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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莱尔的独白(中)
我知道爱德华并未离开医院。他藏在附近的树林里,我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
“儿子。”
“卡莱尔?”他惊讶。
“明天再来吧。”我直入主题,“贝拉现在需要充足的休息。”
“我、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被当场戳破了小心思。
爱德华一直是个好孩子。情窦初开,他难免冲动。但真正涉及原则性问题时,他心里的那杆秤总会偏向正确的一端。
“好吧,卡莱尔。”他点了点头,“告诉贝拉,我明天再来看她。”
“当然。”我答道。
我目送他离开。
随后,我来到贝拉的病房。她很紧张——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来人(也就是我)时僵了瞬。她靠在床头,看似平静,却始终绷着肩背。目光在与我接触后迅速游移,好像……在回避什么。
从与贝拉的交谈中,我明显察觉到她对我的防备。这种反应让我想起那些流落街头的小猫——一旦陌生人靠近,便本能地将其视作威胁,弓起背脊,随时准备逃离或反击。
而她口中那句“很好”更是不攻自破。她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早已出卖了她的真实状况。
我无法理解这种变化——自从贝拉醒来后,她对我就多了分难以言说的疏离。
我一直以为我与贝拉称得上是家人,或退一步,我们也该是朋友……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我隐瞒。
我没有继续追问。
我固然好奇事情的真相,但我始终坚守一个原则——每个人都有权利保守自己的秘密,并选择告诉或者不告诉谁。作为医生,我能做的唯有关注她的健康。
至于其他的,我不该越界。
我把爱德华今晚不会再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她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只能将情绪硬生生吞回去,憋屈地点了点头。那一刻,我心底竟生出一丝微妙的快意——像是对她选择隐瞒的一点小小回击,非常的……幼稚。
我向今晚的值班护士南茜交代了为贝拉进行输液的安排,然后回到办公室继续处理余下的工作。
……
工作并不能分散我纷杂的烦恼。反而,因为身处单独的空间,我得以静下心,一点一点梳理所有的事情。
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贝拉就是我的初恋。那时的我还尚未转化成为吸血鬼,她每周日都会随她的父母一起前往教堂祷告——而我作为牧师之子,也会到教堂帮忙。
一来二去,我们坠入了爱河。
我曾经允诺她,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可一切的一切,在我成为吸血鬼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的鲜血对彼时的我而言,是绝对无法抵抗的诱惑——就像在沙漠中暴晒数日的人得到了一杯清凉的泉水。我意识到,我必须离开了。
离开的前一夜,我曾偷偷地去看过她。可不幸的是,她在切菜时不慎划伤手指,一滴饱满的鲜血从指尖溢出。
比欲望更先占据我意识的是一个近乎本能的指令——跑,跑向森林的深处。
我足足跑了三天三夜。
只是我从未设想,这次仓促的逃离最后导致了贝拉的死亡。几年后我回去村庄,我从一个少年的口中得知,贝拉早在我消失的那年抑郁而终。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爱人。
我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从这段阴霾走出,两百年?三百年?我不记得了。
我不想逃避过去,可我又该如何面对这样荒诞的事实?我早已组建新的家庭,这个现实本身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理性告诉我,我不该再回头。无论记忆如何翻涌,结果皆已尘埃落定,有些选择一旦作出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可情感从来不遵守秩序,它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在我以为早已妥善封存的地方,等待被重新触及。
或许我早已知晓答案。
贝拉对那段记忆的空白并非坏事。如今的她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我肩负着无法推卸的责任。最好的结局莫过于站在不被察觉的地方,默默守护她,将那些陈年的往事继续深埋,不再触碰。
这样做才是对所有人最佳的选择。
可即便如此,我仍然无法平息心底那一丝不甘。这并非对她的索求,而是对命运的无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一切都已归位后,又要让我重新看见?
我痛恨这份捉弄,却又无可奈何。
……
我闻到鲜血的味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那味道,早已刻进了我的骨髓里。理智尚未来得及辨认,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回应——有些东西无需刻意回忆。
我赶去时,走廊里空无一人,值班护士不知道哪里去了。病房内灯光昏暗,贝拉安静地睡着。她侧着脸,睫毛在床头灯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我低头,看见她的手背上的留置针没有处理,透明的管子已经出现回流的血色。一股愤怒在胸腔翻涌——那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低级失误。
有人应当为此付出代价。
我严厉斥责了南茜,并将这起疏忽如实记录在案。
“对不起……”她喃喃。
我纠正她:“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病人。你对不起的是贝拉,明白吗?”
这场约谈以南茜哭着离开办公室结束,资深护士芬尼让她先回家休息两天。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时,芬尼看了我一眼,迟疑地说:“老实说……我很少见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什么意思?”我抬头问。
“没什么。”她很快移开视线,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随口一说。”
芬尼离开后,我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关节无意识但规律地敲击桌面。
我不由得反思起芬尼的话——刚才的反应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吗?还是说,在愤怒之下……夹杂了不该出现的私人情绪?
我感到一阵头疼。
·
“卡莱尔……你是不是太在意我了?我是说……对一个普通病人来说。”
贝拉的这句话让我如遭雷击。
我甚至忘了呼吸。
她并非在指责,更谈不上试探,只是出于困惑——正因如此,才让我无处可逃。
我很快稳住神色,说出非常合理的理由:“医生关心病人很正常。”
她看着我,似乎在判断这句话是否足以成立。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越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
我又补充道:“尤其当病人是因为我们而受伤的。”
这是真话,却并非全部。高级的谎言往往并不需要捏造虚假。只需挑选一部分真实说出口,其余的留白让对方自行完成理解。至于对方会如何解读,则不再由我决定。
事实证明,这样的招数仍然奏效。
贝拉收回探究的目光,反而开始为自己的多想而道歉。那种反应并非退缩,而是一种过分体贴他人的习惯——她不愿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为难,即便那份不安真实存在。
可我的心却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她的善良替我遮掩了不该被看见的部分,而我知道自己并不完全无辜。若非在意,又何需解释?若非心虚,又何需选择性沉默?
我本应为她的理解感到安心,但某种程度上,这份体贴的理解反而加重了我的负担。因为它提醒我——我正在借助她的善意,掩盖自己的私欲。
而我任由这一切发生。
我没有越界却也没有直面,我没有说谎却依旧选择了回避。我披着理性与责任的外衣,站在安全的距离内,既不前行也不后退,将一切交由她的善良来替我收场。
这是否也是一种懦弱?
我洗脑自己,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可在内心深处,也许……我只是没有勇气,将那份私心置于阳光下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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