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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发热大辩论,全谷围观
第七章发热大辩论,全谷围观
1
这场辩论始于一个七岁男孩的惊厥。
男孩叫阿卯,是谷外猎户石叔的孙子。清晨被抱来时,小脸烧得通红,四肢抽搐,牙关紧闭。茯苓一摸额头就惊叫:“烫得像炭!”
诊疗室里立刻忙碌起来。
姬素问坐在竹椅上——她的腿伤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在搀扶下短距离移动。她示意把阿卯放在榻上,三指搭上细小的手腕。
“脉浮数而急,指纹紫滞过气关。”她凝神片刻,“外感风热,邪犯心包。茯苓,取安宫牛黄丸——”
“等等。”林循拦住准备取药的茯苓,“先测体温。”
他从急救包里拿出电子体温计——这是最后一件还能勉强工作的现代器械。打开开关,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然后熄灭。
“没电了。”林循苦笑。
“何为……电?”茯苓好奇。
“以后解释。”林循收起体温计,改用最原始的方法——手背贴额头,“确实高烧,估计超过39度。但直接用安宫牛黄丸,是不是太重了?”
姬素问抬眼看他:“高热惊厥,邪已入心。牛黄清心,麝香开窍,正是对症。”
“可安宫牛黄丸里含朱砂、雄黄,有重金属毒性。”林循皱眉,“儿童肝肾功能不完善,长期或大剂量使用可能导致——”
“朱砂镇心安神,雄黄解毒杀虫,自古用之。”姬素问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眼神锐利起来,“林先生,你若有更好的治法,不妨直言。”
两人的目光在病榻上方相撞。
茯苓端着药丸,进退两难。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闻讯赶来的弟子,探头探脑。
“先物理降温。”林循转身对茯苓说,“取温水,软布,擦浴颈侧、腋窝、腹股沟。再用酒精——不,用高度酒擦手心脚心。”
“这是何法?”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问。
“通过蒸发散热。”林循边说边解开阿卯的衣襟,“高热时,身体产热大于散热。擦浴能促进皮肤散热,防止热性惊厥反复发作。”
他动作很快,用温水浸湿布巾,轻轻擦拭孩子发烫的皮肤。阿卯的抽搐果然渐渐缓和。
姬素问静静看着,没有阻止。但等林循擦完,她再次开口:“散热只是治标。邪热不除,热必复起。”
“所以需要找出病因。”林循检查阿卯的咽部,“咽红,扁桃体肿大……可能是急性扁桃体炎。”
“扁桃体?”又是一个新词。
“就是喉咙两侧的淋巴组织。”林循指着自己的颈部,“当病原体——就是‘外邪’——侵入时,这里的免疫细胞会聚集、战斗,导致红肿发热。”
姬素问的眉头越皱越紧:“林先生,你说的‘免疫细胞’‘病原体’,究竟是何物?”
诊疗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弟子都屏住呼吸。连刚被苍术搀扶进来的师叔祖,都停在门口,没有出声。
林循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场辩论避不开了。
2
“这样吧。”林循站直身体,“我们一边治疗,一边讨论。姬姑娘,你按你的思路来,我按我的思路来。我们一起观察阿卯的反应,看看哪种解释更合理,哪种治疗更有效。”
这是最公平的方式。
姬素问沉默片刻,点头:“可。”
她让茯苓取来银针,选了四穴:大椎(泄热)、曲池(清热)、合谷(疏风)、人中(开窍)。下针时手法极轻,针入不过三分,但阿卯的呼吸明显平稳了些。
“大椎为诸阳之会,刺之可泄阳热。”姬素问解释,“曲池、合谷清阳明经热,人中醒神开窍。”
林循仔细观察。他注意到,针刺后阿卯的面色似乎没那么红了,抽搐也完全停止。
“有效。”他承认,“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有效。”
“经络所过,主治所及。”姬素问答。
“我是说,针刺这些穴位,具体引发了什么生理变化?”林循追问,“是刺激了神经末梢,影响了体温调节中枢?还是促进了局部血液循环,加速了炎症物质的清除?或者激发了内源性镇痛物质——”
“够了。”姬素问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但握针的手指收紧了,“林循,你现在就像在问:太阳为何会升起?我答:因为天地运转如此。你非要追问:是地球自转还是公转?轨道倾角多少?自转速度——”
她顿了顿:“有些问题,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答案。”
“但可以有猜想。”林循坚持,“猜想是寻找答案的第一步。”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诊疗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门口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连正在药田除草的苍术都闻讯赶来。
“我押师父赢。”一个年轻弟子小声对同伴说,“师父的针法立竿见影。”
“我赌林先生。”另一个弟子说,“他说的‘免疫细胞’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有道理……”
“肃静。”苍术低喝,但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3
阿卯在针药并用下,热度开始下降。
姬素问又开了方子:金银花、连翘、薄荷、板蓝根、生甘草。都是辛凉透表、清热解毒的药。
林循没有反对这个方子——在现代,这些药材也确实常用于上呼吸道感染。但他提出了补充建议:
“加大量饮水,流质饮食。如果有野果,可以榨汁补充维生素C——就是能增强‘正气’的东西。”
“何为维生素?”茯苓一边抓药一边问。
“一种……维持生命的元素。”林循尽量简化,“缺乏它,人容易生病。”
药煎好了。茯苓小心地喂阿卯服下。孩子出了些汗,热度又退了些,甚至半睁开眼睛,虚弱地喊了声“娘”。
治疗显然是有效的。
但辩论才刚刚开始。
“现在孩子稳定了。”林循转身面对姬素问,“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吗?关于发热的本质。”
姬素问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晨光:“你说。”
“我认为,发热不是病,而是症状。”林循开始阐述,“是免疫系统——就是身体抵御外邪的军队——在‘打仗’时产生的反应。”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那幅简陋的人体轮廓图。他用炭笔在图上标注:
“当‘外邪’——可能是病毒,可能是细菌——侵入人体时,免疫细胞会识别它们,然后释放一种叫‘细胞因子’的信号物质。这些信号传到大脑的体温调节中枢,把体温‘调定点’上调。”
他在头部画了个圈:“所以人会觉得冷,会打寒战——这是身体在努力产热,让实际体温追上新的调定点。”
“等体温上来了,免疫系统的活性增强,更能有效杀灭病原体。同时,高温本身也能抑制某些病原体的生长。”
他转身看向姬素问:“所以发热本质上是防御反应。你们中医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其实就是在描述一个健全的免疫系统。”
姬素问安静地听着。等林循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所有弟子都等着她反驳。
但她开口时,问的却是:“那你为何又要给阿卯擦浴降温?既然发热有益,为何要退热?”
4
这个问题很尖锐。
林循笑了:“因为凡事都有度。适度发热有益,过度发热有害。持续高热会导致脱水、惊厥、脏器损伤——你们称之为‘热极生风’‘热伤阴液’,对吧?”
姬素问微微点头。
“所以治疗的关键,不是一味退热,而是找到病因,帮助免疫系统更有效地战斗。”林循走回榻边,看着沉睡的阿卯,“比如这个孩子,如果是细菌感染,可能需要清热解毒药里某些具有抗菌作用的成分。如果是病毒感染,则需要支持疗法,让身体自己产生抗体——”
“抗体?”
“就是……专门对付某种外邪的‘兵器’。”林循比划,“免疫系统会记住见过的敌人,下次再来,就能更快制造对应的兵器。”
他看向姬素问:“这有点像你们说的‘正气有记忆’。得过一次麻疹的人不会再得,就是因为免疫系统记住了这个‘邪’。”
姬素问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阿卯,再看向林循。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撼,有困惑,还有一种被打开的、豁然开朗的明亮。
“所以……”她缓缓说,“我用的金银花、板蓝根,是在帮助‘免疫系统’制造‘兵器’?”
“可以这么理解。”林循点头,“这些药材里的活性成分,可能具有抗病毒、抗炎、调节免疫的作用。虽然古人不知道具体机制,但通过千年的临床实践,筛选出了有效的组合。”
他顿了顿:“这就是中医的伟大之处——在不知道‘为什么’的情况下,找到了‘怎么做’。而现在,我们也许可以尝试弄清楚‘为什么’。”
石室里鸦雀无声。
连师叔祖都拄着藤杖,静静地站在门口,黑玉般的眼睛深不见底。
许久,姬素问轻声问:“那我的针灸呢?刺大椎、曲池,也是在帮助‘免疫系统’?”
“很可能。”林循兴奋起来,“针刺可能通过神经-内分泌-免疫网络,调节全身的免疫反应。比如刺激某些穴位,能促进肾上腺皮质激素的分泌,而激素具有抗炎作用……”
他说得太快,用了太多现代术语。姬素问明显跟不上,但她没有打断,只是专注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等林循终于停下来喘口气时,她忽然说:
“我明白了。”
5
“你明白什么了?”林循问。
姬素问撑着竹椅扶手,慢慢站起来——茯苓要扶她,她摆手示意不用。
她走到那幅人体图前,看着林循刚才画的那些标注。炭笔的线条还很新鲜,在晨光里微微反光。
“你的理论,像一幅精细的地图。”她缓缓说,“告诉你每一座山有多高,每一条河有多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她转身,指向满室的竹简:“而我们的医书,像一套古老的游记。告诉你哪条路能翻过这座山,哪条船能渡过这条河,哪里有险滩,哪里有桃源。”
“地图和游记……”林循喃喃。
“对。”姬素问的眼睛亮得像点燃的琥珀,“地图精确,但冰冷。游记模糊,但有温度。若能将二者合一——”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既知山河面貌,又晓跋涉之法。既明敌我之势,又通征战之策。”
这句话像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苍术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茯苓张大了嘴。连师叔祖的藤杖都轻轻顿了一下地面。
林循看着姬素问,心脏狂跳。
她懂了。
她真的懂了。
“所以……”林循声音发干,“你愿意——”
“我愿意继续听。”姬素问打断他,“听你说‘免疫细胞’,说‘细胞因子’,说‘抗体’。但我也要说给你听——何为卫气营血,何为三焦辨证,何为经络流注。”
她走回竹椅坐下,动作很慢,但背脊挺直。
“从今日起,晨间我讲《内经》,你讲‘现代医理’。午后共同诊治,验证所学。夜间共注医书,融会贯通。”
她看向林循:“你可愿意?”
林循深吸一口气,然后深深一揖:
“求之不得。”
6
这场辩论没有胜负。
或者说,双赢。
阿卯在针药并用下,午后热度完全退了,甚至能坐起来喝粥。石叔一家千恩万谢,留下两只山鸡作为诊金。
而灵枢谷的弟子们,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思想冲击。
午后,茯苓抱着她的小本子,蹲在药房门口记录:
“今日师父与林先生辩论发热。师父说阳气亢盛,林先生说免疫系统打仗。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但争完后一起守了阿卯两个时辰。”
“我偷偷问大师兄押谁赢。大师兄说:‘医道求真,何须分胜负?’”
“但我还是押了师父。因为林先生说话时,师父眼睛亮亮的,像捡到了宝贝。”
她写完,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师叔祖下午把师父叫去,谈了一个时辰。师父出来时,眼圈有点红,但嘴角是弯的。”
“我问师父怎么了。她说:‘师叔祖准我……破例了。’”
“破什么例?师父没说。”
傍晚,林循去给姬素问换药时,发现她桌上多了几卷全新的竹简。
“这是?”他问。
“空白简。”姬素问答,“从今日起,我们合著一部新书。”
“什么书?”
“《灵枢循环注》。”她看着他,“你注现代之理,我注古法之要。阴阳相合,古今相证。”
林循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拿起一卷空白简,竹片温润,还带着新削的清香。
“从哪里开始?”他问。
“从《阴阳应象大论》开始。”姬素问展开那卷古老的医书,“你昨夜说的‘系统论’,我想听更细。”
油灯点亮了。
两人对坐在灯下,一个执古卷,一个握炭笔。
窗外,灵枢谷的弟子们悄悄聚在远处,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
“师父和林先生又开始了。”一个弟子小声说。
“这次要吵到几时?”
“不是吵。”茯苓纠正,“是‘论道’。”
她握紧怀里的小本子,眼睛亮晶晶的。
今夜,她的观察日记,又有新内容可写了。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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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看点:
· 首次公开学术辩论,中西医理论正面碰撞
· 姬素问提出“地图与游记”的精妙比喻,理解融合真谛
· 达成正式学术合作约定:晨讲、午诊、夜著
· 师叔祖默许“破例”,暗示对林循的认可
· 决定合著《灵枢循环注》,中西医融合进入实操阶段
· 茯苓的观察日记成重要情感线索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