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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与双簧戏
林柚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地址,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外墙泛黄的写字楼。XX大厦,老旧的空调外机像补丁一样缀在墙面,1708室——那个“都市传说文化研究中心”。
她捏了捏口袋里的铜钱,那是出门前从抽屉里翻出来的,红绳已经有些磨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握着它能稍微定定神。
走进大堂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下午三点二十。电梯是那种老式的,运行起来哐当作响。到十七楼,门开,走廊静悄悄的,深灰色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1708的门比她想象中更朴素。磨砂玻璃上贴着的宋体字甚至有些歪斜,像是匆忙贴上去的。
她敲了门。
“请进。”
推门进去的第一印象是——普通。三十来平米的办公室,几张办公桌,堆满文件的铁皮柜,墙角绿植半死不活。空气里有种档案室特有的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办公桌后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电话里的女声苏晚,短发,细边眼镜,浅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正低头翻看一沓资料。另一个男人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熨帖的深色夹克,坐姿很直。林柚进来的瞬间,他抬起眼。
那眼神让林柚脚步顿了一下。
不是敌意,也不是审视,而是一种……过于平静的观察。像医生看X光片,或者研究员看显微镜下的样本。
“林柚同学?”苏晚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请坐。这位是我同事,重明。”
重明朝她微微颔首,没说话。
林柚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是常见的办公转椅,坐垫有些塌了。
“感谢你过来。”苏晚把面前的资料往旁边挪了挪,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我们在做老城区口述历史的数字化整理,看到你在论坛上的留言,觉得你收集的素材很有特点。”
很标准的开场白。
林柚点点头:“我是民俗专业的,毕业论文想做这方面。”
“哪个学校?导师是谁?”重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林柚报出原主母校的名字和一个导师的姓名——这些记忆碎片还算清晰。
重明没再追问,只是从桌上拿起一份打印出来的A4纸,扫了一眼:“你昨天在‘江城夜话’版块回复了一个关于棉纺厂家属院的帖子,说‘声音可能有规律,值得记录’。”
他把纸转向林柚。确实是她的回复,时间戳是昨晚十一点多。
“能具体说说是什么规律吗?”重明问,眼神落在她脸上。
林柚斟酌着用词:“我听到的说法是,敲击声很有节奏,三短三长三短。听起来像摩斯密码里的SOS。”
“SOS。”重明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你懂摩斯密码?”
“中学兴趣小组学过一点,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个节奏太经典。”
“现场去过吗?”
“今天上午去的,在外面看了看建筑结构,拍了些照片。”林柚从包里掏出原主那台旧相机——这是她出门前特意带的,里面确实有几张家属楼外部的照片。
重明接过相机,一张张翻看。他的手指修长,翻页的动作很稳。
苏晚适时插话:“我们中心对这类‘都市传闻’的实地记录很感兴趣。如果确认有研究价值,会给予一定的资料采集补贴。”她顿了顿,“当然,需要经过我们的核实评估。”
来了。报酬。
林柚做出恰当的好奇表情:“补贴大概多少?”
“视素材价值而定。”苏晚微笑道,“简单的照片和文字记录,两三百。如果有音频、视频,或者更深入的访谈,可以到五百甚至更高。”
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这是我们的信息采集合作登记表,如果你愿意,可以填一下。以后有类似素材可以直接联系我们,省去中间环节。”
表格很正规,标题是《民间文化资料采集合作人信息登记表》,下面需要填写个人信息、银行账户、擅长领域等等。
林柚接过表格,低头看。笔就放在旁边,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
她拿起笔,开始填写。姓名、年龄、学校、专业……写到联系方式时,她犹豫了一下,填了原主的手机号。
整个过程中,她能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苏晚的目光温和,带着鼓励。重明的目光则更像扫描,不尖锐,但无处不在。
填到“近期采集线索”一栏时,林柚停下笔。
“这一栏……”她抬头。
“写你最近在关注的、觉得可能有价值的线索就行。”苏晚解释,“比如刚才说的棉纺厂敲击声,或者……其他你觉得特别的现象。”
林柚想了想,写下:“1.棉纺厂家属院规律性敲击声(疑似SOS节奏);2.护城河下游夜钓者目击黑影传闻;3.本地花鸟市场宠物异常行为记录(需进一步核实)。”
她故意把“花鸟市场”写得模糊。如果对方真去查,查到算盘头上,那仓鼠现在状态稳定,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重明在她写字时,忽然问:“你对‘器物传说’有了解吗?”
林柚笔尖一顿:“是指……老物件有灵那种?”
“嗯。比如有些家族传了几代的怀表,会在特定时间走快或走慢;或者老宅子的某扇门,总在夜里自己开合。”重明的语气像在讨论天气,“我们收集过不少这类案例,大部分最后都能用科学解释,但总有那么一两例……比较特别。”
“比如?”林柚顺着问。
“比如去年我们收的一个民国妆奁。”苏晚接过话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持有人说,她祖母去世后,这个妆奁每到午夜就会自己打开一条缝,里面有淡淡的胭脂味。但我们检测后,发现是木材受潮变形,加上老式卡扣弹簧松动造成的。”
照片上的妆奁很精致,雕花繁复,但漆面斑驳。
“那……胭脂味呢?”林柚问。
“盒内衬绒布残留的,年代久了,气味会随着温度湿度变化偶尔散发。”苏晚把照片收回去,“所以你看,很多传说背后,其实都有合理的解释。”
这段话像在暗示什么。
林柚点点头,继续填表。写到最后一栏“其他补充说明”时,她状似无意地问:“我最近在研究传统乐器的民间故事,咱们中心有这类资料吗?比如……民国时期的古筝或者箜篌?”
空气安静了一瞬。
很短,短到几乎无法察觉。但林柚捕捉到了——苏晚整理文件夹的动作慢了半拍,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箜篌?”重明开口,“为什么问这个?”
“看到一些资料,说老乐器容易‘聚灵’。”林柚语气尽量自然,“觉得这个方向挺有意思。”
“资料库里应该有相关记载。”苏晚接话,已经恢复如常,“不过乐器类的不多,我回头可以帮你查查。有结果的话,怎么联系你方便?”
“就这个手机号吧。”林柚指指表格上填的联系方式。
“好。”苏晚把表格收走,看了看,“信息很完整。这样,今天就算建立初步合作了。棉纺厂那条线索,我们这两天会派人去核实,如果有价值,补贴会直接打到你账户。”
她站起身,从名片盒里抽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林柚,另一张放在桌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另外,我们中心每周三下午有学术沙龙,欢迎来交流。”
林柚接过名片。纯白卡片,只有名称、姓名和电话。
重明也站了起来。他比林柚高一个头,站直时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同学。”他开口,声音不高,“收集线索时,注意安全。”
“有些老地方,结构不稳,容易出事。”他补充道,眼神平静,“尤其是晚上。”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林柚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别在晚上去那些地方,别做多余的事。
“我会注意的。”她说。
“那今天先这样。”苏晚送她到门口,笑容得体,“保持联系。”
门在身后关上。
林柚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气。电梯还在下行,她等了一会儿,才按了下行键。
电梯厢里只有她一个人。镜子映出她的脸,有些苍白。
刚才的对话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双簧——苏晚唱红脸,抛出报酬和合作;重明唱白脸,温和地施加压力。他们想知道什么?她手里有什么?
还有提到“箜篌”时那瞬间的停顿……
电梯到达一楼。林柚走出大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摸出手机,给宴临发了条短信:“谈完了。他们提到了箜篌,有反应。还有一个叫重明的男人。”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重明在?”
“嗯。”
“马上回来。别去别的地方。”
林柚收起手机,朝公交站走去。等车时,她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大厦十七楼某个窗户后,似乎站着个人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是谁。
但她感觉,有人在看她。
车来了。她上车,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那栋大厦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口袋里,那枚铜钱贴着皮肤,微微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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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旧书店时,门虚掩着。
林柚推门进去,宴临正站在柜台后,面前摊着一本很大的线装书。听到声音,他抬起头。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他问,省去了所有寒暄。
林柚把会面的细节复述了一遍,包括表格、报酬、苏晚和重明的每个问题、自己的回答,以及最后提到箜篌时那微妙的停顿。
宴临安静听完,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着。
“重明亲自出面……”他低声道,“比预想的快。”
“他是什么人?”
“管理局档案科的科长,也是外勤负责人之一。”宴临合上书,“苏晚是文职,负责信息收集和初步接触。重明不一样——他出面的,通常都是已经被标记为‘需重点关注’的案子。”
林柚心头一紧:“我被标记了?”
“不一定。”宴临摇头,“可能只是因为棉纺厂那条线索,触发了他们的某个关键词。”
“什么关键词?”
宴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SOS。三短三长三短。这个节奏,在管理局的内部档案里,有特殊含义。”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很薄的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林柚。
那是一份手抄的笔记,字迹工整:
“……民国三十七年春,沪上某公馆夜半常有敲击声,节奏为三短三长三短。管家察之,见一老式留声机自行运转,唱片空转,无音。后请道士作法,声止。留声机拆开,内藏一纸条,上书‘救我’。公馆主人始忆起,此留声机乃数年前从一破落文人处购得,文人已失踪日久……”
笔记到这里断了。
“这是……”林柚抬头。
“管理局早期的案例记录之一。”宴临说,“他们有个内部术语,叫‘执念回声’——某些强烈的执念或未了心愿,会依附在旧物上,形成规律性的信号。SOS是最常见的一种。”
他看向林柚:“所以你提到这个节奏,重明才会亲自来。他们可能以为,你接触到了某个‘执念回声’的源头。”
“那箜篌……”
“如果那架箜篌的器灵发出的真是SOS信号,那它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执念回声’之一。”宴临语气沉了下来,“而且是比较麻烦的那种——能持续六十多年不散,说明执念极深。”
林柚想起阁楼里那种悲伤的波动。
“他们会找到它吗?”
“暂时不会。”宴临说,“棉纺厂范围太大,他们没有明确目标,不会贸然搜查。但如果你继续在那里活动,引起他们注意……”
还有那两个“江湖术士。”他评价,“有点三脚猫功夫,靠给人看风水、驱邪赚钱。寻灵盘是仿制品,只能探测到比较强的灵力波动。他们去那里,可能是接了居民的委托,也可能是嗅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你被他们看见了?”
“嗯,说了几句话。”
“记住他们的样子。以后如果再遇到,避开。”宴临转回身,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这类人贪心,又没真本事,偏偏最喜欢用那些笨办法弄出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点‘能耐’。麻烦得很。”
林柚注意到,他说“麻烦”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柜台桌面,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那不仅仅是对术士的鄙视,更像是对“不得不应对由此引发的关注”的厌烦。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我明白了。”林柚说,“暂时不去那里。”
宴临点点头,走回柜台后。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布袋,扔到柜台
“这个,随身带着。”
林柚打开,里面是三枚铜钱,比她自己那枚新一些,但边缘都磨得光滑。
“能干扰低阶的探测和望气。”宴临说,“对重明那种级别效果有限,但至少能让你在一般术士眼里‘不起眼’。”
林柚把三枚铜钱和自己那枚串在一起,放进外套内袋。
“还有件事。”宴临忽然说,语气有些不同,“你从花鸟市场回来那天,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林柚一愣:“特别的事?就看了看那只仓鼠,和店主聊了聊。”
“仓鼠……”宴临重复,眼神微凝,“它当时有什么异常表现吗?除了按计算器之外。”
林柚回忆:“我离开时,它好像在地上扒拉了什么,但店主说它经常这样,我就没在意。”
宴临盯着她:“店主有没有说,它扒拉了什么?”
“她说仓鼠看见人就会扒拉数字,通常是那人身上的钱数。”林柚顿了顿,“但那天我身上的钱……它扒拉的不是钱数。”
“是什么?”
“好像是什么7-2-5之类的。”林柚摇头,“我恍惚看见的。”
宴临沉默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林柚,看向窗外。夕阳的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把他的一半身影拉得很长。
“7-2-5……”他低声重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怎么了?”林柚问。
宴临没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回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了许多。
“那只仓鼠,比你想象的特别。”他说,“它对数字的敏感,可能不止是‘知道人身上有多少钱’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有些生灵,天生能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宴临说得缓慢,“比如时间的刻度,生命的流逝,或者……某些倒计时。”
林柚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你是在说……”
“我什么也没说。”宴临打断她,语气恢复平静,“只是提醒你,时间不等人。你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完成一个真正的任务。”
他顿了顿,补充道:“从你和谱绑定在一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
林柚听懂了潜台词。
四天,她还没有实质进展。而谱的反噬,不会等她。
“我今晚就去护城河。”她说。
宴临看着她,没反对。
“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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