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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洛南依办公室的门关上那一刻,隔绝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门内,洛南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惨白的脸。门外,黎炎炎如同被钉在原地,洛南依那句冰冷诛心的话像淬毒的冰锥,钉入她滚烫的心脏,瞬间冻结了所有奔涌的情绪,只剩下尖锐到麻木的刺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脚,怎么在席芷妍毫不掩饰的得意目光和四周窃窃私语的包围中,挺直背脊走向电梯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却异常平稳。直到冲出写字楼,深秋的冷风裹挟着夜的气息狠狠撞上来,她才猛地打了个寒颤,胸腔里那口强撑着的、几乎要爆炸的气,终于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哽咽。
手机?不知道摔在哪里了。她不在乎。招手,上车,报出苏澈俱乐部的地址。一系列动作机械而迅速,大脑却一片空白,只有洛南依那双写满怀疑和刺痛的眼睛,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俱乐部里,光影迷离,喧嚣震耳。黎炎炎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沸水的冰。她找到在吧台的苏澈,声音嘶哑:“酒。最烈的。”
苏澈被她的模样吓到,不敢多问,递上不加冰的威士忌。她仰头灌下,烈酒像火线一路烧下去,试图用物理的灼痛覆盖心里那股更汹涌的、名为“背叛感”的寒流。
“再来。”
“炎炎……”
“酒!”
第二杯下肚,她重重坐在高脚凳上,眼神空洞,手指无意识地放到唇边,开始啃咬指甲——这个多年未现的、只在最伤心无助时才会有的小动作,让苏澈心里重重一沉。
“上次这样,还是你跟凌陌寒那混蛋分手的时候。”苏澈按住她的手,语气严肃,“黎炎炎,一个破工作,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同事,能把你搞成这样?”
“同事?”黎炎炎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带着醉意和压抑的颤抖,“对,一个‘同事’!可我他妈就是把她的信任当回事!我把那个项目当回事!我觉得跟她一起工作有意思!结果呢?出了事,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就因为我是‘关系户’?在她眼里,我是不是就活该是个靠不住的内鬼?!”
她语无伦次地吼着,把这些天积压的疲惫、投入、不被理解的委屈,全都倾倒了出来。苏澈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黎炎炎因为工作、因为一个“同事”流露出如此深刻的伤心和愤怒。
“所以你就为这个洛南依,把自己搞成这样?”苏澈语气复杂,“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说不定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椅子还没坐热就可能滚蛋,值得吗?”
“你闭嘴!她不会滚蛋!”黎炎炎带着泪痕瞪他,“她比你我知道的所有人都厉害!她一定能解决!”
吼完,她自己都怔住了。即使如此伤心愤怒,她对洛南依能力的信任,竟没有一丝动摇。
她烦躁地抢过苏澈的手机:“给我!”
**同一时间,陆振洪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洛南依被陆振洪的助理几乎是“请”进去的。门刚关上,陆振洪的咆哮就砸了过来:“洛南依!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泄密!甲方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我的脸,公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脸色铁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洛南依脸上:“我对你寄予厚望!给你高薪权限,甚至同意你那见鬼的对赌!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让别人踩着我们的脸上去风光?!”
洛南依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陆振洪的怒火倾泻而下,每一句都带着威胁。
“我告诉你,”陆振洪喘着粗气,手指几乎要点到她鼻尖,“这事要是摆不平,让公司蒙受损失,毁了和甲方的关系……你想不出办法,有你好看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狰狞。
洛南依抬起眼。她的眼眶微红,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冰。“陆总,请给我半个小时。如果半小时内,我不能拿出一个将危机稳住、并可能转化为机会的方案,我承担一切后果。”
她的冷静和决绝,像一盆冰水,稍微浇熄了陆振洪部分狂暴的怒火,但也让他更加恼火。“好!半小时!我就看你怎么翻天!”
洛南依转身离开,背脊挺得笔直,但无人看见的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
**回到自己办公室外,看到黎炎炎和席芷妍那一幕,是她情绪堤坝上出现的最后一道裂痕。**
席芷妍那意有所指的笑容,黎炎炎“恰巧”的消失和出现,还有自己心底那源于童年噩梦、对“背叛”深入骨髓的恐惧……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在她刚刚承受了陆振洪最不堪辱骂、内心最脆弱混乱的时刻,汇聚成了一股摧毁理智的洪流。
她失控了。对黎炎炎说出了那句带着尖刺和猜忌的话。
而当黎炎炎用那种冰冷、陌生、仿佛被彻底刺伤的眼神看向她时,一种比面对陆振洪怒吼时更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是“别人”。** 黎炎炎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了她为内心筑起的那道高墙,走进了某个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却莫名感到安心和重要的区域。那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懂的节奏,是在冰冷的职场上罕见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或许不是永远一个人。
可现在,她亲手用怀疑的刀子,捅向这个让她觉得不一样的人。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她没有时间沉浸在个人情绪里,哪怕心脏疼得像被攥紧。陆振洪只给了半小时,对赌的成败,团队的存亡,都在此一举。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激烈的痛苦、悔恨、自我厌恶,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她站起身,走到电脑前,手指放到键盘上,微微颤抖,但敲下第一个键时,已经稳如磐石。
**工作。解决问题。这是她唯一擅长,也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像一个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快速部署,调整方案,联系资源,亲自撰写……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果断,每一个决策都精准狠辣。她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解决问题”的模式里,用高强度的思考和执行,来屏蔽内心那片正在龟裂坍塌的荒原。
**而俱乐部里,黎炎炎正用苏澈的手机,死死盯着屏幕。**
洛南依的脸出现在直播镜头前。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头发梳理过,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背脊挺直。眼神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特有的、锐利而稳定的光芒。完全看不出半小时前的崩溃痕迹。
她正在清晰、有条不紊地阐述着“泄密事件”的另一个视角——“一次精心策划的‘创意压力测试’与‘市场预演’”。逻辑严密,话锋一转,引出“基于预演反馈连夜优化的终极版本”——那个她从未示人的Plan B。
她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带着奇异的、能安抚人心又令人信服的力量。直播间人数飙升,评论飞快刷新,最初的质疑被越来越多的惊叹和期待取代。
黎炎炎死死盯着屏幕,看着洛南依在滔天巨浪中稳稳掌舵,不仅没有沉没,反而借力打力,试图将灾难扭转为惊艳的亮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愤怒和伤心还在灼烧,但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不可抑制地翻腾上来——那是近乎敬畏的欣赏,是目睹绝境中绽放强悍生命力的震撼。
**洛南依不愧是洛南依。**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带着苦涩,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苏澈凑过来,看着屏幕上的洛南依,又看看黎炎炎专注甚至缓和的侧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她?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看起来是挺能说会道……但至于吗?你要是在陆振洪那儿不开心,来我爸公司……”
“你懂个屁!”黎炎炎打断他,抢回手机,目光粘在屏幕上,“她不是在说漂亮话,她是在打仗。而且,她快要赢了。”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苏澈彻底哑然,他看着黎炎炎眼中重新燃起的、为屏幕中那个人而亮的光彩,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直播异常成功。** 力挽狂澜,绝地反击。预售数字疯狂跳动,舆论逆转,公司群里溢美之词刷屏。陆振洪甚至亲自发消息“摇旗呐喊”。
热闹是他们的。
下播时,凌晨两点。办公室只剩下她和唐雅。极致的喧嚣过后,是极致的寂静。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被强行压下去的所有情绪,便如同挣脱囚笼的困兽,咆哮着反噬。
她看着手机上那个沉寂的对话框,那句孤零零的“对不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拨打过去的电话,只有关机的提示音。
**她真的走了。**
**她生气了,伤心了,可能再也不会理她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和痛楚,远比想象中更剧烈。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筑起了足够高的心墙。可黎炎炎的出现,像一束阳光,不知不觉融化了坚冰的一角。而现在,这束光因为她的过错,可能永远熄灭了。
更让她恐惧的是那种失去感。黎炎炎对她而言,早已超越了“同事”。那种默契,那种安心,那种不由自主的在意……是她坚硬外壳下,从未允许别人触及的柔软。她害怕背叛,所以从不轻易交付信任,可黎炎炎却在她严防死守中,悄无声息地占据了那个特殊的位置。而今天,她不仅用最糟糕的方式“背叛”了这份信任,还可能永远失去了它。
她试图深呼吸,试图用理智去压制。可是没有用。心脏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酸涩难忍。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唐雅看见。可温热的液体根本不听使唤,迅速积聚,滚落,砸在冰冷的桌面上。
她愣住了。伸手触摸脸颊,指尖一片湿凉。
**她哭了?**
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上一次哭,还是和前男友分手,再上次,是小时候目睹家庭破裂的那个夜晚。那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压力、多难的境况,她都能保持表面的冷静和职业,将情绪牢牢锁在心底,自己慢慢消化,甚至遗忘。
可今天,因为黎炎炎,因为可能失去那份特殊的连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竟然溃不成军。
“南依?”唐雅被吓坏了,手足无措,“你……你怎么了?别哭啊……”
唐雅的安慰飘忽而遥远。洛南依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堵住。她只能用手背用力抹去眼泪,可是越抹越多。这种陌生的、失控的脆弱感让她感到羞耻,却又无法停止。
她不是为工作的压力哭,也不是为陆振洪的威胁哭,而是为那个可能被她亲手推入寒冬的、特殊的人,也为那个在坚硬面具下、其实依然渴望温暖和信任的自己。
她颤抖着手,再次点开黎炎炎的对话框。看着自己之前发送的那条道歉,石沉大海。
一种近乎卑微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能就这样失去联系。她需要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回复。
指尖颤抖着,她又输入了一条信息,比上一条更加直白,更加暴露了她此刻不堪一击的脆弱:
「炎炎,你可不可以回复我一下?哪怕只是一个字。」
「我真的……不想没有你的消息……」
点击发送。绿色的气泡再次显示“已送达”,然后继续沉默。
她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这样就能让回复凭空出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她就那样坐着,握着手机,等待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
泪水无声滑落,她也顾不上擦拭。这一夜,对洛南依而言,注定无眠。身体的疲惫抵不过内心的煎熬。她太想得到黎炎炎的回复了,想到心脏都揪痛。那份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重要的羁绊,如今悬在一线,而她,是亲手砍向那根线的人。
城市的另一端,黎炎炎终于醉意朦胧地靠在沙发里,手里还握着苏澈的手机,屏幕上定格着洛南依直播结束前最后一个冷静而坚定的画面。她不知道,此刻有一个人,正在冰冷的办公室里,为她流着泪,发出卑微的祈求,彻夜不眠地等待着她的回音。
裂痕已生,信任蒙尘。她们在各自的夜晚里,一个被愤怒和伤心包裹,却依然忍不住折服与牵挂;一个被悔恨和恐慌吞噬,流着陌生的眼泪,卑微地祈求连接。
破晓之前,两颗同样煎熬的心,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漫长的夜色,无声地疼痛着,呼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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