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虫

作者:早春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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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陆景深消失后的第三周,张章的父母在家庭聚餐时,自然地提起了“结婚”的话题。

      没有问陆景深去了哪里,没有疑惑为什么女儿突然恢复了单身,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之前有过一个完美男友”的记忆痕迹。他们谈论的,是下一个相亲对象——王阿姨又介绍了一个,在国企工作,稳重可靠。

      张章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着父母熟悉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种理所当然的、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期待的期待,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来,冻住了她的呼吸。

      “爸,妈,”她的声音有点干,“你们……不问问陆景深吗?”

      父亲愣了一下,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陆景深?谁啊?”

      “就是……”张章张了张嘴,“我之前带回来吃饭的那个,我男朋友。”

      母亲和父亲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然后母亲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是不是工作太累记糊涂了?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过?要是真有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父亲也点头:“是啊,你妈天天念叨,就怕你一个人在外头孤单。”

      张章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毫无伪装的、真实的困惑和关切。

      她明白了。不是他们忘了。
      是“祂”把这段“记忆”,从他们的世界里……删除了。
      像擦掉白板上的字迹,像删除电脑里的文件。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陆景深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没有死亡,没有离别,没有解释。他就这样,从所有人的认知里,被“编辑”掉了。

      包括她父母的。

      张章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米饭很香,但她尝不出味道。她想起陆景深搬走那天,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的衣柜。想起他玻璃珠般干净的眼睛,想起他说“好”时那种程序化的温柔。

      现在,连他在别人记忆里的倒影,也被清除了。

      那她呢?如果有一天,“祂”对她失去兴趣,收回眷顾,抹去印记……会不会也这样,把她从这个世界上,“编辑”掉?

      没有人会记得她。父母会继续生活,会有一个“从未有过女儿”的记忆。同事们会分掉她的职位和项目,世界会继续运转,像河流抹平一颗投进去的石子。

      她存在过的所有证据,都会被“修正”。
      想到这里,张章感到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恶心。她捂住嘴,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干呕。

      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如纸。左眼下的羽翼烙印墨黑发亮,中央的血红瞳孔像是活了过来,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在害怕。”声音响起,平静无波。

      “我会被抹掉吗?”张章盯着镜中的烙印,声音发抖,“像陆景深一样?”

      “那取决于你。”声音说,“取决于你还有多少……价值。”

      价值。

      张章死死抓住洗手台的边缘,指甲刮擦着冰冷的陶瓷。
      她有什么价值?她肮脏。她贪婪。她出卖了同事,举报了上司,用别人的命运换父亲的命。她的灵魂上满是污点,像一件被反复染色的破布。

      可这不正是“祂”想要的吗?

      “是的。”声音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但污浊本身,不是价值。服从才是。持续的、狂热的、不计代价的服从。”

      服从。
      张章缓缓站直身体。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漆黑的烙印,还有那双眼睛里……正在燃起的、近乎疯狂的炽热。

      她没有退路了。

      从她偷第一块巧克力开始,从她对父母撒谎开始,从她跪在地上宣誓效忠开始……她就没有退路了。

      这个世界是假的,规则是假的,记忆是假的。

      只有“祂”是真的。只有“祂”给予的权力、财富、心想事成的快感……是真的。

      那么,她还能怎么选?除了更虔诚,更狂热,更……有用?

      “我服从。”她对着镜子,对着烙印,对着脑海里那个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证明我的价值。我会是您最忠诚的容器,最听话的羔羊,最……完美的作品。”
      话音刚落,左眼下的烙印骤然滚烫。墨黑的羽翼仿佛要振翅飞出,血红的瞳孔收缩又扩张,像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一股强大的、近乎蛮横的力量从烙印涌入她的身体。不是温暖,是灼烧。不是赐福,是烙印更深地烙进灵魂。

      张章咬紧牙关,承受着这股力量。

      痛。但痛让她感到存在。
      痛提醒她,她还活着,还有用,还……没有被抛弃,这是祂给予的,她该感激。

      从那一天起,张章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半癫狂的状态。

      工作上,她变得更激进,更冷酷。她主动“优化”团队,裁掉了所有不够“高效”的人,哪怕他们只是犯了小错。她抢走其他部门的项目,用尽手段打压潜在的竞争者。她甚至开始暗中收集董事会成员的把柄,像蜘蛛结网,缓慢而耐心地编织自己的权力网络。

      每一次成功的打压,每一次权力的扩张,都会让左眼下的烙印传来一阵愉悦的悸动。

      “很好。”声音时常在她脑海里低语,“你学得很快。”

      但除此之外,“祂”不再主动给予“任务”,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回应她的每一个细小愿望。

      张章开始焦虑。

      她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需要持续地获得“祂”的注视。于是她开始自己制造“需求”。

      她故意在重要的会议上“忘记”带关键文件,然后在最后一刻,文件“奇迹般”出现在她包里。她“无意中”得罪了最难缠的客户,然后客户第二天就改变态度,主动续约。

      每一次,她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烙印的悸动,等待着脑海里那声赞许的“很好”。

      但“祂”的反应越来越淡。有时,甚至没有反应。

      仿佛她的这些“表演”,已经引不起“祂”的兴趣。恐慌像藤蔓,缠紧了张章的心脏。

      不够,还不够。她要更极端,更……疯狂。

      一个雨夜,张章做了一个决定。
      她开车来到城市边缘的一片废弃工厂区。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人烟,只有残破的建筑和疯长的野草。

      她停下车,走到一栋半塌的厂房前。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左眼下的烙印在雨水中微微发亮,像一枚诡异的泪痣。

      “我需要一个证明。”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破碎,“一个……足够分量的证明。”

      “什么证明?”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倦怠的兴味。

      “我需要伤害一个人。”张章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是用权力,不是用阴谋。是用我的手,亲自……造成痛苦。”

      雨越下越大。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张章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当我彻底跨过那条线——那条文明和野蛮的线——之后您还会要我吗?还是说您想要的期待的就是这一刻?”

      寂静。只有雨声。
      然后,声音笑了。

      不是愉悦的笑,不是赞许的笑。是一种……玩味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笑。

      “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张章看见,远处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影踉跄着走来。

      一个流浪汉。衣衫褴褛,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个破袋子。他显然喝醉了,脚步虚浮,嘴里含糊地哼着什么。

      张章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她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但她的手脚冰冷,像不属于自己。

      流浪汉走到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打量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警惕,然后是……某种肮脏的、粘腻的意图。

      他朝她走近一步。张章闻到了他身上的酸臭和酒气。
      就是现在。

      她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一根她从工地上捡来的、生锈的铁管。

      流浪汉又走近一步,伸手想抓她的胳膊。

      张章闭起眼睛,挥出了铁管。

      砰。

      沉闷的撞击声,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她没有看。她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感受着铁管砸在□□上的触感,感受着那具身体倒下,感受着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张章睁开眼睛。流浪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混着雨水,在他身下晕开一片暗红。

      铁管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积水里,发出“哐当”一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沾满了血和铁锈。

      真脏。她笑了。

      左眼下的烙印,在这一刻,爆发出灼热的剧痛。不是愉悦的悸动,是焚烧般的、仿佛要把她眼球都烧穿的痛。

      她跪倒在泥泞里,捂住左眼,发出无声的尖叫。

      而脑海里,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有趣。”只有两个字。没有赞许,没有谴责,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有趣”。像科学家观察实验体做出了预期外的反应。

      像观众看到戏剧里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然后,声音消失了。连同烙印的剧痛,也一起消失了。

      只剩下冰冷的雨,泥泞的地,还有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

      张章跪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掉脸上的血和雨水,走回车里。

      后视镜里,她的脸苍白如鬼。左眼下,那枚羽翼烙印的颜色……变淡了。

      从墨黑,褪成了深灰。像烧过的灰烬。

      张章没有回家。

      她去了公司,洗了澡,换了备用衣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工作。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或者说,没人敢注意。她现在已经是总监了。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去留。

      她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邮件,开会,听汇报。一切如常。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祂”不再主动与她对话。烙印不再传来悸动。

      她尝试在心里许愿——一个很小的愿望:让咖啡凉得快一点。

      咖啡没有变凉。

      她再试:让窗外的鸟叫声消失。鸟还在叫。
      她试了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那个声音,从未存在过。恐慌开始啃噬她的内脏。

      她跑到洗手间,锁上门,撩起头发,对着镜子仔细看左眼下的烙印。还在。颜色是灰的,但形状没变。她又卷起袖子,看手臂上的青色脉络。还在。但……似乎也变淡了一些。不再那么饱满、鲜活,反而有点干枯的迹象。

      像小雪的胳膊。不。不可能。

      “我错了,”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发抖,“我不该那么做的。我不该……去伤害人。我太激进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应该更听话,更……”

      她跪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

      “求您了,”她低声乞求,“不要走。不要抛弃我。我会做得更好,我会更虔诚,我会……”

      没有回应。只有排风扇单调的嗡鸣。

      那天晚上,张章开始出现幻听。不是“祂”的声音。是别的……杂乱的声音。

      流浪汉的呻吟。铁管砸在骨头上的闷响。血液滴落的声音。还有……笑声。

      很多人的笑声。重叠在一起,扭曲,尖利,充满恶意。

      她捂住耳朵,但那笑声直接从她脑海里响起。

      她吃安眠药,喝酒,把自己灌到昏迷。但梦里,全是那片废墟,那场雨,那具尸体。还有……无数只眼睛。

      在黑暗里睁开,注视着她,然后……缓缓闭上。不再接纳她的任何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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