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与狼

　　秋高气爽。
　　太阳披着红衣从东方露出半颗头来，照亮青山小路。

　　一个戴着草帽的高大汉子，正挑着两担子箩筐朝山下走去。这荒山野岭不时有野兽咆哮而过，却都遥遥远离这汉子，如果你看仔细了，会发现这些野兽看这汉子的眼神是又敬又怕。
　　没错，他就是奉山之王。
　　他的配偶为他取了名字，叫阿狼。

　　“到了没？”阿狼左边箩筐上的草帽动了动，少年从里面探出头来，揉着肩膀嘀咕，“这样蜷着坐，还挺累。”
　　“累？”阿狼看起来愣愣的，急急忙忙停下，将箩筐放在平整的草地上，不大流利道，“笙笙累了，要歇息。”

　　云笙窝在箩筐里，抱着膝盖看着阿狼。他心情很好，一双湿漉漉的眼睁得尤为得大，睫毛弯翘，向上看的时候，平添了几分孩童的稚气。

　　很多年以后，阿狼回想起来。仍记得云笙仰脸望向他的模样，心无芥蒂，满满的信赖……

　　在箩筐里鼓捣一番，少年摸出一个黄澄澄的水葫芦：“喝点水。”

　　阿狼嘿嘿笑着接过来，仰头便喝。

　　未待云笙阻止，一葫芦的水便被一口气喝得精光。

　　“没了！”阿狼拍拍肚皮，乐呵呵地等待云笙夸奖。
　　我很听话，都喝光了。

　　“没了？”云笙接过葫芦，瞄了葫芦嘴儿好一会儿，又不信似的倒过来摇了摇。
　　阿狼兴冲冲看着他，以为他在玩游戏。

　　又问了一遍：“没了？”
　　“嗯！”阿狼点点头，坐下来去舔云笙的脸。

　　云笙推开他，笑眯眯道：“可是我也渴了，怎么办？”
　　“嗯……”阿狼想了一会儿，慢慢皱起了眉，一双大手不安地互绞在一起。
　　这么说来，他把笙笙的那份也喝没了。他只想要听话，却未发觉做错事了……

　　额头上被重重弹了一下，云笙吹了吹手指，像个老夫子一般摇头晃脑起来：“人呐，不能太自私……”
　　他说着说着却是停了下来，他仍记得自己先生教过的话：人字看似简单，却是要头顶天、足立地，方能配称之为人……
　　不择手段利用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他云笙又何尝配为人？

　　人！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花缭乱的服饰！神色各异的脸孔！鼎沸吵嚷的人语！
　　阿狼挑着担子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慢慢渗出冷汗来。

　　剃着西瓜皮的孩童嬉笑叫闹着从他身畔跑过，买菜的吆喝声刺激着脆弱的耳膜……阿狼呆立着，失了魂一般。

　　“阿狼？”笙笙焦急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阿狼呆呆回头，他看到笙笙睁得大大的眼，那漆黑的瞳孔里闪过关切的光，他朝自己冲过来。
　　阿狼被他撞得踉跄了几步，两人抱在一起跌倒在路边。

　　张扬的四头马车自街头呼啸而过，将怒骂声抛在尘烟滚滚的后头，转眼不见踪影。
　　担子抛在一边，箩筐里红艳艳的山枣亦滚落一地，四面八方散落开来……

　　云笙喊他：“阿狼，你……怎么了？喊你都听不见，差点被马车撞着……”
　　“笙笙？”阿狼恍恍惚惚的开口，他望着身体上方熟悉亲切的脸，忽的紧紧抱住。

　　“阿狼，你、放开……”
　　人来人往的街头，云笙又羞又恼，他挣扎着，推脱那坚固如箍的手臂，却听得阿郎小声说，“笙笙，我……我怕……”
　　好多我未曾见过的东西，他们汹涌着扑面而来！好多……我怕……

　　少年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其实，这个外表坚强粗狂的家伙，内心里还只是个孩子。
　　“不怕……”他软下眉眼，轻轻抚了抚阿狼硬硬刺刺的短发，“不怕的，笙笙在。”

　　奉县熙攘的街边，一个挺拔的短发男子硬硬矗立着。
　　他抱着手臂，脸色黑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来往的行人下意识的退避三舍。
　　没错，他在生气，他在懊悔！他居然……居然向配偶展示了自己的软弱！他居然趴在笙笙的肩膀哆嗦！

　　他盯着蹲在地上拾山枣的笙笙，悔恨不已。

　　少年却扭过身来，撩开草帽沿笑眯眯地对他招着手：“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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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笙拉着阿狼找到一个人流相对多的地界，便铺开摊子来。

　　戳了戳呆愣的阿狼，云笙笑道：“我喊一声，你学一句，知道吗？”

　　阿狼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眼珠子还在随着人流乱转。

　　云笙笑了笑，突然扯开嗓子吆喝了起来：“新鲜的山枣喽！”

　　阿狼被他惊得一震，急匆匆回头盯着云笙，却看到云笙鼓励的眼睛：“来，你也喊一句，没事的。”

　　阿狼迟疑着动了动唇，又惶惶看着云笙，他不敢，他不怕虎狼，无惧雄狮，却不敢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开口说话，他不知自己在怕什么，那种恐惧却真实地攥着他的心！

　　云笙宽容笑笑，轻轻握住了他沁出冷汗的手。

　　软软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安抚着他：不怕，笙笙就在你身边。

　　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支柱，拘谨恐惧带给他的压力渐渐轻了，阿狼清了清嗓子，倏地喊出来：“新鲜的山枣喽！”

　　“新鲜的山枣！大家快来买呦！”云笙圈嘴冲着他喊，眉眼里都是笑意。
　　阿狼也咧嘴笑起来，大掌紧紧握住笙笙的手：“新鲜的山枣！大家快来买呦！”

　　云笙，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阿狼，也不会有以后的他。
　　午夜梦回，我还傻乎乎地站在这里，握着你的手，懵懂无知地依赖着你。

　　没有称量的器物，随着心意卖，满满一筐的山货很快见了底。云笙心情大好地把零碎的铜板收到口袋里，抬头望了望正头顶的大太阳，拍拍阿狼的肚子，道：“走，请你吃饭！”

　　绕过繁华气派的大酒楼，少年领着阿狼来到了飘着蓝旗的包子铺，挑着角落里坐下。
　　云笙学着那些粗野的汉子，素手一拍桌子，瓮声瓮气道：“掌柜的，来八屉肉包子，一壶酒！”

　　常年生活在在那小小一方天地，他并不比阿狼更通达世事，这县城里的一切，他同样看着新鲜。
　　他从前出门，免不了前呼后拥，住最贵的酒楼客栈，身边下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样的生活，他未曾表达过不满，他亦从未说过他也许不喜欢吃那些精致的食物，他也羡慕大口吃肉喝酒的汉子、靠血汗钱吃饭的小贩……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大声吆喝，像个粗人，他喜欢这样的真实。
　　他扭头看着阿狼纯真的脸，默默握紧了拳。

　　云笙，是否尔虞我诈的生活过得太久，就连这样一个真心信赖你的人，你也要去陷害吗？
　　只要你远离他，他就可以快乐地活下去，过一个你想要却没有的人生，你凭什么剥夺？

　　飘着肉香的包子很快上了桌，阿狼好奇地嗅来嗅去，口水开始泛滥，一双大手跃跃欲试。
　　云笙适时用筷子敲打他的手，喝道：“用筷子！”

　　阿狼委屈地缩了手，眼馋馋地看着云笙取下来冒着热气的笼盖，几个白嫩嫩热乎乎的肉包子出现在眼前。
　　云笙慢条斯理地夹起一个，在阿狼面前晃了晃：“瞧瞧，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他挑挑眉：“阿狼，想吃吗？”

　　阿狼的眼睛已经粘在了肉包子上，他吞了吞口水，急切答道：“想！想吃！”

　　少年吃吃笑出来，伸手捏了一个瓷盘过来，倒了些黑醋，十分专注地把包子在里面沾了沾，方递给阿狼，轻声道：“吃吧！”

　　八屉包子阿狼一个人吃还不够，云笙又要了两屉，自己只吃了半屉，其余的皆被阿狼风卷残云。

　　桌上的酒还分毫未动，云笙将那酒壶提起来，给阿狼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些，拿起来转了转杯子。
　　阿狼见他眯眼啜了两口黄酒，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受了蛊惑似的，自己也忙学样狠灌了一口，结果差点把吃进去的包子一起呛出来。

　　云笙纵容地笑着，透白的脸上挂了层淡淡的粉，分外柔和。
　　阿狼怔怔看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下午的时候，云笙带着阿狼逛街。
　　除去裁缝铺和书铺是云笙指定要去的，其余皆由着阿狼。
　　阿狼瞅着万事新奇，什么都要摸上一摸，云笙也纵容他，但凡阿狼喜欢的，只要负担得起，便要阿狼自己去买下来，统统装进箩筐中。

　　裁缝铺里给阿狼量身裁衣的功夫，云笙拖着腿去了书铺，不一会儿，拖回来一摞子书，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阿狼皱眉瞅了瞅，不甚有兴趣。
　　云笙离开的这一会儿，他连动都不敢动，直直杵着，连汗都冒出来了，见云笙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今晚不回去了，住客栈，”云笙坐下来提袖擦了擦汗，一边端起茶来喝，一边对那裁缝道，“最快什么时候？后天午时能做完吗？我们还要赶路。”
　　裁缝想了想，点点头。

　　云笙对阿狼笑笑，捏着瓷杯食指弹了弹杯壁：“记得后天午时过来拿衣服，午时，我教过你时辰的，记得不？”
　　阿狼愣愣点头。

　　晚上，大丰收的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了。
　　阿狼十分不安心，因为笙笙要了两间房，说什么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于理不合，他不明白，他从来都是抱着笙笙睡的！没有笙笙，他不可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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