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石头，大王命你速速带人押送吴国将军去王帐。”
　　“晓得了。”
　　被绑了一夜的吴国大将彭豹感觉到身上的绳索被粗手粗脚的解开，不由得慢慢睁开了眼睛。
　　石头吆五喝六的招呼着人手，不过营里的士兵们刚刚折腾了一夜，此时都有点无精打采，马马虎虎的将彭豹从木桩上解了下来，又把手臂绑了，便推推桑桑的带出营帐。
　　彭豹看了看日头，已是巳时模样，自己被俘的消息大王应该已经知晓了吧，脸上露出一丝赧然，默默跟着越人向前走去。
　　石头带着一行人赶到王帐，却见往日门口守卫的亲兵不见了踪影。这可就挠头了，他一个粗人也懂得大王的寝帐是不可以擅入的，可门口又没有通报之人，这差事可如何交呀？
　　跟来押送彭豹的大兵们也不愿意了，昨晚上又是打仗又是逼供，这可都是力气活，眼看着天都亮了才钻进被窝，要不是敬重石头的勇武，他们才不走这一趟呢，又不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谁理会那么多。这会儿见人押到了，哪还管石头交没交差，只将彭豹连人往帐外的秃树上一捆，扬长而去了。
　　石头正四处寻人，待看回身后，竟是连带来的兵都丢光了，顿时气得跳脚，恨恨的踢了彭豹一脚，转身向亲兵营去找人。
　　彭豹也顾不得理会石头，只低头思索稍后见到越王会是何种情形，正思虑间忽听帐内有对话声隐隐传出。
　　“王妃竟有此等异术，真闻所未闻也。”
　　“范大夫乃楚国人，是以不曾听闻。绯萱乃南越畲（shē）山部的少族长，虽从小便在王城生活，但畲山人乃九黎族后裔，故对蛊、毒等异术研究颇深。”
　　“这便好了，刚刚已验此毒之效用，神异之极，一待彭豹押到，大王便可诱其服药，再详问吴军之兵力部署，或可突出重围也未可知。”
　　彭豹听到此处，冷汗直流，难道越人竟有如此诡异的毒药，可以令人吐露真言？
　　“这……”彭豹听那声音渐低，连忙凝神细听，“此毒之效用自不待言，只是用过后，人竟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真是生不如死，那彭豹素有侠名，寡人实不忍对其下此毒手。”
　　“大王怎可存此妇人之仁。”一个老者的声音伴着甲胄碰撞之声赫然响起，“两军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何不忍？”
　　“大将军，寡人非是妇人之仁。”那声音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彭豹被擒已逾半日，想以吴王之手段早已调整兵力，即便问出了消息，何敢用也。”
　　“大王所虑甚有道理，可惜王妃未能早知此事，否则昨夜便可——”话音突然被一声尖厉的嘶吼打断，帐内一时间人声鼎沸，呼喝不止，半饷方渐渐平息。
　　又过了片刻，两名亲兵抬着一人走了出来，只见那人劈头散发，面色铁青，身躯四肢均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似在承受极大地痛苦，额头上更是血迹殷然，显是刚刚被打晕了。
　　“多亏没用我等试药，若是变成这般模样，真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少说嘴，提防祸从口出。”
　　两个越人都有些神色恍惚，竟未发现一旁的彭豹，嘀嘀咕咕的走远了。
　　彭豹如坠冰窟，眼前晃晃悠悠的全是那人的怪异姿势以及凄厉的惨叫，难道自己以后就要变成那等模样了？又想到越王的话，若大王知道自己被俘，必定要改弦易辙，伍相国今日应该也领兵上山了，自己知道的那点军事部署应该不会影响到大王的计策，只是即便自己全说了越人会相信么？会不会硬逼他喝那毒药？
　　彭豹被擒时便抱了以身殉国之念，可如今却要落得个生不如死，而且还保不住心中的秘密，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时，石头也找了人回来，兀自将浑浑噩噩的彭豹扔进了王帐。
　　“彭将军请入席，寡人略备薄酒，为将军压惊。”
　　淡淡的一句话，却吓得彭豹浑身一哆嗦，抬头看向那有如蛇蝎的酒爵。
　　这一番设计自然出自范蠡之手，鸠浅与石买则是那配戏之人，此时见彭豹神色恍惚，一脸戒惧，便知事已成了一半。
　　鸠浅收到范蠡示意，忙装出心虚模样，故意不去看彭豹的眼睛，似是不忍卒睹。
　　石买却是面色冷厉的道，“彭将军还不快快入席饮酒？”
　　范蠡则起身离席，虚扶彭豹之臂，言道，“彭将军受惊了，来啊，快快为彭将军松绑！”边说着，边故作鬼祟地看向越王方向，似在等待越王下定决心。
　　彭豹深知石头乃是爽直之人，绝不会做戏，刚刚明显是阴差阳错被自己听了壁角，此时又见诸人神情，哪还有所怀疑，恨恨甩去范蠡的手，瞪着通红的眼睛说道，“尔等无需在此做戏，想问什么便问，休想让我喝那毒酒！”
　　鸠浅再忍不住，冲着范蠡挑眉撇嘴儿的做了个鬼脸，像极了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范蠡微微摇头，肚里却也是好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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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吴王自然已经知晓了彭豹被俘的始末，并着令送讯的吴兵回营将养，这才看向伍子胥、公孙雄等人。
　　“彭豹虽是西路军主帅，但我军一向训练有素，隰（音席）将军应能稳住阵脚，且西路直通楚地，边关尚有万名甲兵把守要道，也不虞越人突围。”公孙雄嘴上虽如此说，面色却越发沉重。
　　夫差不言，转而看向伍子胥。
　　子胥抚了抚颔下花白的长须，沉吟道，“彭豹一向忠勇，且从未参知政事，想来不会泄露多少军中机密，而且我军围困越王于此山并不存侥幸，即便越人知道我军部署，也休想逃出生天。只是，没想到楚人尚有如此胆色……”
　　伍子胥说的就是送讯的吴兵提到的另一条消息了。
　　原来吴越开战前，越王便与楚王相约一旦吴越开战，则楚国亦出兵相助，共击吴国，未想到越国踏上吴国国土的第一战便惨败于夫椒，楚王闻讯更加忌惮吴国军威，硬是收束军队于边境，作了壁上观。
　　直至吴军兵围会稽，楚王才意识到吴国这次竟是要灭了越国，一旦越亡，则吴国再无牵制，楚国哪还有安生日子。这才在令尹子西的建议下派出两千精兵，找到边境向导，循着一条荒僻小路摸上了会稽山，打算偷偷营救越王鸠浅脱困。
　　哪想到这披星戴月，晓伏夜行的两千楚人刚刚自密林钻出，就遇到了主将被擒慌不择路逃下山来的吴兵，还以为行踪以为吴国觉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哄而逃。吴兵见到了楚人更是以为自己被楚越联军包了饺子，哪管那些楚人为何不来迎战，直接亡命奔回了营地。
　　守营的吴国将军隰鹏听说有楚军在山上出没，也是惊疑不定，再加上丢了主将，连忙派出五名身手矫健的吴兵连夜抄近路翻山越岭向大王回报此事。
　　这会稽山虽不甚陡峭，但夜色难辨，加上雪湿路滑，最后竟是仅余一人赶到了南路军的大营。
　　夫差起身看了看行军地图，吴国总兵力约五万人，其中两万驻守在吴楚边境，三千在鲁国边境，五千在吴越边境，也就是北路军，彭豹的西路军有五千人，还有此处的一万七千人。这样的兵力仅是围困山上的五千越人已经是小题大作了，可是楚人怎么会出现在山上？难道还有上山的秘道？
　　“大王，楚人上山必有通道，但看前夜之情形楚越应尚未解触，否则越军早已遁逃，听言隰将军已经派人到楚人出没之处探查，此刻我军应立即按原计划围剿越人，迟则生变！”
　　夫差看了看公孙雄，又看了看眼前的地形图，“伍相国以为如何？”
　　“我军西路军的兵力彭豹尽知，万一有所透露，再加上昨夜新败，若我军此时上山，恐怕会逼的越王向西突围，万一与楚人会合……”
　　夫差敲了敲地图上西路军的所在，沉声道，“公孙雄，寡人命你带三千人赶往西路军驻地，接任主帅，严守会稽山西线道路，山上战事一概不论，只不可放一名楚人上山。”
　　“谨尊王命！”
　　“去吧。”
　　待公孙雄退下，夫差才又向伍子胥问道，“伍相国，我意待公孙雄一到，此处大军便立即进山围剿越人，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大王所虑甚是，看来楚人绝不会坐视我等灭掉越国，还须加派哨探，以便掌控楚军的动向。”
　　“不错，另外，公孙雄一去，我军尚须有一名先锋大将，相国可有推荐？”
　　伍子胥也不推辞，言道，“行人大夫伯嚭昔年曾随先王伐楚，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夫差微一颔首，向左右道，“传伯嚭来见寡人。”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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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得知了吴军兵力虚实的越王鸠浅已是脸色发白，满头虚汗，心里忍不住骂娘，他奶奶的，这也太玩命了吧，用三万人来围五千人，这是要把他家祖坟都刨了啊。再想想，还真说不定，大禹可不是就葬在了会稽山么？
　　范蠡和石买也是眉头紧锁，倒是刚被传来议事的文仲挺得住，说道，“吴军近年来虽国力日盛，可如此大动兵戈，必不能长久，我军仍应坚守。”
　　鸠浅却不大相信，这哪还用长久，现在就要了他的命了，忍不住看向范蠡。
　　范蠡摇摇头，叹道，“吴军此翻阵势乃是要速战速决。臣只是想不明白，吴人还在等什么？其南线的兵力足以进山围剿，为何至今不见动静？”
　　鸠浅的脸更白了，原来这位帅哥想的不是如何突围，反倒替吴王着起急来。
　　“以老臣之意干脆向西突围，彭豹被我军生擒，吴人西营缺少主帅，且昨日新败，兵力相差又不甚大……”
　　“大将军还请深思，”范蠡向石买劝道，“吴王此时必已知晓西线战事，援军恐怕已在路上，如我王向西突围，南北之吴军可袭扰我军后路，西线若不能突围，则我军必败。何况，即使能够突围而去，也不过是逃入楚国境内，那时吴人祸乱于越，则我王情何以堪？”
　　逃入楚国组建流亡政府，那岂不是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还是算了吧，再看范蠡始终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便知此人必已有了计较，忍不住催促道，“范大夫必有良策，还是快快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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