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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无崖子原本算到自己天命将尽，便急于找到传人托付毕生功力以及逍遥派掌门一位。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他苦等了几十载而最后解了珍珑的人居然是一个满脸粉刺的丑和尚。
果真是人世无常吗？
无崖子躺在他的石榻上直勾勾地盯着屋顶那一寸大小的孔洞，它投下的那一束光此刻正落在他此刻空荡荡的胸口。他如是想着，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把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回首过往诸多往事也都该如浮云打眼而过了……
是啊！
这世间诸多情爱，几人爱了，几人又分了；磨不过的岁月，磨不过的年华，或许磨不过的只是两人之间那怎么也跨不过间隙。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如浮云幻梦。
无崖子想他这一辈子也算是爱过、得过、失去过、认过……
对，认过。
他原本以为自己认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命里的劫难而已。今生注定他求不得，那便不再求。如今想来却又悔恨自己为何要认，他一辈子从没有去争过，或许便是他的不争才让他失去了所有。所谓儒道，所谓君子，所谓大义，其实个人都有个人的看法，为什么他便要守着别人眼睛里的规矩，而毁了自己一世的幸福呢？
无崖子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叹息，他头顶那方寸的天空里云卷云舒。他尝试着抬起手，却永远再够不着那一片天。他不由得苦笑，笑自己不愿面对自己的懦弱，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去争。他一直把自己封在道德礼数的另一边，可笑的固步自封，虽是逍遥派掌门，可这一生却又几曾逍遥过？
一个站在井底的人，穷其一生也抓不住天空里那一片云。
“师父啊！师父……”无崖子轻叹着，俊美的容颜已经慢慢显现出萎靡的老态，“徒儿这一辈子过得着实失败啊……”
走道里，烛火摇曳，被一阵风斜拉着几乎要熄灭。
“是，是师伯吗？”被巫行云提着的苏星河小声的问着。
巫行云原本夹着苏星河赶路，他冷不丁这么一开口却让巫行云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了。与无崖子一别十数年，如今再见又当如何自处呢？
“师伯，果真是您……”虽然对方没有回答，但苏星河凭直觉早已经确认她的身份，一时间居然激动地眼眶有些发涩。他师父原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故人了，却不想如今还能在，在仙逝之前再见上一面……
这也算是一偿夙愿了吧？
巫行云沿着密道飞奔，终于在黑暗里看到些微的亮光。
“师父的住处便在这里附近，且又星河带路。”苏星河适时出声提醒，巫行云将他放了下来，由他带路。巫行云这一路走来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好像有些揪心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揪心。
“无崖子，这些年都住在这……这石室里？”她仰头看着，她很难想象无崖子居然把自己关在这深邃幽暗终日不见天日的地方，这地方与其说是居所倒不如说是一个囚室。无崖子为自己画地为牢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嗯……”苏星河颔首，“师父说，这里够清净，能让他想清楚一些事情。”说着，他在石壁上一摸索，碰到了什么机关，面前的石壁咔嚓一声开启，构思极妙。
“……无崖子？”巫行云站在门口小声地唤着。
很多年前年轻气盛的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见这负心人一面，或者说如果再见她必当取他性命，可如今真见到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一时间，仿佛有很多情绪涌上心头，是恨？还是爱？或者是怨？还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释然？
苏星河识相地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而这却让巫行云皱了皱眉，仿佛再往前踏一步她保存了很多年的某一样的东西就要碎了，散了，再不见了。
顿了顿之后，巫行云才又往前踏了一步，侧头看着几步外的无崖子。他正仰躺在石榻上，下颚和脖子的线条被清晰地呈现出来，她知道他还没有死，因为他的喉结动了一动。
于是她又耐着性子喊了一句，“无崖子？”
无崖子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在极度的思念里产生了幻听，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这个清脆的带着些孩童般糯糯的鼻音的声音，但每一次当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只是自己的一场黄粱美梦而已。所以他愈发闭紧了眼睛，屏住呼吸像是怕一出声便惊醒了这一场美梦似地。就在他浑身僵硬时，第二声呼唤带着真实的回音悄然飘进自己的耳朵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心猝然地一紧，血液流速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点燃的蜡烛，原本平平淡淡地燃着，耗着，却在快要燃尽时砰地一声蹿起了耀眼的火苗。
“是晕过去了？”巫行云唤了两声他没有反应，就觉得自己原本慢慢悬起来的那颗扑通扑通的心像是突然失去了牵引，‘啪’地被拍在了地上。想来也是，多年之前就是自己一头热而已，如今一别七十年，或者无崖子心里早把她这个师姐给忘了，那么她还记挂着做什么呢？
巫行云的表情猝然冷了下来，她在原地踌躇片刻，后决定转身。可就在她的鞋底与地面摩擦出声音地那瞬间，无崖子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当他看见门口那个红色的小身影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地厉害。
“行，行云？”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被他弄得支离破碎。
巫行云闻声转头，无崖子原本瘫软的身体突然像是回光返照般地恢复了些力气，他勉强撑着自己做起来，用手捋了捋两鬓的长发，以正衣冠。却发现指尖的头发已经花白，突然之间觉得难以自处。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却不知男人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也希望能保持最自己最潇洒的模样。更何况逍遥派的人最最在乎的便是自己英俊风流的模样，怕行云改看不下这一副模样了吧？
“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吧……”无崖子尴尬自嘲地笑着，他几乎有些瑟缩，特别是当着巫行云的面。
刚才初见巫行云那一眼让无崖子觉得有几分恍然，仿佛自己已经入梦。
梦里的巫行云还是当年那副娇俏的模样，还是他七岁时遇上的那个姑娘，那样嚣张跋扈，带着张扬的气息。让人没办法喜欢她，却也没办法讨厌她，似乎是一个会发光一样的存在。
一眼千年。
好像一切都没有开始，好像凡是都还有机会。
只是……
无崖子不由得苦笑，只是这一切都即将要结束。
巫行云眯起眼睛将无崖子那苍老的模样从上打量到下，甚至不放过他脸上每一道细微的皱纹，而后她才挑剔地开口，“还行，人老了都是这般模样。”说着，她突然低下头叹了口气，而后快走几步到无崖子面前站定，捏起他的手腕，“让我看看还有没有救。”
无崖子笑看着巫行云的动作，已经浑浊的眼睛里除了已经显得生涩的柔情之外，还更多的释然和感激。
巫行云捏着无涯子的腕，心里万分清楚他已经药石无灵，必死无疑，可这段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在她抿唇不语时，无崖子轻手轻脚地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捏在掌心，动作显得别扭，用的力道也是小心翼翼的。
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已经生疏了，曾经一起长大的他们终究回不到原点了。
“你能来送我，真好。”无崖子浅笑着，用指腹摩擦着巫行云的手背。
“我只是在灵鹫宫显得无事罢了。”巫行云口不对心地说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多年以来耿耿于怀的东西突然能够放下了。
这么多年了，她恨什么呢？
她不过是恨无崖子最终将她抛下了自己而选了李秋水。
可无崖子能有什么错？他不过是中了蛊虫迷了心智，而中了一个女人的圈套罢了。而害得她走火入魔的到底是李秋水而不是他无崖子，不是吗？
今日见无崖子曾经何等风流的人物，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她便是有心开口嘲笑也到底说不出口。说到底，她们两个人都记着记录和鉴证着彼此最美好的年华。他们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了，却最终还是错过了，这一切又能怨谁呢？
“这么多年了，你恨过我吗？”无崖子此时已经觉得气力不支，却强撑着坐着，这些问题他很多年前幡然醒悟时就想问了，却知道自己和行云已经回不去，以她的性子而言必然要他割袍断义，所以顾虑着这么多年也不敢回缥缈峰去找他。
“恨过。”巫行云沉默了片刻，知道无崖子等不了多久，终于还是开口了，“起初那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她叹了口气，又道，“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早该淡了。”说着，她冲无崖子笑了笑，“还记得我们当日在苏州分别时，我说过什么吗？我说我回缥缈峰等你回来。可是你一回来便大婚，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行云……”无崖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又将巫行云的手用力攥在掌心，他使劲地大口呼吸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这么多年了，早该看淡了。”巫行云不再看无崖子反而自己垂下了头，自嘲似地笑了笑。说着，她站起身扭头往外走，她知道无崖子命在顷刻了，不想看他死在自己眼前，于是只得提步离开，“这就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轻松地说着。
“是啊，是该淡了……”巫行云转身后，无崖子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他目送着她离开，目光里有真真切切的满足，“说好了，以后要来看我，我，我等着……”说完这一句后，无崖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进屋的苏星河，默默地跪倒在自己师父榻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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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言地咬手帕，人家要留言嘛~要留言= =+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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