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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济之庭(七)
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宁弱靠在墙角,看吴哀无能地捶门,砸墙,甚至搬起桌子砸。
他的力气有限,很快就气喘吁吁。
蜡烛和圣经被他放在地上。
宁弱盯着那烛火看,忽然,他发觉蜡烛燃烧的速度变快了。
要知道他一直在心里默念秒数。
出不去。吴哀似乎是放弃了,他坐下来,开始翻看这本圣经。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越发皱了起来,“夫妇是一体的,理应共享罪业。因此,不管一方犯下何等罪过,其罪痕都将如影随形地跟着另一方……”
“夫妇”这两个字触动了吴哀的神经。
昨天林荫就因为谎称她跟吴哀是夫妇,被马西斯警告了一番。当时吴哀还觉得奇怪,马西斯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夫妇。后来猜测还有身份档案,便觉是马西斯提前知悉了他们的身份。
“罪痕是什么?”他下意识提问。
说完才意识到跟自己共处一室的是队伍里最恶劣的男人。
宁弱托着腮。他的脸白得透明,像久不见天日的囚徒。
“你猜。”
预想中的回答。
吴哀干脆不问他了,继续在书里寻找线索。
宁弱盯着吴哀的脸。
原来泥菩萨发火这么好玩。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也对,他没有杀过泥菩萨。
烛火轻轻摇曳,火苗像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
“罪孽是无解且永恒不变的,当罪孽发生之时,其惩罚将降于罪人。”
吴哀跟着文字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缓缓斜向下。
他抚摸着厚厚的莎草纸,觉得似乎有人用坚硬的羽毛在上面写下了字,只留下刻痕,肉眼看不见。
吴哀闭上眼,依靠指尖的触感,一边感受一边读了出来:
“……但是,倘若所有人共同犯下一桩罪孽,则罪孽将由所有人共同承担。惩罚亦然。主啊,请原谅我。我是共济的蛇,终死之日永远不会降……”
“临”字落下的瞬间,吴哀透过眼皮感觉到烛光熄灭了。
他冷不丁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漆黑。
房间里只有他跟宁弱。是宁弱吹灭了蜡烛?
不,他觉得宁弱不会这么做。
他虽然很恶劣,但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吴哀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柱往上爬。
这时,蜡烛又亮了起来。
眼前骤然浮现出宁弱的脸。
他手里拿着一根火柴,刚刚就是他划燃了火柴,点亮蜡烛。
吴哀不记得房间里有火柴,他刚想问火柴是哪里来的,宁弱好像知道他会问什么,“刚刚在桌上,也就几根,被我藏起来了。哦,这次真的是我主动藏起来的。”
吴哀的话也在喉咙里,有种面对着熊孩子的无力和恼火。但紧接着他脸色惊变,看着宁弱身后慢慢浮现的,一张苍白的脸。
正是他在门缝里看到的女鬼。
呼。
不知道谁吹了一口气,蜡烛又熄灭了。
但下一刻宁弱用火柴补上了。
光明出现的瞬间,宁弱和吴哀都看到了旁边的诡异,她离蜡烛很近,眼睛一片血红,毫无血色的脸上有蛛丝状的破碎裂隙。
呼。
蜡烛又熄灭了。几乎前后脚,宁弱又把蜡烛点上了。
“好玩吗?”他盯着吴哀身后。
吴哀知道诡异转移到了他身后。她那双手正贴着他的脖子,冷冰冰的像万年不化的冰山。
呼。
这次不是诡异吹的。是宁弱。他主动把蜡烛吹灭了。
吴哀一头问号。
黑暗里似乎有风贴着他的脸吹过去了。
接着,吴哀听到了惨叫。
不是宁弱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显然,是诡异在尖叫。
吴哀听到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似乎是“沈岁”。一个人名?
忽然,吴哀感觉脖子一紧,他的脖子被掐住了。
手里的蜡烛和圣经都掉到了地上,蜡烛滚到门边,圣经朝下扬起灰尘。
这双手很大,不是女人的手。
它的主人掐住了吴哀的脖子,抱着致他于死地的决心,慢慢收紧。
就在吴哀窒息到极点,头晕眼花,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头顶降下了一束光。
他要死了?
吴哀眼里只能看到那束光。它温暖,宁静。中间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慢慢地掉了下来。
吴哀的视野忽然变得清晰。
他看见了,那是一枚硬币。
金色的硬币。
掐住他性命的手忽然松开了。
旋即有一只手高高扬起,打向那枚硬币。
硬币是虚幻的,被触碰到的瞬间就消失了。圣光也跟着消失。
吴哀趴在地上大口呼吸,让空气重新充盈肺部。
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拾起蜡烛,点燃,凑到了他的面前。
吴哀抬起头,看见宁弱的脸,“你没事吧?”
吴哀摇摇头,“没事,刚刚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
“是诡异。”宁弱语调平静,“那只诡异好可怕,就是她想致我们于死地。现在暂时安全了,就是不知道她会去找谁。”
吴哀:“你又猜到了什么?”
“猜?我可不是猜。”宁弱用手指比划蜡烛的长度,给吴哀解释,“从进来开始我就在默念秒数,这根石蜡蜡烛一开始燃烧的速度很正常,大概每小时0.9厘米。两个小时前它的燃烧速度变快了,可这个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风,氧气浓度也应随我们留在这里的时间变长而降低。可它越烧越快,说明什么?”
吴哀已经知道了,“诡异的力量。”
科学解释不了的力量。
“还有一点,昨天我记住了修道院外天黑的时间,距离蜡烛燃烧速度变快的时间刚好二十四个小时。”
吴哀:“你的意思是天黑也会增加蜡烛燃烧的速度?”
“昨晚你们去找梅如翘和林荫的时候我没有一起,不然可以观察蜡烛是否在黑暗中燃烧得更快。”宁弱摸着下巴,对吴哀露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容,“当然,我说的黑暗不是单纯的黑。”
吴哀声音变低了,“照你这么说,从蜡烛燃烧速度变快的时候,‘她’就在这个房间里了。”
“没错。”
吴哀看向跳动的烛火,“那现在?”
宁弱还没说话,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吱呀”一声。
门打开了。
梅如翘站在门外,她右手提着一盏油灯,左手拿着一个牛皮信封,“我找到新线索了。”
另一边,连震三人被迫留下祷告,直至黄昏才跟着亚罗从膳堂的大门出去。
门后是一个被回形长廊围住的庭院。
庭院里有一个石台。
远远看去石台上似乎躺着一个女人,浑身覆盖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
但是走近了三人发现这不是活人,而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刻成的石像。
“好逼真。”赵子舒感叹。
他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这样精美的石雕。逼真到将白纱下女人裙摆上的褶皱都刻画出来,女人被轻纱笼罩的胸口似乎在起伏,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苏醒过来。
很快三人收回目光,跟随亚罗走进一扇半开着的大门。
他们刚进去之后,石雕下女人的胸口慢慢渗出血迹,蔓延到全身。血顺着她的裙摆往下滴……
门后是一个小型温室,拱形天顶是玻璃制成,墙上每隔十步悬挂着一根火把。
数十个信众在此劳作。
土壤被划分成数块,有的种土豆,有的种豌豆。蔬菜有很多种,水果只有一种。
亚罗把他们带到了一块土地前,指着光秃秃的植株,“你们需要为它们浇灌圣水,直至午夜。”
“浇水而已,还要忙到十二点?”连震质疑。
“只有当花开的时候才说明它们喝饱了。”
随着亚罗开口,三人这才注意到树枝上垂直的密闭花苞。
“那晚饭……”连震肚子有些饿了。
“这是你们的惩罚。”亚罗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都是宁弱那个疯子。”连震暗骂。
赵子舒:“如果吴哀哥和如翘姐不去的话,我们五个人能做得更快。”
“没错,都是宁弱的错。”连震摇摇头,忽然发现除他们之外的信众放下了手里的花洒和锄头,往外走去。
到饭点了。但连震三人不能去,亚罗看着所有信众离开,也跟着出去了,将门轻轻带上,留下一条缝。
“圣水在哪里?”连震认命地劳作起来。
至少这里看着是安全的,地方开阔,遇到女鬼也能跑。
他自认聪明,没有把蜡烛留在房间里,而是随身带着,连带着马西斯留在蜡烛旁的三根火柴。
林荫往前走,找到了一个水池。
池中的水清澈见底,目测半人高。
池边放着三个装水的木桶。
“在这里。”她回头跟两人说。
说完,林荫弯下腰先打了一桶水。
这水看着十分澄澈甘甜,林荫一整天没进食,感觉嗓子里痒痒的,很想喝一口。
她低下头,正要喝水,被连震捂住了嘴,“不要乱喝。”
赵子舒打了一桶水,凑近闻了一下,好像触电一样跳开了。
“怎么了?”连震走过来。
“有味道。”赵子舒指着桶里的水,声音在颤抖,“是血,血的味道。”
听他这么一说,林荫赶紧把水桶放下。
连震端起水桶,凑到鼻子面前闻,“没有味道,是你的错觉吧。”
赵子舒愣了一下,“不,我真的闻到了。”
连震把水桶递过去,“你再闻闻。”
确实没有味道。
赵子舒自我怀疑。
连震打了一桶水,“走吧。”
林荫力气最小,提着水桶摇摇晃晃地来到植株旁,将桶里的水浇了下去。
树枝上的花苞轻轻颤了一下,没有反应。
三人打水,浇水,再打水,再浇水。全然不知时间流逝。
池子里的水位一直没下去,连震数不清跑了多少趟,放下水桶,“见鬼了,这里面的水怎么跟取不完一样。”
“连震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赵子舒忐忑地说,“不管我们倒下去多少水,再打一桶回来,土壤都还是松爽的。”
连震确实发现了,他以为是泥土将水吸收了。
现在想想,他们倒下去的水足够淹了这个温室。土壤和植株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荫害怕起来,“连震哥,我又累又饿。”
“谁不是。”连震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想了想,“我们忙多久了?”
赵子舒不清楚,没有任何表明时间的道具,只能大概估计,“可能有四五个小时吧。”
“我们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午夜了。”连震提起水桶,继续浇水。
终于,三人筋疲力倦之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钟声。
足足十二下。
连震拍了一下脑袋,“对啊,修道院不都有钟塔吗?对了,昨天晚上你们听到过吗?”
两人摇了摇头。
赵子舒:“钟塔不应该隔一个小时就报时一次吗?”
林荫:“好像是吧。”
他们都不是对外国文化感兴趣的人。
“算了。”连震起身,“反正时间到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他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桶。
水桶里的水流进土壤,很快被吸收了。
花苞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就在三人面前,慢慢结出了一个果子。
看上去像山楂果。眼球般大,鲜红欲滴。
三人以为这就是结果。果子却越来越大,直至长成一个手掌般大的苹果。
跟第一天在餐桌上看到的苹果一样。
“是吴哀哥吃过的苹果。”赵子舒脱口而出。
“既然是吴哀哥吃过的,那应该可以吃吧。”林荫咽了口口水。
她太饿了。饥饿和疲倦让她没力气思考。
赵子舒看着苹果鲜艳红润的外皮,脑海中浮现出咬下一口时令人灵魂深处都随之颤栗的甜美。
有人速度比他快。林荫已经忍不住摘下了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连震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林荫咀嚼然后咽下。幸运的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三下五除二地把苹果吃干净,剩下的果核丢到植株下。
“亚罗没说过我们能吃。”连震顿了顿,“子舒,林荫吃苹果这件事谁也别告诉。”
赵子舒看着林荫饕足的神情,好不容易按下再摘一颗的冲动,点了点头,“知道了哥。”
三人往外走去。
植株下,土壤忽然蠕动起来,将苹果核吞吐进去。一朵新的花苞从树枝上冒了出来,盛放,长出一颗新的果实。
不同的是果实上有一张清晰的五官。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嘴巴空嚼着,不停地重复:
“是她,是她,是她……”
波!
果实炸开,红白汁水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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