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周五中午，第三食堂。

　　林知意独自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摊开论文资料，手边放着一份几乎没动的麻辣香锅。她正在为下周的论文中期检查焦头烂额，手机里导师发来的修改意见密密麻麻。

　　“学姐！”

　　这个声音她现在已经能条件反射般识别出来——并且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林知意抬头，看见江屿南端着餐盘站在三米外，像在等待许可进入雷区的士兵。

　　“我能坐这里吗？”他小心地问，“那边没位置了。”

　　林知意环顾四周——确实，周五中午的食堂人满为患。她点点头，同时迅速把自己的笔记本和资料往自己这边拢了拢。

　　江屿南如释重负地坐下，餐盘放下时几乎没有声音。林知意注意到他的午餐是青椒肉丝盖浇饭，外加一小碗紫菜蛋花汤。

　　两人沉默地各自吃饭。林知意偶尔在资料上做笔记，江屿南则专注地一勺勺吃饭，视线固定在自己的餐盘范围内。

　　五分钟后，林知意的手机震动。她接起来：“喂，赵教授。”

　　电话那头是导师急切的声音：“知意，你提交的第四章文献综述有问题，有几个引用的版本不对，我需要你立刻——”

　　通话突然中断。

　　林知意皱眉看向手机——信号满格，但电话确实断了。她回拨，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奇怪。”她嘟囔。

　　“可能是信号干扰。”江屿南突然说。

　　林知意看他：“食堂能有什么信号干扰？”

　　江屿南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几个设备：“那些是WiFi增强器，有时候会和手机的4G/5G频段冲突。特别是...”他看了看林知意的手机型号，“你这个牌子的手机，射频前端设计有点问题，在特定环境下——”

　　“说重点。”林知意打断他。

　　“重点就是，”江屿南放下勺子，“学姐可以换个位置打，或者连食堂WiFi用网络电话。”

　　林知意正要起身，手机又响了。还是导师。她立刻接起：“教授，刚才——”

　　再次中断。

　　这次林知意感觉到了——手机靠近江屿南那边时，信号明显变差。

　　她眯起眼睛，把手机慢慢移向江屿南的方向。随着距离缩短，信号格真的开始减少。

　　“你，”她盯着江屿南，“身上有什么电子设备？”

　　江屿南愣住，然后开始检查：“手机、笔记本电脑、蓝牙耳机、智能手表、还有一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方块，上面有红灯闪烁：“啊，这是我昨晚做的信号测试器，忘记关掉了。”

　　林知意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小设备，深吸一口气：“它在干什么？”

　　“测试周围的电磁环境，”江屿南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优化AR程序的信号稳定性，所以...”

　　“所以你在发射干扰信号。”林知意陈述事实。

　　“只是很微弱的测试信号！”江屿南赶紧关掉设备，“按照国家标准，功率完全合法——”

　　“关掉。”林知意打断他，“现在。”

　　江屿南立刻把设备收起来。林知意再次尝试拨号——这次通了。

　　“教授，抱歉刚才信号不好。”她起身走向食堂门口，同时瞪了江屿南一眼，示意“待在原地”。

　　十分钟后，林知意处理完电话回来。江屿南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勺子都放在原来的位置。

　　“学姐，解决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林知意坐下，重新打开资料，“赵教授要我在下午三点前把修改后的文献综述发过去。”

　　“那需要帮忙吗？”江屿南说，“我可以帮你查文献数据库，我们计算机系有最高权限的——”

　　“不用。”林知意拒绝，“你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帮忙。”

　　江屿南缩了缩脖子，低头继续吃饭。但只安静了两分钟。

　　“学姐，”他又开口，“其实我刚才想到，你的论文题目‘数字时代的艺术媒介变迁’，和我们的AR项目是相关的。我可以写一个程序，自动分析艺术类论文的引用网络，找出核心文献——”

　　“江屿南。”林知意放下笔。

　　“在。”

　　“我现在需要的是安静，不是技术解决方案。”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能理解‘安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不说话，不制造声音，不提出建议，只是存在。”

　　江屿南眨眨眼：“那我可以呼吸吗？”

　　“...可以。”

　　“心跳呢？”
　　“江屿南。”

　　“对不起。”他立刻闭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世界终于清静了。林知意重新投入论文修改，直到她感觉到一道持续的视线。

　　抬头，江屿南确实没说话，但他正盯着她的麻辣香锅，表情...很复杂。

　　“怎么了？”她问。

　　江屿南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指指她的餐盘。

　　“你可以说话。”林知意叹气。

　　“学姐的麻辣香锅，”江屿南谨慎地说，“看起来...很辣。”

　　“所以？”
　　“所以我在想，吃太辣会不会影响工作效率。”他认真分析，“辣椒素会刺激神经系统，可能让注意力分散。而且学姐几乎没动，是不是因为太辣了吃不下？那下午会饿的——”

　　“停。”林知意按住太阳穴，“首先，我能吃辣。其次，我不饿。第三，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安静吃饭然后离开，要么我现在离开。”

　　江屿南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接下来的十分钟，他真的做到了绝对安静。林知意修改完一段重要内容，抬头活动脖子时，发现江屿南正在用手机——但戴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没有任何声音。

　　他甚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用口型问：“需要什么吗？”

　　林知意摇头，重新低头工作。但不知为何，这次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

　　她想起刚才江屿南提到的话——她的论文和他们的项目相关。他说得对，她的研究确实可以作为项目的理论支撑。而且那个文献分析程序的想法...

　　“江屿南。”
　　他立刻摘下耳机：“在。”

　　“你刚才说的程序，”林知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随口一问，“真的能做引用网络分析？”

　　江屿南眼睛亮了：“能！我已经写过一个雏形了，是为了查AR相关的论文。我可以调整一下，适配艺术史领域的数据库。”

　　“需要多久？”
　　“今天下午就能给你测试版。”江屿南说，“但不保证完美，可能会有BUG。”

　　“有BUG就修。”林知意说，“现在先让我把这段写完。”

　　“收到！”江屿南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知意重新投入工作，但嘴角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她修改完最后一段，点击保存时，江屿南也刚好吃完最后一口饭。

　　“学姐，”他收拾餐盘，“我这就回宿舍改程序。三点前发你初版，可以吗？”

　　“可以。”林知意点头，“但是——”

　　“我知道，离你的电子设备远点。”江屿南接话，“我会在宿舍做，绝对不影响学姐。”

　　他端起餐盘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学姐，麻辣香锅凉了不好吃。如果不想吃了...可以给我，我还没吃饱。”

　　林知意看着自己几乎没动的午餐，又看看江屿南期待的眼神。

　　“坐下。”她说。

　　江屿南乖乖坐下。林知意把麻辣香锅推到他面前：“吃吧。但小心别溅到我的资料上。”

　　“保证不会！”江屿南拿起新筷子，吃得小心翼翼，每一口都像在拆弹。

　　林知意看着他的吃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人，能做出干扰手机信号的设备，却控制不好一口饭的角度。

　　“江屿南。”
　　“唔？”他含着饭抬头。
　　“下次带电子设备来公共场合，”林知意说，“先检查会不会干扰他人。”
　　“记住了。”他咽下饭，“学姐是在教我社交礼仪吗？”
　　“我是在教你别被当成间谍抓起来。”

　　江屿南笑了，那颗小虎牙又露出来。阳光透过食堂窗户照在他脸上，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明亮。

　　林知意低头继续工作，但这次，她的效率好像高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有人答应帮她写程序。
　　也许是因为食堂的嘈杂声变得不那么刺耳。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中午，有人安静地陪她吃了一顿饭。

　　虽然是以一种非常“江屿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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