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生有幸

　　岚礼无言注视他。
　　看这个有什么用？大概……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饶是如此，她依然平静取下袍帽。被雾袍笼罩的身体依旧朦胧，而面容却清晰地展现出来。
　　裴瑾若漆的眼眸凝视着她，神情专注。许久，他才扬起一个笑容，轻声道：“修仙者是不会有眼泪的。”
　　岚礼已经习惯这道伤痕带给她的好奇和讥笑，平静解释：“只是状若泪痕的伤痕。”
　　“但很美，”裴瑾如此点评，然后以一种讥诮的语气，“却也不过是个谎言罢了。”
　　这是她在顾渊之后第二次得到很美的评价，可接下来的话岚礼却没有听懂。而这时裴瑾已经转身往前，“在它饿死之前，我们要尽快赶过去。”

　　惊天壁如第一次所见般不可仰其尽头。
　　裴瑾带着她走到一处隐秘角落，然后召唤出飞剑。不足一尺，静静漂浮在半空。
　　他拉住岚礼，轻易跃上飞剑，岚礼突然道：“等等！我还没筑基，承受不了急速飞行。”
　　“哦？”
　　下一刻，裴瑾一把抱起她，望着近若咫尺的面容，他微微一笑，“你比外表看上去要轻很多，以后多吃点东西。”

　　岚礼身子僵硬，直到裴瑾抱着她跳到一处接近顶峰的平台后放下她，少女的神情才稍微放松了些。
　　低下头，她抱着毛茸茸走了几步，这才抬头环顾四周。这里空间不大，却十分平坦，到处长满鲜红的草，零星散布着几块奇异的大石头。
　　这些就是火迹草？
　　她在一处茂盛的草丛边蹲下，将仅存一息的毛茸茸放入其中。闻着气息的它睁开眼，便一头栽倒在火迹草上，以那样的姿势吃了起来。
　　岚礼松了口气。
　　听了一会儿凰鸣的轻微进食声，她一转头，发现裴瑾正躺在草丛中，以一种懒洋洋的姿态仰望天空的白云。
　　岚礼寻了处离他比较近的距离坐下，轻声道：“谢谢你了。”
　　“等价交换而已。”
　　“……对了，火迹草可以带回去吗？”
　　“凰鸣可不吃干草。”
　　“那……”岚礼为难地皱起眉头。
　　“它每三天进食一次，你准时带它上来就是了。”
　　可是我怎么上来呢？
　　裴瑾勾起嘴角。“你可以继续求我啊。”
　　“……你愿意吗？”
　　“嗯。”
　　“真的？”
　　他笑起来，语气轻淡：“总比阎街有趣多了。”

　　暂时搞定了毛茸茸的人生大事，岚礼忽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等裴瑾再次望向她时，少女已经睡着了。
　　“还是消耗了大半体力吗？”他喃喃道，“也不知道为何能被送到总宗。”裴瑾起身正要走近岚礼，正在不远处进食的凰鸣奔跑过来，张开小小的翅膀，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拦在两人中间。
　　裴瑾哑然。
　　“还很弱小，就忙着保护你的主人了？”小小的身躯不挪动，他只好无奈道：“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凰鸣动也不动。
　　裴瑾轻叹一口气，走回原处。
　　都说凰鸣鸟生性高洁，视杀气为最大污秽。事实果然如此。它出生还不久，却能敏感察觉到自己从前残留的杀气。
　　远古奇兽，名不虚传。
　　等到岚礼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缀满星星的夜空。星光璀璨，她一时之间竟失了神。
　　“很美吧？”
　　岚礼下意识点点头。
　　“她也喜欢看星空，我曾经很想带她来这里。”
　　她？
　　少女转头望他，看见的是裴瑾出神仰望星空的神态，而那眼神却第一次掺杂着怀念、温柔，还有一丝痛苦。

　　回去的时候，裴瑾依然抱着她。这次岚礼没有闭眼，而是认真凝视裴瑾的神情。被他发觉后，饶有兴致地笑道：“怎么？突然爱上我了？”
　　岚礼转过头去。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今天谢谢你了。”
　　裴瑾微一挑眉。
　　“那……下次在哪里见？”
　　“就在这里，时间定在黄昏。”
　　岚礼点点头，抱着凰鸣正要离开，身后传来裴瑾懒懒的声音：“来的时候尽量避开其他人。要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我倒是无所谓，但让人知道你和新派的人约见可不好。”
　　“……你知道我是古派的？”
　　他笑了笑，“我认识新派的每一个人。”
　　岚礼沉默片刻，轻声问：“古派新派的矛盾已经尖锐到这个地步了？”
　　“是这样没错，”而且还是他导致的进一步恶化。裴瑾笑笑，懒洋洋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忘记宗门第一规则。”

　　第二次见面时，是三日后的日落时分。
　　凰鸣高高兴兴地咬着火迹草，吮吸晶莹的露珠。岚礼和裴瑾则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这天让岚礼意外的是，裴瑾亲手递给她一束鲜花。
　　“……谢谢。”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估计采下这束花只是一时兴起。她低头注视鲜花。那是很普通的野花，只是绽放得极为美丽。
　　见她神色古怪，裴瑾挑眉，“怎么了？”
　　“我以为宗门第一人送的花，至少也是咏花谷那种精心培育百年的级别。”
　　裴瑾轻轻笑了笑，“那种摘下还能盛放几年的花？相比于人工培育的畸形物，我更喜欢凡世花。”
　　是因为花期短暂，所以才显得珍贵吗？

　　日子就这样逐渐走向平缓和稳定。这是岚礼最喜欢的生活。然而当下她有一个烦恼：凰鸣非常缠人。
　　它从不肯离开岚礼身边，因此每当把它留在家中，凰鸣便开始装死。刚开始把她吓了一跳。三番五次后，岚礼便板着脸勒令它留在家中看家。小家伙泪汪汪看着她，而她揉揉它的小脑袋，“没事，有小乌龟陪着你呢。不会觉得孤单哦。”
　　在药庐待了一上午，下午她照常来到宴画区。
　　“十四，今天要去续费哦！”
　　“哦？摊位的租金是吗？”
　　十五点点头，“快去，今天他们很早休息。”
　　续费的地方就在物市的管理处。
　　只需要把身份牌和租金递给那人，他施展一道仙术，就可以继续使用摊位一个月。
　　当岚礼赶到的时候，管理处已经准备关门了。她赶紧递上自己的身份牌，那人犹豫了一下，无奈道：“好吧，我只办最后一个。”
　　还没接过她的身份牌，一对男女走进来，女人递出自己的身份牌。
　　听说只办最后一个，女人用傲慢的语气道：“那先给我办。”
　　岚礼看了她一眼，“我先来的。”
　　“你？”女人上下打量身披雾袍的她，讥笑道：“哟！古派的？难怪遮遮掩掩。”说完她向管理处那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是和这古派的一起赶到的，当然先轮到我。”
　　就在岚礼还在理清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时，那人已经接过女人的身份牌。
　　续费结束，女人不耐烦地抓过身份牌，“怎么这么慢？要是我赶不到观铃森怎么办？”而陪同她的男人无奈道：“估计赶不上了，已经这么晚了。”
　　“不！我一定要去！”女人蛮横地撒娇，和男人挽着手念叨着出了门。
　　……
　　这时那名管理处的人说：“你的身份牌给我吧。”
　　“……为什么？”
　　“因为她是新派，你是古派。”那人一边操纵仙术，一边解释。
　　“新派的人就有特权？”
　　他无奈笑道：“没办法，除了极少数的古派高手，其他人在新派面前都要矮上一头。谁让我们没有宗门第一人撑腰呢？”
　　“我们？”
　　“我也是古派的。”他把牌子递给岚礼，叹口气说道：“你是刚来的，所以不习惯吧？这种事多了去了。自从裴瑾到了新派，势力、资源全部都往新派倾斜。什么好处都被他们占光了。所以我们是很厌恶新派的。只不过……”他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岚礼接过身份牌，道声谢后转身走出管理处。
　　本来想问难道没人反抗吗？可看到那人的表情，她心里便有了其他的猜想。大概对方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吧？
　　回到小摊，十三惯例在发呆，十五依旧兴致勃勃地翻开故事书。
　　新派之中，还是有十五这样的人吧？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讨厌的。
　　想到这里，岚礼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坐了片刻，她觉得状况有些不对。“今天人怎么特别少？”不仅是指客人，连来往的新派之人都稀稀落落。
　　“哦？”十五头也不抬地回答她：“他们一大早就赶去观铃森了。”
　　观铃森？这个名字好像刚刚听过……
　　“哦，你是新人，还不知道吧？在宗门西边有个观铃森，是世上四奇迹之一。”
　　“四奇迹？”
　　“西泽的观铃森，极北的十字虹，洛南的冰水底，越东的天落沙，号称世上四奇迹。其中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观铃森，通常一日就可以赶到。其他都离得很远。”
　　“是什么样的奇迹？”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现在出发的话已经晚了。观铃森的奇景一月一次，只持续一晚上。你在明晚之前是肯定赶不到的。下次吧，下次……”她突然窃笑出声：“等你有了道侣就可以一起去了。”
　　哦？还必须两个人一起去？

　　坐了半天，小摊无人问津，于是岚礼决定提前回家。
　　回到家中，一眼便看见凰鸣站在水箱边缘，小爪子牢牢抓住水箱，和水中不断喷水的小乌龟一起玩。
　　发现主人回来，它兴冲冲扑向岚礼。
　　“好了好了。”她抱着凰鸣，发现它似乎长大了一点。“嗯，果然好好吃东西就长得快。”岚礼满足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微笑道：“明天又可以开饭了。今晚要好好休息。”

　　第二日黄昏，裴瑾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点。当耳旁再次响起凰鸣啃着火迹草的声音，两人习惯性找到地方坐下。
　　岚礼突然想起观铃森，下意识往宗门的西边望去。沉默半晌，突然一个人影凑到她面前，那是裴瑾好奇在问：“在看什么？”
　　“……那边好像是观铃森的方向。”
　　闻言裴瑾笑起来，灿烂的笑容配上他无暇的面容，当真有些让人无法直视。“想去吗？我带你去。”
　　岚礼睁大眼，好半天才愣愣挤出一句：“现在赶不上了吧？”
　　“如果是我的话，当然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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