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见云之里

作者:紫菜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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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捐赠(下)


      我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管弦乐队演奏着维尔瓦蒂的某段曲子,衬着从我眼前经过的褐发美人的嘴角弧度更加上扬,就好像她不是来参加慈善晚宴,而是在寻觅着未来丈夫似的。
      不过在宴会开始二十分钟后,我才算理解——毕竟与会者们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企业家、社会活动家之类的知名人士外,大都是些身姿笔挺、容貌上佳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之前在安茹房间的发现一直困扰着我,我肯定会闲下心来欣赏一下这些人的优雅姿态的。
      正想得出神,只觉得手背上一凉,原来是不当心碰上了放置在一旁的托盘,负责开瓶倒酒的人正把第三杯香槟放到台面上,见我发愣,便问我:“紧张吗?”
      我抬眼一看,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志愿侍者都穿梭在会场中,连忙把酒杯摆上盘:“有、有点。”
      那人善意一笑,鼓励我说:“你年纪小,大概是第一次来吧?没什么的,那些人大都只看得见酒杯子,你别怕,像平常一样随处走动就好。”
      我点点头,托着盘子往人群较少的角落走去。
      紧张是不假,可我紧张的倒不是这个。
      那一处角落位置靠近正门入口,两边摆放着几把梨木直背椅子,上面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虽然衣着华丽,但面色疲倦。他们正在交谈,手头边上也没有酒杯。我定了定神,减缓了朝他们走去的速度。
      “……虽然是这么说,可他们……想必也是不大乐意的吧。”
      我排除掉其余杂乱的声音,努力捕捉着他们谈话的内容。
      “如果高层不做表率,那整件事情就根本没有意义了。”其中一个秃顶老头说道,“难道就不能敷衍过去?”
      “现在决定下来的理事长是那个家族的人,等到一会……”说话的那人望见我朝他们走过来,便马上住了口。我微微弯腰,对他们说:“三位先生,要香槟吗?”
      那人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三人都拿了香槟,却也没喝,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见我端着空托盘离开了,就又嘀嘀咕咕起来。
      “你们等着吧,一会就要宣布了,”
      ——宣布什么?
      我还没走回到补充酒水的柜台,原本灯光璀璨的会场就陷入一片黑暗,连着乐队的演奏也停止了。舷窗外暗蓝色的夜空在此时显得格外显眼,连海浪声也如在耳边。我索性抱着托盘站在一根柱子旁,和众人一同望向由唯一的一束灯光照亮的地方。
      有个身材干瘦的老人走出人群,站在了灯光底下。
      人群一阵骚动。
      “那是基金会的理事长。”
      罗玘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会场,懒洋洋地倚靠着柱子,双手环胸,一脸无趣的表情。
      “吓我一跳。”我借着托盘的掩护小声抱怨,“真少见,你这次居然把礼服穿得这么整齐。”
      罗玘先生本身非常反感西装礼服一类的服饰,有时候即使是工作需要,他也懒得换上正式服装。今天居然连领结都打得这么标准,真是让我意外。
      他闻言斜睨了我一眼,没有搭话。此时人们早把那位上了年纪的理事长围在中间,都等着他发表讲话。
      我又问罗玘:“刚才我听门口那群老头说是要宣布什么,你知道吗?”
      罗玘先生朝那理事长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听着不就知道了。”
      此时正好那位理事长也终于开口了,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祝词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在我卸任后……”
      原来是卸职演讲,搞得跟巨星登台一样,还玩single spotlight。
      “接替我的是——”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侧过身去展开手臂,一条高挑的人影从黑暗中朝他走来,与他拥抱,然后才转过身面向众人。
      俊美的容貌一下子被灯光照亮,人群中产生了一阵短暂的惊叹和私语。
      “怎么是他?葛罗蒂呢?”
      “我早就说了,托马斯喜爱他胜过他的哥哥。”
      年迈的前任理事长抬高双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敬布莱兹•洛克夏恩先生。”他从侍者手中接过香槟高高举起,“à la vôtre!”
      于是一连串各种语言的祝词传向新任的理事长,布莱兹•洛克夏恩朝大家点头致意,“感谢各位。”此时会场中的光照已经恢复了,我瞧着依旧懒洋洋地倚着柱子的罗玘先生,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那个委托你解决移植后患的人……”洛克夏恩被包围着,面带微笑,风度绝佳。我觉得心里有些发冷,“该不会是那个男人吧?”
      罗玘先生眯着湛蓝的眼睛,也没看我:“不是。”
      “那……”
      “您的手真是美丽……”
      听到这声音,我连忙咽下话头,洛克夏恩已经近在眼前——他托起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士的手,放到唇边亲亲一吻,灰眼睛却向我和罗玘先生的方向望了过来——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我被罗玘先生拉了一下头发:
      “你还有侍者的工作吧。”
      “啊?哦哦。”我抱着托盘回了供应处。

      接下来我就没再见到罗玘先生,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除了宴会尾声的一个小小插曲,一切似乎都很平常。
      “各位——”布莱兹•洛克夏恩站在刚才他接任理事长一职的地方,对众人说,“在这场即将谢幕的晚宴结束前,请允许我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也任性地希望各位能够满足我。”
      随着他的话语,有一些侍者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他们的托盘上摆的并不是酒杯,而是一叠卡片。
      “我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并且找到更多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这人打官腔像是在说绕口令,我听得晕乎乎的。“请从侍者那取一张卡片,如各位所见,这是捐赠卡。”
      一阵阵的议论声人群中传来,刚才坐在门口的那三个老头还在那里,其中一人哼了一声:“果然如此,他这是想逼着我们签呐。这小子真够惹人讨厌的。”
      不过洛克夏恩说得挺委婉,让大家思考了一下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可贵。当然从他眼中的漠然情绪来看,估计他自己也挺不屑的,只是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有几个年纪轻的女孩子已经找了笔在填捐赠卡了。
      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会是个花花公子了——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要是他说出“不签就滚”会怎么样?
      “明天的头条新闻绝对是歌颂赞扬圆角基金会的新任理事长。”有两个距离我比较近的与会者小声地交谈着。
      “如果他想连任的话,绝对是没问题的吧。”另一人很赞同同伴的观点,“这一点他的哥哥葛罗蒂就比不上。”

      ……

      晚宴的结束代表着我志愿侍者的工作也完成了,只等着微光号明天回港,我就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
      出了会场,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正好震动着提示有新的信息。
      “到安茹的房间来。”
      是罗玘先生发来的。他刚才离开后就在那里吗?我想着顺手回了一条:“马上到。”——可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住了,看样子好像是和我同组的志愿侍者。
      “我们正准备去酒吧玩一玩庆祝工作结束,你也来吧?”
      我望着往门外走的那一群还没换下侍者装束的同组,想了下回答:“我换身衣服就过去。”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快步往安茹宿舍的方向走去。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周围挺安静的,被雇佣的侍者估计还在清理会场吧。
      我推开门,罗玘先生靠在正对着门的墙上,一只手抄在口袋里,礼服的领结已经散开,外套扣子也没扣。他双目微阖,整个人依旧是懒洋洋的,好像随时会睡过去似的。
      “罗玘……”
      他抬起眼睫扫了我一眼,示意我安静。
      这是怎么了?
      我嘀咕着走过去,之前被我从床底下找出来的方菲的琴盒正和罗玘先生一样靠着墙,它周围的地板上全是水,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红色。我俯下身用手指蘸了蘸,冰凉的,正是从琴盒里流出来的。深蓝色的大提琴琴盒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不断地向外渗着水。
      “是冰?”
      我喃喃。这时只听见门锁发出微弱的声响,我连忙回转身去,正好对上来人的目光。
      “方菲?”
      方菲一只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提着一个用来装香槟酒的冰桶。她一脸错愕地望着我,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嘴唇嗫嚅着,过了好一会才发出声音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又转向始终没吭声的罗玘,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嗓音,“这位又是谁?”
      我想开口回答,罗玘先生却无声地告诫我不要说话。见我们两人都没有回答,方菲苍白颤抖的面孔隐隐平静下来,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她走进房间,边走边小声地对我说,“你年纪还太小……这位是晚宴的客人吧?这孩子忙碌了一个晚上,让她回去休——”她的话古怪地停住了,嘴巴还保持着说话的口型,双眼却直愣愣地盯着我……我身后。
      从大提琴琴盒里流出的水蔓延到了她的脚边。
      我注意到她拎着的冰桶里有大量的冰块。
      “这个琴盒……”她又虚弱又希冀地望着我,“小里你没有打开吧。”
      我摇了摇头。
      我本来想打开的,可是被罗玘先生打断阻止了。
      方菲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可罗玘先生的话却让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那双手的主人被你抛进海里了么。”
      手……主人?琴盒里装的是手?
      尽管先前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推想,我仍觉得十分诧异。方菲跌倒在地,冰块落在她周围,满地都是。我试探性地问她:“安……茹?”
      方菲的睫毛飞快地颤抖了一下。
      “虽然有违职业规则,但我也不是什么给钱就给你解决麻烦的人。”罗玘先生依旧平静而冷淡地说道,“右手掌移植的那个委托,我无法继续下去了。这违反了我的职业道德。”
      这话听得我一阵惊讶:给病人移植了来源不明的右手掌的医生,竟然是方菲?
      ……也是,虽然她来这里是拉大提琴的,可她从来没说过她的专业是这个。

      这是方菲诡异地镇定了下来,表情和那时我看到的,她和安茹说话的那次很像。
      “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不大好吧。”尽管她这么说着,却始终不再看我。说话的同时她试图扶着床沿起身,却发现散落的冰块堆积在一起冻住了她的双手,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分毫。她的双手撑在地板上,覆盖在手背上的冰块越来越多,皮肤呈现出暗沉的紫色。
      “不……不要!”她平静的伪装被眼前诡异的景象给彻底撕破,她哭喊起来,眼中满是绝望的神色。“不要弄坏我的手!不要弄坏它们!”
      我以为她是因为演奏乐器和学医都需要用到双手才这么惊恐,可她却紧接着喊道:“那个人最喜欢美丽的手了……我没有它们,就什么也不是了!求求你!”她流着眼泪对罗玘先生乞求,“我的眼睛、我的肝脏……其他什么都好,留下我的手!放过我的手!”
      我被她失去理智的疯喊吓了一大跳,生怕外面有人经过听到这房里的动静,连忙跑到门边查看,却发现外面一片漆黑,什么走廊、房间,连壁灯都没有。
      这里早就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罗玘先生创造了另一层空间,基建在现世之上,完全独立、连时间流动都没有的虚空间。而和他拥有相同能力的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层空间究竟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我默默注视着方菲,她先前那么照顾我,性格又活泼开朗,根本无法想象她会因为妒恨好友而杀死了她。我看着她慌乱惊恐的样子,觉得她又可恨又可怜。
      “不是我在惩罚你。”
      在方菲渐渐弱去的嘶哑哭喊声中,罗玘先生说。他的视线一瞥,扫过靠墙的那个大提琴琴盒,最后落在了站在门口的我的脸上。
      (你必须要分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罗玘先生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响起,我手指一颤,扭过头不去看他。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有方菲虚弱的喘息声,她的双手依然被冰块冻着,皮肤被严重冻伤,不仔细看就像戴了一副紫色的手套。
      很难想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有这么严重的冻伤程度。
      方菲趴伏在地板上,筋疲力尽,连喘气声都若有似无了。可另一个声音却从弱变强,越加明显起来。
      “咚、咚、咚……”
      像是什么敲击声,又带着某种沉闷感。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琴盒上。随着敲击声愈发地响亮,那个琴盒一下子从墙头朝方菲倒去。她尖叫一声,拼命想后退,双手却依旧死死地被冻着,只徒劳地拉扯出一些撕裂的伤口。
      “夏天的海可是非常冰冷的。”
      罗玘先生站直身体,一脚越过那个在不断颤动的大提琴琴盒,朝我走来。
      “放过我……”方菲的声音沙哑之极,她趴伏在地上,虚弱地乞求着,“你放过我……安茹……你放过我……”
      罗玘先生揽过我的肩膀,打开了房间的门,外面是一条寂静的长廊,两边的壁灯噼啪乱闪,没过几下就有两盏熄灭了。
      罗玘先生揽着我往外走,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缓缓合上了。我最后扭头往房间里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发紫的、不知道被什么啃噬得几乎只剩下半张皮肉的手从琴盒里破盒而出。
      长廊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不同,原本往前走过三个房间会有一个向左的转弯,此时却消失不见了。它静静地不知道延伸往什么方向。
      一直揽着我往前走的罗玘先生突然停住了。
      我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他面无表情地抿着嘴唇,眼睫低垂,没有回答。这时从我们身后传来一阵轻笑,伴随着一阵阵壁灯噼啪的声响:
      “许久不见了,罗玘。”那个声音顿了顿,又说,“你带着这孩子是要去哪里呢。”
      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是洛克夏恩。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能够出现在这种……等一下,难道他也是……
      我想转过头去,罗玘揽着我左肩的手往上一滑,牢牢按住了我的脖颈和下颌,我的视线被固定在长廊斜上方。
      “她不是陪葬品。”
      罗玘先生说了句让我感到疑惑的话,身后的洛克夏恩却嗤笑了起来:“那是当然。微光号已经有那么多的随葬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和你会有关系。”
      那个灰眼睛的男人用一种仿佛在享受着什么的语调说道:“叛出本家的悖逆之人啊,你的离经叛道之行毁灭了我的两位可爱的旅伴,我也不再追究了。只是奉劝你一句,可别再毁了这么年轻、新鲜的孩子。去找他们吧……去寻找本应该属于这孩子的戒指……”洛克夏恩的声音渐渐飘远了,沉长的走廊变得更加孤寂。
      “走。”
      罗玘推着我的肩膀,我们一齐走向幽深的长廊深处。

      ……

      翌日清晨,难得休假在家的父亲正在客厅看晨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飘进我的房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昨天晚上那个参与宴会的人猜错了,今天的头条不是赞扬圆角基金会的新任理事长的慈善之举,而是报导举办那场晚宴的邮轮微光号沉船的重大事故。
      “……搜救工作正在艰难展开……”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两下,这时候给我发信息的就只有罗玘先生了。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上面却显示是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点开来,是一句常见的法语问候语,还有一个让我头皮发麻的落款:
      Bonjou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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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捐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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