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骄矜

　　徐昭闻教养极好，虞昔周一向知道。

　　还特别会哄女人。她心里默默又给徐昭闻加了一笔。

　　真正感到他的怒意，只有在那晚她拿马克杯砸他，他气急了，把她嘴唇咬破了。

　　说起咬人，他在其它时候别的地方，也喜欢咬她。不过那又是另一种意味。

　　要说虞昔周最害怕的，其实还是拥抱。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跟其它的肢体接触不同，本来讨厌的人，拥抱之后可能也会心生好感。明知不怀好意的人，也能通过拥抱，轻而易举对对方产生依恋。

　　虞昔周最近常感悲凄。她的好闺闺肖棠陷入了疯狂的恋爱之中，段渝的告白一举成功，听说准备了屋顶气球，烛光晚餐，玫瑰花束，还有一生只能定做一次的钻石戒指，手工制作的立体拼贴书。

　　肖棠说：“虽然很幼稚，但是感觉他人也很纯粹，很真诚。”

　　人的很多特征本就是一体两面，中性的。敏感的人可能是自卑怯懦的，也有可能是善解人意，贴心备至的。单纯的人则可能是勇敢坚强的，也可能是鲁莽愚蠢的。

　　然而肖棠已经听不了虞昔周掰扯这么多，她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前所未有地发了官宣朋友圈，换了情侣头像，还三天两头给男朋友买礼物。

　　虞昔周翻到她跟段渝的合照时，顿感悲凉。不禁给肖棠发消息哭唧唧：“你见色忘友。你铁石心肠。你失去我了！痛哭jpg.”

　　肖棠秒回：“怎么可能！男人算什么！你永远是我心里的no.1，我的一生挚爱！爱你jpg.”

　　一会儿又发：“啥时候有空，段渝想请你吃饭。他叔叔开了个烤全羊，他说特别好吃。你不是爱吃羊肉吗？”

　　虞昔周一边悻悻地想，等这小子吃成一头大肥猪，肖棠肯定就不喜欢他了。一边又想，这大肥猪还挺识相，一上位就知道讨好女朋友闺蜜了。

　　这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时，徐昭闻都把虞昔周抱得很紧，掌心按在她小腹。经期第一天早餐，还给她亲手煮了红糖姜茶。虞昔周大感受宠若惊，一边解释自己并没有喝红糖姜茶的习惯，以后千万别再煮了，一边把那壶姜茶喝得干干净净。

　　唉。虞昔周抱着脑袋，不敢多想。她腰酸腹胀，趴在工位上，敲会儿键盘就要停下来叹口气。

　　小于突然从旁探头：“周周！”

　　虞昔周歪头：“咋了。”

　　小于面色不安：“你看看群呗。”

　　虞昔周皱眉，划开手机锁屏，发现几个微信群消息已是99+。

　　翻看片刻后不等她回神，组长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语气里明显的怒气：“虞昔周，你过来一下！”

　　周围一静，许多视线一路追随虞昔周到组长办公室。虞昔周颇感无力，进入办公室后还没等她关上门，组长已在身后声色俱厉地劈头盖脸骂下来：“你知道你这次的过失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吗？”

　　虞昔周胃部紧张得微微痉挛，但大脑始终竭力保持清醒，开始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过手的标书，文件到底为什么没有正常上交。她记得圣诞节那天自己迟走了一些，将文件检查了很多遍，最后发到了组长邮箱。

　　组长还在破口大骂：“……你玩我呢？清清楚楚的任务安排下去你就这么不当回事儿？你把工作当什么？要不要我请你坐这儿喝茶我去替你干活？来来来！你活这么大懂不懂什么叫责任心什么叫对工作负责？……”

　　难道是发错了邮箱？可是第二天组长也没有联系她重发。难道她发错了文件？难道她根本就没有发出去？这都不可能啊，截止时间在第二天中午，要是有什么问题，上午组长就会联系她解决。

　　虞昔周绷着脸，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一言不发地立着，指尖微微颤抖。

　　组长的声音可谓歇斯底里，想必不止这间办公室，再有几分钟，整层楼整个公司连盆草连个垃圾桶都要听说虞昔周这次的重大过失了。

　　情绪起伏之下，小腹更是坠痛，虞昔周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挨了半小时的骂，最后沉着脸走回了工位。

　　小于站在她椅子旁边担心地摸摸她的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虞昔周有种解释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住了。她麻木地检查了一遍邮件，自己确实将正确的文件发到正确的邮箱。小于也凑头过来看，不解地说：“我也记得圣诞节那天下午，我也弄完了批注把文件发给你了呀。”

　　虞昔周一遍又一遍打开邮箱，打开邮件，又关闭，再打开。小于已看出她的不正常，愤怒说：“肯定是刘晨宇自己来晚了没交上，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啊！”

　　刘晨宇就是她们组长。整组的考勤都是他负责，包括他自己，经常迟到早退，自己包庇自己。

　　背锅的事，虞昔周从进入这家公司，少说也有三四次。没想到这次刘晨宇捅了这么大个大篓子，还能憋着装到现在，把责任甩给虞昔周，演了这么一出。

　　小于越想越明白，越想越生气，要去找刘晨宇理论。虞昔周已将情绪消化了大半，拉住小于：“宝宝不要去。罚钱而已。”

　　绩效奖金没了，工资也要扣一部分，说不定还要降职……虞昔周安慰自己，没关系，老娘现在不缺钱。

　　想到徐昭闻，突然又感到鼻酸。她转过椅子，抱住站在一边的小于，把脸埋在她的羽绒服里，泣声说：“小于对不起！我的眼泪鼻涕要把你的外套毁了！”

　　小于心疼地抱住她的头：“没事儿宝宝，我早就看这件衣服不顺眼了。”

　　虞昔周苦苦支撑到下班，从座位上站起来时手脚都发软。她给肖棠发消息，想跟肖棠见面，不知为什么肖棠很久都没回。她只能先回酒店。

　　风一吹脸上流过眼泪的地方就痛起来。今天的风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大，虞昔周在狂风呼啸的街道上频频拿出手机检查肖棠的消息，终于在快到酒店时收到肖棠的回复：“他爹的这刘晨宇脑子里是不是装了猪粪？！”

　　虞昔周眼泪又要掉下来。肖棠消息一条又一条发来，虞昔周想赶紧回房间再看，不想在公众场合哭哭啼啼。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围巾里，匆匆走进酒店大厅，却突然从侧面撞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虞昔周声若蚊蚋地道了声“对不起”就要离开，肩膀却突然被拽住：“怎么了？”

　　虞昔周抬起脸，是徐昭闻。

　　她喉咙一下就被卡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徐昭闻见状一只手臂绕过她肩膀，将人圈在怀里，带着她快步往电梯走去。

　　虞昔周难受得要死。她不想在徐昭闻面前哭得那么狼狈不堪，展现出那么无力又神经质的一面，但是一看见他又觉得那份委屈就要冲上胸口，从嘴里呕出来。

　　她只能一动不动，鼻息间是他身上清冽和润的气味，伸出手攥紧他大衣的一角。

　　幸好他并没有多追问什么。进了房间两人站在玄关处，虞昔周回身紧紧地抱住他，两只手揪着他后背的衣料，指节用力到发白。她第一次这么用尽全力地贴紧他，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嵌进去一般。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徐昭闻把她推开，结束这个拥抱，而对今天的事刨根问底。

　　徐昭闻却没有。他一直静静地等着，脚下生了根般。两人体型相差巨大，他一只手臂就能将虞昔周整个人牢牢扣在怀里。

　　拥抱是最可怕的。然而未来可能的危险怎么能比得上眼前岌岌可危的坠落？

　　虞昔周缓了好久，让徐昭闻等了好久，才终于稍微恢复正常。她松手之后迅速背过身，去寻找纸巾擦脸，耳朵听到徐昭闻脚步一直跟在后面。

　　她坐在餐桌旁，擦了一阵眼泪鼻涕，徐昭闻在她旁边坐下。察觉到徐昭闻在与她寻找眼神接触，虞昔周向左撇过脸，心虚地避开。

　　徐昭闻的脸跟着移到左边。虞昔周又把脸转到右边，徐昭闻又跟着追上来。如此循环几次，虞昔周抬头，声音软得不行：“你干嘛！”

　　徐昭闻眼神认真：“看小花猫。”

　　虞昔周愣了一下，才反应到他是说自己脸都哭花了。又站起来走到洗手间去洗脸。

　　徐昭闻这次没有跟上来。虞昔周终于能有些许独处喘息的时间。她深深吐纳好几口气，擦干了脸，又涂上面霜，心情平复了不少，回到一种淡淡的虚弱，淡淡的空洞之中。

　　虞昔周进入洗手间的刹那，徐昭闻就掏出手机给程青发消息，要他查清楚最近虞昔周在公司的情况和朋友之间的情况。

　　这种事情程青做起来门儿清，他能在徐昭闻身边的助理之中分得一席之地，除了做事情细致有条理，分得清轻重缓急，拎得清孰重孰轻，也就是这些办事儿的歪门邪道了。

　　他看着徐昭闻发来的“情绪很不好”，首先想到的是虞昔周的朋友肖棠，是不是两人之间出了问题。他点开微信段渝的朋友圈，发现段渝早已抱得美人归了。但是这是好事儿啊？他想了想，又潜入虞昔周公司的内部论坛和群聊，没过一会儿就给徐昭闻发去消息，理清了来龙去脉。

　　虞昔周在洗手间迟迟未出来。徐昭闻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眉眼之间已有几分戾气。他站起身，先去接了一杯温水。虞昔周走过来时，他将水递上。

　　她正准备接过，他却没有松手，而是将水杯凑到她嘴边，意思是要喂她喝。

　　怪怪的。虞昔周疑惑，却还是听话的被喂下大半杯。

　　徐昭闻温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一切回归正常了。略微地偏轨，但现在总算开始恢复正常了。虞昔周感到四肢有点脱力，也没有多大胃口，就说：“随便吧。”

　　徐昭闻拿起手机，“上次那家湘菜怎么样？好像上了新品。”

　　湘菜？虞昔周略一回忆，明白他说的就是第一次吃饭的地方。那天晚上她吃了好多，确实很美味。

　　“但是我不想出门。”她小声说。

　　“可以点外卖。”徐昭闻语气平淡，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餐桌旁坐下，只不过他坐着凳子，而她坐着他的大腿。

　　随后手臂将她环住，手机屏幕伸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虞昔周哭过一顿，莫名迟钝，没觉得这姿势有什么不对。小程序打开，她便伸手滑动翻看菜单。

　　徐昭闻从后将脸搭在虞昔周的肩上，目光平静地看她专注点菜，心里却在慢慢盘算要怎么收拾她公司里那个不知好歹的贱种贱货。

　　程青发来的消息中只是说“可能是这组长想甩锅”“骂得整栋楼都听见了”“具体情况还要详细调查”，他却已经敲定主意要怎么处理这事儿。

　　不管怎样，骂她是事实。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骂她。

　　除了在床上被他弄哭，也没有人能让她伤心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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