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分你一半

　　倒计时三十天

　　五月的阳光已经带着暑气，透过高三教室的窗户，把桌上堆叠如山的试卷照得发白。黑板右上角的红色倒计时牌刺眼地显示着：30。

　　空气里有粉笔灰、汗水和咖啡混合的气味，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唉，真没劲，整天两眼一睁就是雪——学。”吴昊阳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他头发乱糟糟的，校服袖口蹭上了墨水，整个人像棵被晒蔫了的植物。

　　“你学了吗傻大个？”陈一诺头也不抬，笔尖在卷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顾哥还没说累，你这个成天给脑子放假的怎么好意思说累的。”

　　陈一诺确实变了。高三的压力没压垮他，反而让他褪去了最后一点稚气。细边眼镜后的眼睛专注锐利，握笔的手指修长有力，连怼吴昊阳的话都更精准了。

　　吴昊阳抬起头，看了一眼斜前方的顾承宇。

　　顾承宇正对着一道物理竞赛题沉思。侧脸线条比高二时更分明，眉骨和鼻梁在光影里投下清晰的阴影。他最近又长高了些，校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紧绷。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旁边是厚厚一沓已经做完的真题卷。

　　“顾哥真牛，”吴昊阳由衷地说，“稳居学校第一，我是没那个脑子。”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整个人向后瘫在椅背上，椅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教室里有瞬间的安静，只剩下翻书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然后吴昊阳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想林哥了……”

　　陈一诺的笔尖顿住了，在卷面上洇开一小团墨点。

　　吴昊阳却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猛地坐直身子，椅子腿“哐”地一声砸回地面，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不满地抬头。

　　“林沐宸怎么回事？”他声音压低了，但语气里的焦躁藏不住，“高考越来越近了，怎么最近老请假？上周三天，这周又两天了——他到底怎么了？”

　　陈一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听见这句话，他抿了抿嘴，视线落在卷面那个墨点上，没看吴昊阳。

　　“林哥身体不好，”他说，声音有点干，“估计是累到了。高三压力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不好？”吴昊阳追问，“我看着都挺正常的啊。高一高二还能打打球，说说笑笑——倒是你跟顾哥，平时小心翼翼的，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眼珠子一样。”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

　　陈一诺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吴昊阳：“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吴昊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觉得……你们好像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林哥每次请假，你都搪塞过去，顾哥也从来不问。就我跟个傻子似的，真信他‘感冒了’‘家里有事’。”

　　教室里很安静。前排几个同学隐约听见了争执，偷偷回头看。

　　陈一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卷子边缘，把那页纸弄得皱巴巴的。

　　就在这时，顾承宇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很平静，甚至没有放笔，只是侧过半边身子，目光落在吴昊阳脸上。

　　“昊阳，”顾承宇开口，声音还是那种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却让吴昊阳莫名静了下来，“林沐宸确实身体不太好。具体的，等他回来让他自己告诉你。”

　　“可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顾承宇打断他，视线转向陈一诺，“一诺不说，是因为答应了沐宸保密。我不同，是觉得没必要。”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更难受。”

　　吴昊阳愣愣地看着顾承宇。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顾承宇脸上切出明暗分界线。他的眼睛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但语气里的认真不容置疑。

　　“所以……”吴昊阳喉咙发干，“林哥的病……很严重？”

　　顾承宇没直接回答。他重新转回去，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公式，才说：“高考还有三十天。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安心养身体，然后回来和我们一起考试。”

　　他顿了顿，补充道：“沐宸想上大学。他想学医。”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死水般的空气里。

　　陈一诺猛地抬头看向顾承宇，眼神复杂。吴昊阳则彻底愣住了。

　　教室里重新响起翻书声。窗外的蝉开始叫，一声接一声，聒噪得让人心烦。

　　许久，吴昊阳才哑声说：“……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从桌肚里翻出数学卷子，摊开，拿起笔。但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

　　陈一诺看着他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只说：“昊阳，林哥会回来的。”

　　“嗯。”吴昊阳应了一声，很轻。

　　顾承宇继续解那道物理题。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写出工整的步骤。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左手在桌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是黑的，没有新消息。

　　他想起上周林沐宸请假前的那个课间。

　　林沐宸趴在桌上，脸色白得像纸，额头有细密的冷汗。顾承宇走过去，递了瓶温水。

　　“又难受了？”他问。

　　林沐宸接过水，扯出个笑：“有点闷，没事。”

　　“去医院吧。”

　　“去过了，老毛病。”林沐宸喝了口水，声音有点虚，“承宇，帮我跟一诺和昊阳说一声，我请两天假。”

　　顾承宇看着他，没说话。

　　林沐宸垂下眼，手指在瓶身上轻轻敲着，像在打什么节拍。半晌，他才低声说：“别告诉他们……具体的。尤其是昊阳，他藏不住事，知道了肯定要闹。”

　　“嗯。”

　　“等我回来，咱们四个……还要一起考大学呢。”林沐宸抬起头，眼睛里有很淡的光，像风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我想学医。虽然自己这破身体治不好，但说不定……能帮帮别人。”

　　顾承宇记得自己当时说：“好。”

　　记得林沐宸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轻，像下一秒就会碎掉。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

　　顾承宇写完最后一行解题步骤，放下笔。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林沐宸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还是昨天中午，林沐宸发的：“今天好多了，明天应该能回。”

　　他还没回。

　　顾承宇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打字：“水果买好了，明天带给你。”

　　发送。

　　然后他锁屏，把手机放回桌肚。

　　窗外的阳光很烈，晒得梧桐叶子都蔫了。教室里风扇吱呀呀地转，吹起试卷的一角。

　　陈一诺终于开始写卷子，笔尖很用力，像在跟什么较劲。

　　吴昊阳还在发呆，眼睛盯着卷子，却一个字没看进去。

　　顾承宇重新拿起笔，翻开下一张卷子。

　　他想，三十天。

　　足够让一个人养好身体回来考试。

　　也足够让某些秘密，继续沉默到最后一刻。

　　只是不知道，当真相最终浮出水面时，现在这份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还能不能保住。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在等。

　　等那个总是笑得很大声的少年，推开教室门，像往常一样说：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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