了修改。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她的美貌，他竭力使这场整容手术向着更上一层楼的方向迈进，而不是朝着损毁的方向前进。

　　毕竟，莫晓晓的要求只是成为另外一个人。

　　无影灯下，细细密密汗珠出现在沈研溪俊朗的脸庞上，有护士用手帕轻轻拭去了。长时间的手术使得病房显得压抑而沉默，只听到各种机械的声音叮叮当当响起，又消散。

　　苍白的灯光见证了一场颇为严肃也颇为神秘的变脸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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