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46

　　第二节课后的课间，走廊里挤满了学生。

　　封合睿把李郡瑶拉到楼梯拐角处的窗边——这里是她的“吐槽专用点”，远离教室，不容易被听到。

　　“我真的服了，班主任到底怎么想的？”她一开口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开学第一天明明说了‘不准男女同桌’，结果现在让我坐林实旁边，这不就是变相同桌吗？那条规定是摆设？”

　　她特意加重了“变相同桌”四个字，好像这是什么重大原则问题。

　　李郡瑶靠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把她那副新配的隐形眼镜照得闪闪发亮。

　　她是封合睿初中的同学，关系一直不错。

　　“林实？”李郡瑶眨眨眼，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特别无辜，“就那个很帅但老睡觉的？坐在最后一排单人桌那个？”

　　“帅吗？”封合睿挑眉，语气里满是不屑，“也就一般吧。”

　　李郡瑶夸张地瞪大眼睛，伸手摸了摸封合睿的额头：“Rainbow，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今天走廊光线不好影响你视力？林实那长相，放我们之前初中部妥妥的校草级别好吗！你知道咱们初中部那几个所谓‘男神’，在他面前简直弱爆了。”

　　封合睿哼了一声，抱起手臂：“那不也没当上吗，之前我可没听过他的名字。说明什么？说明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那是因为他低调好吗！”李郡瑶掰着手指数，“你看啊：第一，身高够，目测180以上；第二，脸型好，下颌线比我人生规划还清晰；第三，鼻子挺，给整张脸增加立体感；第四，眼睛是单眼皮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有种禁欲感...”

　　“停停停”封合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搁这儿选美呢？还禁欲感，我看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双眼无神。”

　　李郡瑶不理会她的吐槽，继续分析：“而且你和他同桌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上课也睡觉，打扰不到你啊。怕啥？”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除非...你喜欢他啊？”

　　封合睿大脑空白了一秒，像是电脑突然死机。两秒钟后，系统重启，她听到自己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切，怎么可能？！”

　　声音太大，引得走廊里几个路过的同学侧目。封合睿赶紧压低音量，但语气更加斩钉截铁：“细狗一个，谁看得上。”

　　“细狗？”李郡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什么外星生物，“Rainbow，你对‘细狗’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林实那身材，180以上吧，而且比例很好啊！肩宽腰细腿长，标准的衣服架子。虽然校服松松垮垮的，但能看出来身材很不错。”

　　封合睿脑海里突然闪过早上林实趴在桌上睡觉时，后背衬衫勾勒出的肩胛骨线条...

　　她赶紧甩开这个念头：“那又怎样？成绩好才是硬道理。”

　　“说到成绩，”李郡瑶眼睛更亮了，“听说他中考716？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分数？我拼死拼活才考了692，差点没上海棠高中部。他居然716？这是人吗？”

　　封合睿听到这个数字就烦躁，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是谣言呢？”

　　“应该不假吧，李成宇说的，他们一个宿舍的。”李郡瑶说，“而且你不觉得他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很酷吗？好像全世界都跟他没关系，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觉得，”封合睿冷哼一声，“只觉得不尊重老师。上课睡觉，迟到早退，作业不交...这些在初中部早就被请家长八百回了。”

　　“但他都会啊”李郡瑶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种“你这就不懂了吧”的意味，“我初中同学和他一个班，说有一次数学课，老师问他一道超纲的竞赛题，他站起来就解出来了，用的方法比老师讲的还简单。老师当时都愣住了。”

　　封合睿不说话了。

　　这倒是真的。

　　她亲眼见过——就在上周，她弯腰捡笔时瞥见林实压在胳膊下的竞赛题，上面用了拉格朗日乘数法。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工整的解题步骤和超纲的方法，她印象深刻。

　　上课铃就在这时响了，尖锐的电子音打破了走廊的嘈杂。

　　“走了走了，下节课是物理。”李郡瑶拉着封合睿往教室走，边走边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林实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封合睿警惕地问。

　　“当然是...”李郡瑶坏笑，“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看你现在坐他旁边，多好的机会！”

　　封合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疯了吧？我为什么要‘得’他？”

　　“因为他帅啊，成绩好啊，而且神秘啊！”李郡瑶数着手指，“这种男生多有挑战性！你要是能把他拿下，那多有成就感！”

　　封合睿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她，快步走进教室。

　　但当她坐回位置时，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

　　旁边的林实刚好醒过来——他是被上课铃吵醒的，正揉着眼睛，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额前几缕碎发翘了起来，看起来有点...可爱？

　　封合睿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可爱？林实？这词跟他沾边吗？

　　他看了眼黑板上的课表，慢吞吞地从桌肚里摸出化学书——等等，下节课明明是物理，他拿化学书干什么？

　　封合睿正想提醒他，却看见林实翻开化学书，从里面抽出一张物理卷子。原来是把卷子夹在化学书里了。

　　他把化学书放回桌肚，把物理卷子铺在桌上，然后打了个哈欠，动作慢吞吞的，像纪录片里的树懒。

　　封合睿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专心听讲。

　　物理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今天讲的是牛顿第二定律。

　　但整个下午，李郡瑶那句“你喜欢他啊”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怎么也赶不走。

　　怎么可能。

　　她封合睿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

　　她喜欢的是那种阳光开朗的——像初中时隔壁班那个篮球队长，永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见到老师会大声问好，会主动帮女生搬书。

　　她喜欢的是那种积极上进的——像她表哥，清华直博，每天六点起床背单词，周末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图书馆，人生规划精确到每一分钟。

　　她喜欢的是那种尊重师长的——像她父亲，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见到老师依然恭恭敬敬，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喜欢的是那种举止得体的——像她大伯，政界人物，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永远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说话时眼神专注，从不打断别人。

　　总之，不是林实这样的。

　　不是这个上课睡觉、迟到早退、校服穿得松松垮垮、对什么都无所谓、看起来拽出天际的林实。

　　可是...

　　封合睿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可是为什么，她会记得他睫毛的长度？

　　为什么，她会注意到他的手好看？

　　为什么，她会在意他到底考了多少分？

　　为什么，此刻她眼睛看着黑板，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

　　林实已经没在睡觉了。

　　他坐得还算端正，正在看那张物理卷子。从封合睿的角度，能看到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他用红笔做的标注。

　　他的手指握着笔，指关节微微凸起，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手腕上那块旧表，表针在安静地走动。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侧脸上投下一道光影分割线——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封合睿突然想起《海边的卡夫卡》里的一句话，她初中时翻过但没看懂，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想了起来：

　　“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想要逃离什么，却不知道要逃去哪里。”

　　林实当时说，他看懂了“主角想逃离的部分”。

　　他想逃离什么？

　　她又想逃离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封合睿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有什么好逃离的？家境优渥，成绩优异，长相出众，老师喜欢，同学羡慕...她是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可是...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为什么，她要在人前装得那么完美，连笑容的弧度都要练习？

　　为什么，她会觉得林实那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的态度，其实...有点羡慕？

　　“封合睿同学。”

　　物理老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她猛地站起来：“到！”

　　“请你回答一下这道题。”物理老师指了指黑板上的例题。

　　封合睿看向黑板——是一道关于斜面上物体受力分析的题，不难。她迅速整理思绪，清晰地说出了解题步骤。

　　“很好，请坐。”物理老师满意地点头。

　　封合睿坐下时，感觉到旁边的目光。

　　她转头，发现林实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平静，但仔细看的话，眼底似乎有一丝...赞赏？

　　但也可能只是她看错了。

　　因为下一秒，林实就转回头，继续看他的卷子了。

　　封合睿深吸一口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9月9日。

　　然后在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问号后面，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

　　监督计划进展：0%。
　　观察记录：矛盾体。外在随意散漫，内在专注认真。待进一步观察。

　　写完后，她合上笔记本，决定暂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到一边。

　　但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旁边的林实时，脑子里又响起了李郡瑶那句话：

　　“你喜欢他啊？”

　　这次，她没有立刻反驳。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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