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怡情

　　康熙三十八年的春天，六姑娘瑾钰风光出嫁了。
　　一大清早，天未蒙亮，六姑娘瑾钰就被拉起来穿衣、上妆，而富察氏也一早就去帮忙了。待到瑾颜过去的时候，六姑娘正抱着钮钴禄氏哭呢，不由的愣在了门口？这是怎么个情况？
　　“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仔细眼睛都肿了。”富察氏劝慰道。“快给六姑娘补补妆。”
　　好在眼睛红肿的不厉害，略施一层薄粉就改了过去，有种说法是说，新娘哭哭啼啼的上花轿才吉利，可是哪家愿意娶个新嫁娘是兔子眼的？
　　虽是庶女出嫁，但毕竟嫁的是伊尔根觉罗家，娘家和夫家都是朝中大员，婚礼是少不了热闹非凡的。马尔汉的同僚朋友都来来道喜，瑾颜最多把六姑娘送出了后院就不能向前了，倒是关柱作为娘家兄弟去了前厅。
　　婚礼事杂，要招待的客人也多，后院十个人就被抓去帮忙了，也包括瑾颜身边的绿芜。瑾颜一个人坐在院中听着前面传来的唢呐声鞭炮声和熙攘的道喜声，不由的叹了口气，真是寂寞啊。
　　“唉．．．”
　　“你姐姐出嫁，你叹什么气？！”一声调侃从身后传来，瑾颜道是后院没人，此刻却是被惊了一大跳。猛地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好歹定了定神，还是不能言语。
　　“吓到你了？竟是这么胆小吗？”十三阿哥也没想到瑾颜吓了这么一大跳，笑道。
　　“请十三阿哥安。”瑾颜有些怨恼的行了礼。
　　“快起来吧，心里不定怎么骂爷呢，倒是做些表面功夫来。爷瞧着你可不想是那死板的人。”十三阿哥本就是个洒脱的人，早就瞧出瑾颜也不是那爱规矩的，便道：“爷今天是来找你玩的，你就甭跟爷讲这些虚礼了。”
　　胤祥自那悯忠寺一见，就有些喜欢瑾颜的性子，总想着让法海带他来却没有机会，这回趁着兆佳府六姑娘出嫁，法海来给马尔汉道喜的机会就跟了来，不过他倒是没去前厅引起骚动，只待法海领他进了门，就一溜烟直接来了后院，却见了瑾颜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爷什么爷，还不是个是十四岁的小屁孩。
　　“十三阿哥身为大清皇子，怎能随便进大臣内院呢？你不守礼，可莫要坏了我闺誉，”瑾颜恼他吓了自己一跳，见十三阿哥说不用虚礼，便出言微讽道。
　　“若是连累瑾颜小姐闺誉受损，那爷绝不推脱，定会奏请皇阿玛娶了瑾颜小姐的。”胤祥也不生气，只是装模作样的说道。
　　瑾颜嗤笑一声算是了了这事儿了，只是心中不免想到，若那二十四年的记忆真的是预知的话，没准自己真就会成了他的福晋呢。
　　不得不说，十三阿哥来的真不是时候，下人们全都在前院忙着都无暇顾及后院，十三阿哥第一次造访兆佳府竟是一上午都没得杯茶喝。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个人聊得尽兴。十三阿哥见多识广又谈吐文雅，不时讲些趣事，瑾颜听得津津有味，两个人意气相投倒是说得十分热闹。竟也不觉得口渴。
　　“．．．经过黄河，真是如同千军万马奔腾一般呢。今年的堤坝修得不错，往年挨着河边都是危险的，今年堤坝修得牢固，奔涌的黄河水都拦得住．．．杭州和江宁时都停驻阅了兵，我大清将士真真的威风凛凛．．．”
　　十三阿哥也是第一次随着康熙南巡，就把路上那些新奇的，有趣的，美丽的，壮观的都讲给了瑾颜听。
　　“这南巡还真是有趣啊。”瑾颜也想出去看看了。
　　“不奉旨的皇子是不能离京的，我也是第一次随着皇阿玛南巡，是长见识了。”
　　这时间不知不觉得过的飞快，瑾颜和十三阿哥都没有注意，可有人坐不住了，那就是法海了，十三阿哥是跟着他来的，一进府就溜去了后院，这就要到正午了竟还是不出来，法海有些急了。没办法，只好拽过还在招呼客人的法海，偷偷告诉了他，他家后院现在贡着个十三爷。马尔汉大惊，不及交代几句转身回了后院，法海这才跟看去。
　　马尔汉和法海进了后院的时候，十三阿哥正讲了个趣事，逗得瑾颜笑意盈盈。
　　“十三阿哥吉祥。”马尔汉利索的给胤祥请了安，不过面色有些黑：“不知十三阿哥来，奴才失礼了。”
　　“马尔汉大人快起，我不请自来，还未向大人道喜，是胤祥失礼了。”十三阿哥一本正经道。
　　瑾颜强忍着笑意，暗自佩服这十三阿哥这脸皮真厚，竟是丝毫不提他私进人家后院的事，只说是来道喜的，怎就道到人家后院来了？

　　寒暄了几句，法海就拉着自己这个厚脸皮的学生走了。马尔汉还得招呼外面的宾客，又碍着外人在场，只是临走前瞪了瑾颜一眼，也随着出去了。这倒是她阿玛第一次凶她。瑾颜担心马尔汉会生气，但还是很高兴交了十三阿哥这个好朋友，抛开身份不说，胤祥还真是个潇洒仗义又有趣的人，
　　出乎瑾颜的意料，马尔汉之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法海和马尔汉自那次茶楼品茗一见如故，来往很是频繁，不过再没有带十三阿哥来，不用想也知道这马尔汉府上实在不方便再让十三阿哥莅临后院了。
　　十三阿哥尚未建府又没得差，出宫的机会并不多，倒还是约了瑾颜两次，瑾颜请示富察氏时直接被允了，方才想到定是几人背后有了什么默契。瑾颜并不在意，她欣赏十三这个人，至于背后那些事，马尔汉又不会害她，她又何必多虑呢。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七月，蓝的透彻的天空，炽的火热的太阳，屋中是燥热难耐，吃过午饭瑾颜就让绿芜搬了摇椅置在后院凉亭，一缕清风拂面而过，倒是有几分惬意。
　　瑾颜合着眼，耳边隐约听着蝉鸣，感觉有些乏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温润如玉，原来是法海。
　　“你到我家来竟像是自己家来一样了。”瑾颜笑道。
　　法海经常来兆佳府上，当然主要还是来找马尔汉的。法海是十三、十四阿哥的文化老师，两位阿哥习武的时候他就得闲了。马尔汉就不如他那么有空，更多的时候招待他的是瑾颜。两人年龄差的有一十五六，却不影响两人把茶言欢。瑾颜至于法海，不是红颜，却是知己。不用招呼，法海随意的就坐了下来，翻了个茶杯，自己倒了杯水。静静的饮着，却不说话。
　　“你这是怎么了？”法海还是以前的样子，可是细看了去，却是有些疲惫，有些心事的样子。
　　“敏妃娘娘薨了”马尔汉给瑾颜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瑾颜本事悠闲地有着椅子，闻言不禁停了下来，愣了一下，方道：”十三阿哥，很伤心吧！”
　　敏妃娘娘是十三阿哥的额娘，瑾颜很难想象那个孝顺的十三阿哥会是如何伤心。敏妃娘娘年纪并不到，这突然没了，就连瑾颜也会觉得很意外，十三阿哥，必是万分悲痛的。
　　“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跪在敏妃娘娘灵前，几个奴才架都架不走，还是四阿哥打醒了他，方才缓了些神。”法海叹道。
　　“皇上怎么说？”
　　“只是给敏妃娘娘封了妃，倒是好生劝慰了十三阿哥一番。”
　　瑾颜有些感慨后宫无情，帝王无心。十三阿哥的额娘的出身并不高，只是个庶妃，但想必也是曾经受过恩宠的，不然也不会为皇上生了一子两女，可是这帝王多情也无情，敏妃一生只有这么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给她最后的温情却只是一个妃的名份。
　　不过这个敏妃娘娘还真是个没有福气的，眼看儿子就要成年了，自己却薨了，真是一点福气都没有享到。
　　十三阿哥是很受皇上喜欢的，这不可否认。但敏妃娘娘却是最疼爱他的人，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中有多少是对皇上的怨恼就不得而知了。四阿哥倒是真心对十三阿哥的，不然也不会动手打醒他，免得多少有心人看笑话呢。
　　“十三阿哥总是要站起来的，他还有两个妹妹呢。”瑾颜想了想道。宫中子以母贵，敏妃娘娘位份虽然不高，但多少还是能照应十三兄妹的，而真正没有了额娘孩子才是可怜，若是十三不能站起来给她的两个妹妹撑起一片天的话，那他们就等着任人摆布吧。
　　“我打算过两天请示皇上让十三阿哥出宫住两天，散散心，你倒是帮我劝劝他吧。”瑾颜与十三阿哥是同龄人，之前交往的不错，也许十三阿哥还是能听进去几句的，做老师的自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学生消沉颓废。
　　“好”瑾颜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不多几日的功夫，法海就请人抬了软轿来接瑾颜，瑾颜请示富察氏的时候，富察氏没有阻止，只是吩咐了让绿芜与她同去，富察氏那般爽快答应，想必是马尔汉提前知道了，支会过的。
　　软轿抬着瑾颜就去了四阿哥京郊的别院，康熙多少对儿子有些亏欠，也不忍心儿子意志消沉，就允了十三阿哥出宫散散心小住几日。四阿哥心疼弟弟，就拿了自己的院子出来，十三阿哥住在四阿哥这，大家多少还是更放心些的。
　　瑾颜见到十三阿哥的时候，十三阿哥正望着院子中的人工湖出神，一身云色常服，清雅素淡，夏日本该繁盛的景致，不知怎么的，竟是显得那么萧索。瑾颜挥退了绿芜，一个人静静的走到十三阿哥跟前，有些心疼那落寞的背影，心抿了抿嘴，轻轻喊了一声：”十三阿哥”
　　听到瑾颜的声音，胤祥很快回了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难掩悲戚与憔悴。嘴角勾起的那瑾颜熟悉的笑容，也是那么勉强。
　　“你怎么来了？”胤祥声音有些低沉，然而似乎是还想装出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听说十三爷在京郊偷闲，我便是趁机来找十三爷讨杯凉茶喝的。”瑾颜弯眼一笑，说道。
　　“那好，爷就赏你杯茶喝吧。”十三阿哥似乎是不想提敏妃的事，就着瑾颜的话接道，转身带着瑾颜进了不远处的凉亭。
　　一阵清风，两杯清茶，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瑾颜实在想那个印象里记忆里都是那么意气风发的十三爷，千该万该，却不该是眼前这幅骨子里透出伤心绝望的模样。
　　“你还真是来爷这讨杯茶水喝的，连句话都不和爷说吗？”胤祥对着瑾颜说。
　　瑾颜却是想的出神了片刻，听见胤祥的话忙回了神，又看了一眼胤祥消瘦的脸颊。道：”十三阿哥这些天憔悴了不少。”
　　“你知道了。”胤祥又望向湖面，其实瑾颜一来，他就知是法海告诉了她，他也知道瑾颜是在等他开口罢了。他不说，瑾颜不会逼他扒开伤口。可是，面对瑾颜，他却是想倾诉给她听。”我没有额娘了。”想起敏妃的去世，胤祥又有些哽咽。
　　“我曾听过一种说法，”瑾颜慢慢的开口，她不想去安慰十三阿哥什么节哀顺变，因为那说的人最多，却是做不顶用的虚话。她只是想让眼前这个伤心的男人自己站起来。于是接着说”人死后并不会完全离开人世。人是有感情的，他总是会在他存在过的地方留下印记，或是一缕清风，或是一片阳光，陪伴他最在乎的人。”
　　“不曾离去吗？”胤祥失神的喃喃重复道。
　　“不曾离去。我想敏妃娘娘定是会化作了清风想念你，守护你，等着她最骄傲的儿子出人头地，成为大清的好儿郎。”瑾颜顿了一顿，又说：”何况，我认识的是哪个坦荡潇洒，光风霁月的十三阿哥，而不是这个意志消沉的你。”
　　瑾颜一番话说完，终于见得十三阿哥眼神中开始有些光彩。伤心过，心才会更坚定。十三阿哥，经过这一次的生死离别定会迅速成熟起来，他会是皇帝文武双全的爱子，会是胤禛忠义诚直的弟弟，会是世人眼中和平大雅的十三阿哥，或许也会是她兆佳瑾颜依靠的那片天。而现在，瑾颜看看那抚摸着清风默默出神的胤祥，也许，这就是他最后的懦弱。
　　清风拂过发丝，吹起湖中几圈涟漪，瑾颜喝光最后一口茶，没有像胤祥道别，只是静静的走出了园子。她知道，再见面，十三阿哥就又是那个豪迈飒爽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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