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卷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宫通道里回荡，越来越近。

　　火把的光晕将追兵扭曲的身影投在密室外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胡三娘的尖叫短暂响起后便戛然而止，不知是被制住还是遇害。

　　沈知白贴在冰冷的金属门后，呼吸压到最低。门是厚重的青铜铸造，一旦从外面上锁，便是绝境。追兵显然在搜寻，尚未直接锁定这间密室，但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她飞速扫视密室。塔核、手稿必须保住，但全部带走不现实。目光落在手稿中关于“灵眼”与“自毁总枢”的那几页上。

　　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她迅速抽出那几页关键图纸和操控要诀，与塔核的简易驱动方法记录一并塞入怀中。然后，她走到石台边，双手按住塔核冰冷的表面，深吸一口气，回忆父亲记录中关于临时激发“络脉金”网络共鸣、制造小范围能量扰动的方法。

　　此法不能持久，且会暴露位置，但此刻别无选择。

　　她指尖灌注微薄内力，沿着塔核表面几个特定“穴位”快速点按，顺序、力道分毫不差。塔核内部传来极轻微的“嗡”鸣，那些暗金色的脉络再次亮起，但这次光芒更盛，且开始有节奏地明灭闪烁，如同呼吸。

　　与此同时，整个密室、乃至更远处的地宫，似乎都传来了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震颤。墙壁和地面传来微弱的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外面搜寻的脚步声骤然一停。

　　“什么声音？”
　　“是从那边传来的！有光！”
　　“快！过去看看！”

　　脚步声转向，朝着密室相反的方向——地宫更深处、靠近一处“灵眼”节点的通道奔去。

　　成功了！塔核的共鸣，激活了那片区域的“络脉金”网络，产生了能量扰动和微弱光效，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们发现异常来源并非要找的人，很快就会回头。

　　沈知白迅速熄灭塔核（这次用了更彻底的休眠指令，塔核光芒彻底暗淡，表面温度都降低了几分），然后冲到门边，小心地拉开一道门缝。

　　外面通道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火把的光晕在拐角晃动。胡三娘被丢在通道中央，蜷缩着，似乎只是昏迷。

　　她闪身出去，迅速将胡三娘拖到一处堆满废弃零件的阴影里。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可能是惊吓过度晕厥。

　　没时间等她醒来了。

　　沈知白看了一眼追兵消失的方向，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是父亲图纸上标注的、通往第二灵眼和一处紧急通风竖井的路径。竖井或许能通到地面。

　　她必须拿到更多“钥匙”——关闭灵眼的“锁”的解法，并尽可能干扰追兵，然后从竖井逃离。塔核太大，无法携带，只能先藏在这里。

　　她迅速从地上捡起几块尖锐的金属碎片和一把生锈但坚固的小扳手，又将胡三娘往更隐蔽的角落推了推，用破木板虚掩。

　　然后，她向着第二灵眼的方向，无声地潜行而去。

　　地宫通道错综复杂，但父亲的图纸清晰地印在她脑中。她避开主通道，专走堆放杂物、管线交错的狭窄维修甬道。空气中弥漫的陈旧机油和金属气味，此刻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很快，她抵达了第二灵眼所在的地下腔室。

　　这是一个比中央大厅小许多的圆形空间，穹顶上镶嵌着发出幽蓝微光的奇异晶石，照亮了中央一个直径约一丈的、由层层叠叠的青铜环套组成的复杂装置。装置中心是一个凹陷的池子，里面是近乎凝固的、暗银色的液态金属，正随着地底某种韵律极缓慢地波动。

　　这就是“灵眼”——地脉能量汇聚与调节的节点之一。装置周围的石壁上，果然有一幅巨大的星图壁画，比入口处看到的更加精细繁复，星点之间用细密的金线（真正的金粉描绘）连接，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多维几何图形。

　　“锁”就在星图之中。

　　沈知白凑近壁画。按照父亲记载，破解“锁”需要根据当前时辰的星辰实际方位（在地下无法观测，但父亲留下了一套根据地下水脉脉动周期推算虚拟星位的算法），在星图上找到对应的“密钥点”，并按特定顺序触动。

　　她闭上眼，排除所有杂念，将心神沉入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脚下地面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规律震动（地脉搏动），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甚至那池液态金属波动的频率……所有这些信息涌入她的脑海，与父亲手稿中的数学模型快速比对、演算。

　　片刻，她睁开眼，眼神清明锐利。

　　她伸出食指，指尖精确地按向壁画上某一颗不起眼的辅星。

　　“咔。”石壁内部传来一声轻响，那颗“星”微微向内凹陷了半分。

　　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她动作快而稳，指尖在复杂的星点间跳跃，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内部机括的响应。顺序、方位、力道，不容半分差错。

　　当她按下第九颗、也是最后一颗“密钥星”时，整个圆形腔室忽然安静了一瞬。

　　穹顶晶石的幽蓝光芒变得稳定。中央池子里的液态金属停止了波动，表面甚至凝固出一层极薄的、带有雪花状纹路的壳。青铜环套装置发出低沉的“轧轧”声，缓缓向内收缩、锁死。

　　第二灵眼，暂时“关闭”了。或者说，进入了能量隔绝的休眠状态。

　　成功了第一步。但还有八个。

　　她没有停留，立刻转向图纸上标注的、通往第三灵眼的捷径——一条需要爬过一段废弃通风管道的狭窄路线。

　　就在她钻进管道入口时，远处传来了追兵愤怒的吼叫和急促的脚步声！他们显然已经发现那处能量扰动只是“空响”，正在折返，并且似乎发现了她移动的痕迹！

　　“这边！有新鲜的脚印！”
　　“追！”

　　沈知白在黑暗狭窄的管道中拼命爬行。管道内壁覆满滑腻的尘垢和锈屑，尖锐的金属毛刺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脸颊。身后，追兵的火光和人声越来越近。

　　她终于爬到管道另一端，跌入另一个较小的设备间。这里堆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齿轮和连杆，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类似樟脑的防锈油气味。

　　第三灵眼就在隔壁。但她听到了隔壁传来的、不止一队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大人，这边检查过了，没有。”
　　“另一队去中央大厅了，塔核应该在那里。”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大，跟迷宫似的……”
　　“都打起精神！找到沈墨的女儿，死活不论！重点是塔核和她的手稿！”

　　是周严的人。听口气，至少有两队，每队不下五人。而且他们似乎已大致摸清地宫布局，分头搜索，效率很高。

　　硬闯过去关闭第三灵眼已不可能。

　　沈知白蹲在堆积如山的齿轮后，大脑飞速运转。父亲图纸上，这个设备间有一条检修通道，可以绕过第三灵眼腔室，直接通往第四灵眼附近，但那条通道年久失修，且有坍塌风险。

　　赌一把。

　　她借着门外透入的微弱火光，在杂物堆中找到了那个隐蔽的、被半块锈蚀铁板盖住的检修口。用力撬开铁板，里面是黑洞洞的、向下倾斜的狭小通道，只能匍匐前进。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通道内极其憋闷，弥漫着尘土和霉烂的气味。她只能靠手肘和膝盖一点点挪动。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几块松动的砖石落下，差点砸到她头上。

　　通道果然不稳。

　　她更加小心。又爬了一段，前方出现了岔路。按照图纸，向左通往第四灵眼，向右……则通向一处废弃的“动力测试井”，井底据说有未完全封闭的、与地下暗河相连的裂缝，非常危险。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来路方向，传来了挖掘和撬动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喊声：“这边！这里有动静！通道是通的！”

　　追兵发现检修口了！而且正在清理通道追进来！

　　沈知白心头一紧。向左去第四灵眼，很可能被前后夹击。向右……

　　她看了一眼右侧黑黢黢的岔道。危险，但或许是唯一生路。而且，父亲图纸在测试井位置有个小注：“井壁有旧缆绳，或可攀援。”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转向右侧岔道，奋力向前爬去。岔道更窄更低，几乎是在蠕行。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水汽反光。通道尽头，是一个直径约一丈的竖直井口。井口边缘有残破的铁栏杆。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能听到隐约的、空洞的水流回声。井壁上，确实垂着几根粗大但霉烂发黑的旧缆绳，不知还能否承重。

　　沈知白爬到井口边缘，抓住一根缆绳用力拽了拽。缆绳外表糟朽，但内芯似乎还有韧性。她将缆绳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火光已经在通道拐角处晃动。

　　她一咬牙，翻身坠入井中！

　　身体骤然失重，缆绳猛地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大量霉屑和断裂的纤维簌簌落下。她双手死死抓住缆绳，双脚蹬住湿滑的井壁，控制下坠速度。

　　井很深。下降过程中，她感到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下方水流声越来越大。大约下降了五六丈，脚下出现了晃动的、幽暗的水面——是地下暗河！河水在井底形成了一处漩涡回流区。

　　井壁在此处有一个不大的、被水流半浸没的横向洞口，黑乎乎的，不知通往何处。

　　追兵的火光出现在井口上方，有人朝下喊：“下面！她下去了！”
　　“放箭！”

　　几支弩箭带着风声射下，钉在井壁或没入水中。沈知白松手，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奋力向那个横向洞口游去。

　　水流湍急，带着她往洞口冲。她憋住一口气，在被冲进洞口的瞬间，伸手扒住了洞壁边缘一块凸起的石头，将自己固定在洞口，避开了直接卷入深处。

　　她回头看向井口，火光晃动，追兵似乎在争论要不要下来。

　　必须让他们以为她死了，或者被冲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任由水流将她带入横向洞口的黑暗深处。但在被彻底冲走前，她用尽力气，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把生锈的小扳手，掷向井壁某处！

　　“铛！”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井中回荡，盖过了水声。

　　紧接着，上方传来一阵惊呼和石块滚落的声音——扳手似乎意外触动了井壁某处松动的结构，引起了一小片塌方！虽然不大，但足以暂时阻塞井口，或者让追兵以为通道不安全。

　　沈知白被冰冷湍急的暗流裹挟，在黑暗中翻滚、碰撞。她拼命保持头部露出水面，但根本无法控制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肺部空气即将耗尽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

　　水流速度减缓，她冲进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下河湾。河湾一侧，是人工修葺的石岸和台阶，上方有光亮透入——是另一个通风口或出口！

　　她挣扎着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的石头上，剧烈咳嗽，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湿透，伤口被水浸泡后疼痛麻木，力气几乎耗尽。

　　但她还活着。而且，这里似乎是……第四灵眼区域的下层排水廊道？

　　她挣扎着坐起，观察四周。石阶向上延伸，通向一扇虚掩的、刻有水纹图案的石门。门缝里透出稳定的、幽蓝色的光——正是灵眼节点特有的照明。

　　误打误撞，竟然来到了第四灵眼附近！而且似乎是从一个不常使用的后门进来的。

　　她拧干衣角，检查怀中的图纸——还好用油布包着，基本无损。她必须抓紧时间，趁追兵被引开或尚未搜索到这里，关闭这个灵眼。

　　她推开石门，闪身进入。

　　第四灵眼的空间布局与第二灵眼相似，但中央的装置更像一个巨大的、静止的金属莲花，花瓣由无数薄如蝉翼的青铜片叠成，中心花蕊处是一团缓缓旋转的、银白色的光雾。

　　沈知白无视这奇景，直奔星图壁画。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的推算和破解更快。九次精准按压后，金属莲花发出一声低鸣，花瓣缓缓合拢，中心光雾消散。

　　第四灵眼，关闭。

　　她不敢久留，立刻寻找出口。根据图纸，这里应该有一条直接通往第五灵眼和中央区域边缘的维护通道。她很快找到了隐藏在一幅浮雕后的通道门。

　　进入通道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沉寂下来的空间。关闭四个了，还有五个。越往后，追兵可能越警惕，地宫的能量失衡也可能开始显现。

　　她有种预感，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在地宫某处，那些追兵的首领，或许正在重新评估形势，调派人手，甚至……启动某种她尚不知道的、属于“朱雀”的应对手段。

　　黑暗的通道向前延伸。沈知白擦去脸上的水痕和血污，握紧了手中仅剩的、从设备间顺手捡起的一截坚硬的铜管，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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