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7 章
血腥的归来与原始的救治
砾母的行动比苏棠预想的要迅捷得多。她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或哭泣,那张布满风霜和皱纹的脸上,焦急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所取代。她先按住了“燧手”捂着小腹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快速检查伤口。那是一道不算太深、但边缘翻卷的撕裂伤,看起来像是被某种猛兽的爪子划过,好在似乎没有伤及内脏,但血流不止,浸透了他腰间的兽皮。
砾母嘴里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指挥着吓得脸色发白的“骨针”少年。少年连忙从角落的皮囊里翻找,拿出几样东西:一捆晒干的、颜色暗绿的细长草茎,一块边缘相对光滑的扁平石板,还有一个不大的皮制水囊(里面大概装着融化的雪水)。
砾母接过草茎,放在石板上,又示意“骨针”递过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她用石片快速而用力地将草茎切碎、碾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很快,草茎变成了黏糊糊的、带着浓烈辛辣草腥味的墨绿色糊状物。
与此同时,她让“骨针”用干净的(相对而言)兽皮蘸水,小心地擦拭“燧手”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垢。“燧手”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砾母将捣好的草药糊均匀地敷在伤口上,然后用撕扯成条的干净兽皮紧紧包扎起来,手法干脆利落。做完这些,她才转向“燧手”那不正常耷拉着的肩膀,仔细摸了摸骨骼位置,然后示意疤面过来帮忙固定。
疤面大步走过去,脸上依旧阴沉,但动作却异常配合。他抓住“燧手”的上臂和肩膀,在砾母的指点下,猛地一拉一送!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燧手”浑身剧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扭曲的肩膀明显恢复了正常位置,只是肿胀得厉害。砾母又拿出一些捣碎的、不知名的根茎(颜色发黄,气味苦涩),混合了一点兽脂,敷在红肿处,同样用皮条固定。
处理完“燧手”,砾母立刻转向情况更糟的“棍子哥”。
“棍子哥”躺在干草上,意识还算清醒,但脸色灰败,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他那条腿的伤势触目惊心:膝盖以下的部位以一种绝不可能自然形成的角度扭曲着,小腿骨似乎完全折断,锋利的骨茬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外,鲜血浸透了兽皮裤腿和身下的干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绝不是简单的骨折,更像是被巨力猛击或重物碾压造成的粉碎性开放性骨折。
砾母蹲下身,查看伤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种伤,在她有限的救治经验里,恐怕……她抬头看向疤面,嘴唇翕动,说了几个极其低沉的音节,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疤面走到“棍子哥”身边,低头看着他。“棍子哥”也看着疤面,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恐惧,还有一丝连苏棠都能看懂的、近乎绝望的祈求。
疤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按在“棍子哥”完好那条腿的膝盖上,用力按了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或许是类似的动作),最后,目光落在那条惨不忍睹的伤腿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棍子哥”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洞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呜咽。
终于,疤面直起身。他没有看砾母,也没有再看“棍子哥”的眼睛,只是对着砾母,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砾母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里面只剩下麻木的接受。她沉默地从随身的皮囊里,又拿出了一些草药,这次种类更多,有捣碎的干花(紫色)、粉末状的树皮(褐色)、还有一小块颜色暗红、像树脂一样的东西。她将这些混合在一起,加入一点水,调成一种颜色诡异、气味更加复杂刺鼻的糊状物。
然后,她没有去处理那可怕的断腿伤口,而是将药糊涂抹在“棍子哥”的额头、心口和完好的那条腿的腿根部位。动作很轻,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棍子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眼中的祈求渐渐被一种灰败的、认命般的死寂取代。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发出呻吟,只是直直地望着洞穴顶部翻滚的烟雾,嘴唇微微颤抖。
苏棠躲在角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洞外的冰雪更冷。她看懂了疤面的摇头,看懂了砾母那近乎“临终关怀”般的敷药。在这个缺医少药、生存环境极端严酷的史前时代,这样严重的开放性骨折和失血,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他们没有能力进行复杂的外科处理,没有抗生素对抗感染,甚至连有效的止痛和固定都难以做到。
放弃。这是最现实,也最残酷的选择。
她想起了自己那本《常用语速成》里或许会有的“医者仁心”,想起了现代社会里再严重的外伤也有抢救的希望。但在这里,那条血肉模糊、骨茬狰狞的腿,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握紧了手中的石刃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不是悲伤(她和“棍子哥”谈不上感情),也不是恐惧(暂时还轮不到她),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对生存法则冰冷本质的震撼。
砾母处理完“棍子哥”,开始检查疤面额头那道不算深的划伤。她同样用清水清理,敷上草药。疤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她处理,目光却始终阴沉地扫视着洞穴,最后,再次定格在苏棠藏身的角落。
苏棠知道,自己不能再躲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慢慢地,从杂物堆后站了起来,走了出来,走到了相对明亮的火堆旁。她没有靠近伤者,也没有去看“棍子哥”的方向,只是面对着疤面,微微垂下了头,表示自己没有威胁,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疤面看着她,眼神依旧锐利,但之前的戾气似乎稍微消散了一些,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凝重取代。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苏棠之前处理好的木料和兽皮,又指了指洞穴内侧储存食物和水的地方,最后指向洞口那块被堵住大半的石头。
意思明确:继续你的工作,照看物资,保持警惕。
没有询问她刚才做了什么,也没有分配新的任务。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静,不要添乱。
苏棠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她之前的位置,重新拿起了匕首和未完工的骨锥。但她的心思已经完全无法集中在打磨骨头上了。
她的耳朵竖着,捕捉着洞穴内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燧手”在砾母的示意下,喝了一些水,然后靠坐在岩壁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砾母给了他一块肉干(大概是储备的食物),他慢慢地咀嚼着,补充体力。
“骨针”少年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他抱着膝盖坐在远离伤者的地方,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空洞。
疤面走到“棍子哥”身边,蹲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放在了“棍子哥”完好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就那么放着。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笨拙,但在这个时刻,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棍子哥”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疤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
时间在沉重而缓慢的流逝。洞外风雪依旧,洞内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火苗跳跃着,光影在岩壁上晃动,映照着几张沉默而疲惫的面孔。
苏棠一边机械地磨着骨锥,一边强迫自己思考。发生了什么?他们遇到了什么?猛兽?还是……别的部落?看伤势,“燧手”的爪痕和“棍子哥”的碾压伤,似乎不太像人类武器造成的。难道是……冰原上的巨熊?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他们外出时带走了主要的武器和工具,显然是有所图谋,或许是去寻找更好的猎物,或许是去探查新的水源或栖息地。但遭遇了惨败。
这次失败对这个小小的群体意味着什么?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成年男性劳动力(“棍子哥”凶多吉少)和另一个暂时失去战斗力的猎手(“燧手”)。食物储备能支撑多久?他们还能承受下一次打击吗?
苏棠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这洞穴上方的岩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她的“价值”——那点助燃的小聪明和基础的劳作能力——在这样的生存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棍子哥”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浅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杂音。砾母立刻走过去查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脉搏,然后对疤面摇了摇头。
疤面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对砾母说了几个音。
砾母点点头,起身走到洞穴角落,拿出了一小块颜色暗沉、似乎经过特殊处理的、比普通兽皮更厚实坚韧的皮子。她将其展开,铺在“棍子哥”身边的地上。
然后,她和疤面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意识模糊的“棍子哥”抬起来,放在了那块皮子上。
“骨针”少年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苏棠也移开了视线,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准备后事。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死亡来得如此直接,处理得如此沉默而迅速。
没有哀悼的仪式,没有冗长的告别。生存的压力不允许他们沉浸在悲伤中太久。
砾母用皮子将“棍子哥”连同他那条可怕的伤腿一起裹紧,只露出头部。然后,她将刚才涂抹的草药,又加厚了一层敷在他的口鼻附近(或许是某种镇痛或致幻的草药,让他走得稍微安详一点?)。
做完这一切,她和疤面退开几步,静静地站着,看着皮子里那个渐渐不再动弹的身影。
洞穴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一种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寂静。
苏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地面。那把未完工的骨锥尖,在火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个生命在原始医疗的无能为力下,走向终结。
这比任何风雪和狼嚎,都更深刻地让她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而属于她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