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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七章:暗室棋
同一时刻,天罡宗·藏书阁密室。
林澈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星澈剑,剑柄上青丝剑穗还剩三根丝线,在烛光下微微颤动。
中间是那半块烧焦的剑鞘碎片,边缘裂痕参差。
右边是一本摊开的古籍残卷,纸张泛黄脆裂,上面用古篆写着:
《永夜纪·异闻录》
蚀月峡谷深处,有井名“轮回”。
井分阴阳,水融光暗。
古传有痴情圣女,为救挚爱强开井,致使阴阳逆乱,星辰停转。
井成怨器,噬魂为生。
欲开井,需四钥:
阴钥:至怨之血(怨灵领主心头血)
阳钥:至贞之器(星澈剑鞘)
心钥:至痴之魂(痴情者本命魂核)
命钥:至邪之契(血河宗血魂契)
四钥齐聚,井门自开。
门后或为重生之机,或为…灭世之始。
林澈指尖划过“痴情者本命魂核”七个字,动作停滞。
他想起柳小可。
想起她总是站在他身后三步的位置,不远不近。
想起她熬药时低垂的睫毛,和偶尔抬眼看他时,那迅速掩藏的温柔。
想起三年前苏柒柒死后,她陪他在灵堂守了七天七夜,最后晕倒时手里还攥着给他擦汗的帕子。
“痴情者…”他喃喃。
门外传来脚步声。
柳小可端着一碗新药进来,见他盯着古籍发呆,轻声问:“师兄,有发现?”
林澈合上古籍:“没什么。”
但柳小可眼尖,瞥见了摊开那页的标题——“轮回井”。
她放下药碗,走到桌边,仔细看那几行字。看到“心钥:至痴之魂”时,她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师兄,”她声音很轻,“你说…这‘痴情者’,会是谁?”
林澈不答。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很苦,苦得他皱紧眉头。
柳小可看着他喝药的样子,忽然说:“我娘说过,痴情不是病,但比病更难治。病能用药医,痴情…无药可救。”
她拿起空碗,转身走向门口。
“小可。”林澈忽然叫住她。
她停在门边,没回头。
“如果…”林澈声音干涩,“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会做。”柳小可答得很快,快得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即使可能会死?”
她终于回头,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干净又悲伤:
“师兄,从我喜欢上你那一天起…”
“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你。”
她关上门。
脚步声渐远。
林澈坐在烛光里,许久,低头看向星澈剑。
剑穗上,三根青丝中,有一根忽然泛起微弱的红光——那是感应到“痴情魂核”靠近时的共鸣。
他闭上眼睛。
窗外,永夜屏障的方向,一道暗紫色流光悄然划过夜空,坠向蚀月峡谷。
像是…某种信号。
这里没有窗,只有九盏长明灯嵌在石壁上,按九宫方位排列。灯光是冷的青白色,照得人脸色发青,像停尸房。
林澈坐在棋盘前。
不是围棋,不是象棋,是一副特制的“永昼永夜图”。棋盘中央一道深深的沟壑,左侧摆着白玉雕成的城楼、修士、屏障塔,右侧是黑曜石刻的怨灵、骸骨巨像、深渊裂隙。沟壑象征蚀月峡谷,而峡谷中央,他刚刚放下一枚小小的、半边白半边黑的玉制圆片——
轮回井。
“吱呀——”
石门被推开,柳小可走进来。她今日没穿弟子服,一身素白襦裙,长发仅用木簪绾起,手里托着的却不是药碗,而是一叠厚厚的卷宗。
“师兄。”她将卷宗放在棋盘边缘,“九宗联名信的原件,还有血河宗近三个月在边境的所有异动记录。”
林澈没碰卷宗。他的目光仍盯着那枚“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澈剑的剑柄——剑穗还剩三根丝线,在青白灯光下细得可怜,仿佛随时会断。
“念。”他说。
柳小可展开最上面那封信,声音平静无波,像在念药方:
“致天罡宗林宗主澈:自苏柒柒伏诛已三年,宗门不可一日无主母。今永夜异动频发,九宗人心浮动,皆因宗主家室未定、根基不稳。请于三月内择贤女完婚,以安人心,以固屏障。九宗联盟谨上。”
落款是九个宗门的掌门印,鲜红刺目。
“还有呢?”林澈问。
柳小可翻开第二份卷宗:“血河宗余孽在过去三个月里,十七次尝试潜入蚀月峡谷。被拦截十四次,三次成功。根据俘虏口供,他们在峡谷深处…寻找一口‘井’。”
她顿了顿:
“俘虏还说,血河宗大长老血枯死前留下遗言:‘待四钥齐聚,影月大人自会归来,重启轮回,光暗重归混沌。’”
“影月…”林澈重复这个词,“是男是女?”
“俘虏不知。只说‘影月使’戴白骨面具,声音非男非女,已在峡谷活动…至少三十年。”
三十年。
林澈闭上眼睛。五年前父亲死时,冷楚寒十九岁。如果影月使三十年前就已存在,那么谷家与血河宗的勾结,甚至可能更早。
而这一切,都指向那口井。
他睁开眼,看向柳小可:“古籍上说的‘四钥’,我们手上有几钥?”
柳小可走到棋盘另一侧,俯身,纤细手指点向几枚棋子:
“阴钥:至怨之血——应在苏师姐身上。她已成怨灵领主,心头血便是至怨。”
“阳钥:至贞之器——星澈剑鞘。我们已有上半碎片,下半碎片…”她看向林澈,“可能在冷楚寒手里,也可能在影月使手中。”
“心钥:至痴之魂——”她的手指停在半空,声音低下去,“痴情者本命魂核。此物无形,需从活人体内剥离。”
“命钥:至邪之契——血河宗血魂契。此物应是当年冷云亭与血河宗交易的信物,可能已被销毁,也可能…仍在某个地方。”
她直起身,素白裙摆扫过棋盘边缘:
“四钥之中,我们目前只明确掌握半钥(阳钥碎片),半钥可能在手(阴钥需取苏师姐血),一钥无影(命钥),还有一钥…”
她没说完。
但林澈懂了。
他看向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师妹。
柳小可生得清秀,不是苏柒柒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而是一种安静的、像初雪般的干净。但此刻,在青白灯光下,她眼角有极淡的细纹,眼下有熬夜留下的青影——那是三年来为他殚精竭虑的痕迹。
“小可,”他声音干涩,“你心口…可有什么异样?”
柳小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沉默片刻,然后轻轻拉开衣襟最上方一颗盘扣,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肌肤。
那里,有一枚极淡的、月牙状的光痕。
正微微发着暖白色的光。
“三日前开始出现的。”她低声说,“每当子夜,心口会灼痛,这枚光痕就会亮起。我查遍药典…无解。”
林澈握剑的手猛然收紧!
古籍上的描述浮现在脑海:
心钥显形,月痕映心。痴情至深,魂核自成。
“你知道这是什么。”柳小可看着他,不是疑问,是陈述。
“…是。”林澈艰难地吐出这个字,“是‘痴魂之核’开始凝结的征兆。当光痕完全成型,你的魂魄就会凝聚成核…那时,你就是打开轮回井的‘心钥’。”
密室死寂。
长明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一声,青白火焰跳动。
柳小可静静站着,手还按在衣襟处。许久,她轻轻笑了——那个笑容很淡,淡得像要化在灯光里。
“原来如此。”她说,“所以我这份心思…终究还是成了把钥匙。”
她走到棋盘前,俯身,从棋罐里取出一枚白玉棋子,放在代表“心钥”的位置。
棋子落盘,清脆一响。
“师兄,”她抬头,眼神干净得让林澈心头发痛,“你需要我这把钥匙,对吗?”
林澈喉咙像被什么堵死。
他想说“不”,想说“我会找到别的办法”,想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屏障在崩溃,永夜在逼近,轮回井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铡刀。而破解这一切的线索,正一根根握在他们手中——其中最关键的一根,就是柳小可的心。
“我需要你…”他声音嘶哑,“但我不能——”
“你能。”柳小可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师兄,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是药师。药师的第一课,就是学‘取舍’——用一味药的毒,解另一味药的毒。”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这个姿势让她显得很小,像小时候她摔倒了,他蹲下来替她拍去裙上尘土时那样。
“如果我的痴情注定无果,如果我的心注定要碎…”她轻声说,“那我宁愿它碎得有点用处。”
“比如,换苏师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比如,换这世界一个终结诅咒的可能。”
“比如…”她顿了顿,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苦涩,“换你余生想起我时,不只是‘那个痴恋我的师妹’,而是‘那个救了所有人的柳小可’。”
林澈闭上眼睛。
眼前却浮现出三年前的画面:苏柒柒撞向剑尖前,回头对他笑,用口型说“活下去”。
现在,柳小可蹲在他面前,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着同样决绝的话。
为什么他生命里重要的女子,最后都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他?
“小可,”他哑声说,“我还有另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娶你。”
两个字,像冰锥砸在地上。
柳小可愣住了。
林澈睁开眼,赤红眼眸里翻涌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情绪:
“九宗逼我立后,我就立。但我娶你,不是为了安他们的心——是为了安‘她’的心。”
他指向棋盘上代表苏柒柒的那枚黑色棋子:
“她每见我一次,魂体就弱一分。因为她还在乎我。只有让她彻底恨我、彻底死心,她的怨气才能稳固,她才能以怨灵之身活下去,强大下去…直到足以对抗井背后的东西。”
他抓住柳小可的手——那只手冰凉,在颤抖。
“这场婚宴会是一把刀。一把斩断她最后念想的刀,也是做给九宗、做给影月使看的戏。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林澈薄情寡义,妻子尸骨未寒就另娶新欢…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柳小可的手在他掌心抖得越来越厉害。
但她没有抽回。
“那之后呢?”她轻声问,“戏演完了,我怎么办?”
“我会给你安排新的身份,送你去药王谷,或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林澈握紧她的手,“小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能保住你性命,又能推进计划的办法。”
“保住我的性命?”柳小可笑了,笑容凄然,“师兄,你难道还没明白吗?从‘心钥’在我身上觉醒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她抽回手,站起身,背对着他。
素白背影在青白灯光下单薄得像一张纸。
“我答应你。”她说,“陪你演这场戏。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柳小可转身,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凛冽的清明:
“婚礼那日,如果苏师姐出现…如果你忍不住想去找她——”
“不用管我。”
“我会自己走下高台,自己摘了凤冠。”
“我不会让你为难。”
林澈怔怔地看着她。
这个从小爱哭、总是躲在他身后的小师妹,什么时候…长成了这般模样?
“小可,”他哑声说,“对不起。”
柳小可摇摇头,重新走回棋盘前,将代表“心钥”的白玉棋子轻轻向前推了一格:
“不用对不起。”
“药师救人,本就要尝百草、试千毒。”
“而我这辈子…”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最毒的那味药,就叫‘林澈’。”
子时,柳小可回到自己的小院。
她没有点灯,在黑暗中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下那个抽屉。
里面没有胭脂水粉,只有几样旧物:
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小时候林澈送她买糖的)。
半块摔碎的玉佩(她十五岁生辰时,他送她的礼物,后来被她失手摔碎,他一直不知道)。
一本手抄的《百草谱》(扉页有他写的“赠小可师妹”)。
还有…一方素白手帕。
她拿起那方手帕,展开。
手帕中央,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三年前,林澈在苏柒柒灵堂前咳血,她偷偷捡了沾血的帕子,一直没洗。
三年了,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像一枚丑陋的烙印。
她将手帕捂在胸口,那里,月牙光痕正微微发烫。
“真傻…”她轻声对自己说,“明明知道是毒,还一口一口…喝了十年。”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声响。
不是风。
柳小可瞬间警觉,将手帕塞回抽屉,起身走到窗边,指尖已捏住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
但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石阶上,放着一枚小小的、水青色的草编蚂蚱。
蚂蚱编得很粗糙,一只翅膀还歪了,像是初学者笨拙的作品。蚂蚱下面压着一片枯叶,枯叶上用血写着两个字:
快逃。
柳小可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个笔迹——清秀中带着怯意,是青黛的字。
青黛还活着?而且…在警告她?
她抓起蚂蚱和枯叶,环顾四周。夜色沉沉,只有远处永夜屏障的微光在天际流淌,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低头看着那两个字。
逃?
能逃到哪里去?
心钥在身,无论逃到天涯海角,轮回井都会找到她。就像飞蛾注定扑火,痴情者…注定为祭。
她将枯叶凑近烛台(终于还是点了灯),火焰舔舐边缘,字迹在火光中扭曲、消失。
然后她拿起那枚草编蚂蚱,看了很久,最后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蚂蚱歪歪扭扭地站着,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小小的、挣扎的魂魄。
“逃不掉的,青黛。”她轻声说,像在对自己说,“我们都逃不掉。”
同一时刻,密室阴影里。
青煞缓缓睁开猩红眼眸。
她刚才用了“怨影遁”,潜入天罡宗,将草编蚂蚱和警告送到柳小可窗外。那是她成为怨灵后,第一次编蚂蚱——手生了,编得很难看。
但她必须送。
因为她在柳小可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明知是毒,还甘之如饴的傻子。
“蠢货…”她低声骂了一句,不知在骂柳小可,还是在骂自己。
怨灵印记突然发烫——是苏柒柒在唤她。
她化作黑雾消散。
而在她离开后,密室石门缓缓打开。
林澈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枚小小的、刚刻好的玉简。玉简里是他今晚推演出的所有可能性和应对方案——包括柳小可若在婚礼前反悔,他该如何安排她秘密离开。
他将玉简埋在院中那棵老梅树下。
埋好后,他站起身,望向深渊方向。
夜色中,蚀月峡谷的方向,一道暗紫色流光再次划过天际,这次更亮、更急,像某种催促。
“柒柒…”他轻声说,“再等等…”
“等我…把这盘棋下完。”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只是执棋的人,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棋手…
还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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