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尽，落我轮回

　　时光流转，人间三月。
　　沧州的雨，终究是没能留住那对主仆的脚步。当沈清秋站在洗剑阁那仿佛悬浮在云端的白玉广场上时，她手里握着的，是一枚染着陈旧血迹的林家推荐令。
　　这里是修真界，是凡人眼中的天庭。
　　眼前的景象美得令人窒息。三千座浮空岛屿在云海中若隐若现，流光溢彩的飞瀑从天际垂落，化作漫天碎玉。仙鹤在金色的阳光下盘旋，发出嘹亮的清啼。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灵气，吸一口，仿佛连肺腑里的尘埃都被洗净了。
　　然而，在沈清秋眼中，这却是一幅并不完美的“全息投影”。
　　她微微眯起眼，开启了【超频视界】。
　　那唯美的云海边缘，存在着极细微的锯齿状撕裂；那些优雅盘旋的仙鹤，每一次扇动翅膀的频率竟然完全一致，精确到毫秒，就像是一段被循环播放了无数次的视频素材。
　　“这里比山下，更‘假’。”
　　沈清秋在心中冷笑。越是接近这个世界的权力中心，那种粉饰太平的数据感就越强烈。
　　“紧张？”
　　一道冰冷而滞涩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沈清秋侧过头。十七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依旧一身黑衣，脸上那块用来遮掩容貌的破布已经换成了一张银色的半面具——这是沈清秋用林府那个铜镜怪物的碎片打磨而成的，能隔绝大部分窥探的神识。
　　即便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和周身缭绕的生人勿近的寒气，依然引得周围不少女修频频侧目。
　　“我不紧张。”沈清秋伸手，极其自然地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指尖划过他冰冷的锁骨，“我只是在想，这所谓的‘仙骨’，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十七垂眸看着她的手指，眼底极深处划过一丝淡蓝色的流光。
　　【环境扫描：高能反应区。威胁等级：中。建议：保持警戒。】
　　“肃静——！”
　　一声洪钟般的厉喝打断了广场上的喧嚣。
　　云端之上，一位身着紫袍的长得仙风道骨的老者踏剑而来。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广场上数千名来求仙问道的少年少女，神情高傲得像是在看一群蝼蚁。
　　“洗剑阁每十年开山一次，只收天才，不收废物。”
　　老者大袖一挥，广场中央轰然升起一块高达三丈的巨型晶石。那晶石通体透明，内部仿佛封印着璀璨的星河，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此乃‘鉴天石’。凡骨者，石不语；灵骨者，石生光；天骨者，石鸣雷音。”
　　“开始吧。”
　　测试开始了。
　　这是一场残酷的筛选。有人把手放上去，晶石毫无反应，被当场驱逐，哭喊声震天；有人让晶石发出了微弱的萤火之光，欣喜若狂地被记名弟子领走。
　　沈清秋冷眼旁观。
　　她发现，这所谓的“鉴天石”，本质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能量读卡器”。它读取人体内某种特定波长的能量波动。
　　“下一个，持有沧州林家推荐令者，沈清秋。”
　　执事弟子高声喊道。
　　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过来。林家乃是世俗豪门，推荐的人往往非富即贵，众人都想看看这位大家闺秀有何不凡。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并未施粉黛，却难掩那清丽绝尘的容姿。风吹起她的发丝，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破碎感。
　　她走到鉴天石前，伸出了手。
　　掌心贴上晶石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吸力传来。
　　沈清秋没有抵抗，任由那股力量探查自己的经脉。
　　一息，两息，三息……
　　鉴天石死一般的寂静。别说光芒，连一丝灰尘都没惊动。
　　广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尴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林家这次看走眼了吧？竟然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
　　“长得倒是漂亮，可惜是个废物，只能去做炉鼎了。”
　　云端之上的紫袍长老轻蔑地瞥了一眼，冷冷道：“凡骨。无缘仙道，退下吧。”
　　那个“退”字，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重重地撞在沈清秋的胸口。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并没有摔在地上。
　　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沈清秋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眸子。
　　十七接住了她。
　　他没有看那些嘲笑的人，也没有看高高在上的长老。他只是看着沈清秋嘴角的血迹，面具下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极度危险。
　　眼底的蓝光瞬间暴涨，仿佛一场微型的数据风暴正在他眼中酝酿。
　　【检测到宿主受损。判定：外部攻击。反击程序……启动。】
　　“十七，别杀人。”沈清秋立刻按住他的手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去摸一下那个石头。”
　　十七的动作顿住了。
　　他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这个指令的逻辑。
　　“去。”沈清秋擦掉嘴角的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光芒，“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赋’。”
　　她没有灵根？没关系。
　　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BUG。
　　十七放开她，转身走向那块巨大的鉴天石。
　　原本喧闹的广场，因为这个黑衣青年的举动而安静了一瞬。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那种沉默的压迫感，让那个紫袍长老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是谁？那个废物的随从？”
　　“这年头，连随从都想来碰运气？”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十七站在了鉴天石前。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恭敬地把手贴上去，而是像拍灰尘一样，随意地、甚至有些嫌弃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晶石表面轻轻点了一下。
　　指尖触碰晶石的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嗡——
　　一声极其尖锐的、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的蜂鸣声，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下一刻，那块原本只是散发柔和光芒的鉴天石，突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一万倍的强光！
　　那光芒不是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
　　是蓝色的。
　　那是属于数据流的幽蓝，是系统底层的颜色。
　　光柱冲天而起，直接撕裂了头顶那完美的云海，在天幕上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原本在空中盘旋的仙鹤被这恐怖的能量波及，瞬间化作一串串乱码消散在空中。
　　“什……什么？！”
　　紫袍长老惊骇得从飞剑上跌落下来。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咔嚓。
　　咔嚓、咔嚓。
　　那块号称坚不可摧、传承了万年的上古鉴天石，开始出现裂纹。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每一道裂纹里都喷涌出狂暴的乱码乱流。
　　它无法读取十七的数据。
　　因为十七的权限，比它高。它在试图解析一个不可解析的“神”，于是，它的逻辑核心崩溃了。
　　“他在干什么？！快让他住手！鉴天石要炸了！”
　　长老歇斯底里地尖叫。
　　晚了。
　　轰——！！！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块巨大的晶石轰然炸裂。
　　漫天晶屑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盛大的钻石雨。
　　每一片晶屑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凄美，壮丽，却又带着毁灭的气息。这满地的碎玉，像是苍天落下的眼泪，又像是某种陈旧规则的尸骸。
　　而在那漫天飞舞的晶尘风暴中心，十七静静地站着。
　　那些足以洞穿金石的碎片，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便自动悬停、粉碎，化为虚无。他毫发无损，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掀起。
　　他缓缓收回手指，转过身，在一片死寂和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回沈清秋面前。
　　他眼底的蓝光尚未完全褪去，在面具后显得妖异而神圣。
　　他看着沈清秋，语气依旧是那样平铺直叙，仿佛刚刚只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石头……坏了。”
　　沈清秋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漫天晶雨中走向自己的“神明”。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颤。
　　这就是她的剑。
　　一把能斩断这虚假世界所有规则的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转过身，面对那群早已吓傻了的修仙者和长老。
　　她那一身素白的衣裙，在这一地璀璨的碎玉映衬下，竟显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
　　“长老，”沈清秋的声音清脆悦耳，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请问，若是鉴天石碎了，这算凡骨，还是……天骨？”
　　紫袍长老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一地的残渣，又看了看那个站在少女身后、如同死神般沉默的黑衣青年，咽了一口唾沫。
　　他看不透那个青年。
　　但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他说半个“不”字，这满地的碎玉，就是他的下场。
　　“这……这是……”长老结结巴巴，努力在自己的认知体系里寻找解释，“这是传说中的……‘混沌神骨’！万年难遇！万年难遇啊！”
　　他不敢承认是石头坏了（那是洗剑阁的脸面），更不敢承认自己看不懂。于是，他给出了一个最高的评价。
　　“恭喜……恭喜这位……”长老擦着冷汗，目光落在十七身上，“不知这位公子……”
　　“他是我的侍卫。”
　　沈清秋淡淡地打断了长老的话，嘴角勾起一抹优雅而讽刺的弧度，“既然我这侍卫都有如此资质，想必，带着他的我，也有资格入这洗剑阁一观了吧？”
　　长老连连点头：“自然！自然！二位……二位皆是天纵之才！”
　　沈清秋转头看向十七。
　　漫天晶尘渐渐落定，铺满了白玉广场，宛如一层厚厚的霜雪。
　　“走吧，十七。”
　　她伸出手。
　　十七看着那只手，迟疑了一瞬，然后伸出那只刚刚摧毁了鉴天石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手依旧冰冷，但这一次，沈清秋没有松开。
　　两人并肩踏过那一地碎玉，向着那高耸入云的洗剑阁走去。脚下的晶屑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这旧世界发出的最后呻吟。
　　身后的广场上，数千人鸦雀无声，只敢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那两道背影。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有人不是来求仙的。
　　那是来……踩碎仙道的。
　　试剑台上惊鸿瞥，满地霜雪送君行。
　　这一日，洗剑阁的鉴天石碎了。
　　这一日，沈清秋的名字，连同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侍卫，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修真界的心脏。
　　而真正的“游戏”，才刚刚载入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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