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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星系统
周一早自习刚结束，年级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就打到了高二实验班。刘老师接完电话，在讲台前站了足足五秒，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教室，最后定格在第一排。
“陈玥，赵曜。”刘老师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兴奋，“现在去主任办公室。”
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目光聚集过来，好奇的，探究的，还有不加掩饰的羡慕。陈玥放下笔，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了两下。他侧头看向赵曜，对方已经合上习题集，自然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里，赵曜快走两步与他并肩。
“知道什么事吗？”陈玥问。
“猜得到。”赵曜说，语气平静，“省级数学物理联合团队赛，下个月初赛。每校最多两支队伍，两人一组。”
陈玥脚步一顿：“我们？”
“我们。”赵曜点头，“上周刘老师问我要过几次竞赛成绩单。”
“你早知道？”
“猜的。”赵曜推开楼梯间的门，侧身让陈玥先过，“不过没百分百把握。”
陈玥盯着他的侧脸。晨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赵曜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破绽，平静，坦然，甚至有点理所当然。
“如果只是猜测，”陈玥走下台阶，“你为什么上周就开始整理近三年的赛题规律？”
赵曜的脚步在台阶上停了一瞬。
“习惯。”赵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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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主任姓王，是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份文件。
“坐。”王主任指了指对面的两张椅子。
陈玥坐下时，注意到桌上有两张表格。一张是报名表，另一张是两人的历次考试成绩对比，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省级数学物理联合团队赛，你们应该听说过。”王主任开门见山，“今年赛制改革，重点考察团队协作能力。两人一组，总分计分。个人再强，队友拖后腿也不行。”
他拿起那份成绩对比：“过去一年，你们俩的分数一直咬得很紧。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刘老师反映，你们最近有几次合作解题，思路互补性很强。”
数学课上那两道在黑板上完美交汇的解法；赵曜在关键时刻的提醒；自己被迫接受的“帮助”……
一道道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陈玥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收紧。
那不是合作。至少一开始不是。
“学校决定，派你们组成一队。”王主任放下文件，“有问题吗？”
“没有。”赵曜几乎是立即回答。
陈玥沉默了两秒。他能感觉到赵曜的视线落在他侧脸上，也能感觉到王主任等待的目光。办公室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
“没有。”他终于说。
“好。”王主任满意地点头，递过来两份报名表，“填一下。队名自己定，周三前交上来。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留两小时进行团队训练，刘老师会协调场地和资料。”
接过报名表时，陈玥看见表格上已经打印好了两人的基本信息。姓名，班级，学号。在“队友”那一栏，他和赵曜的名字紧紧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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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办公室时，第二节课的上课铃正好响起。走廊空无一人。
“你早就准备好了。”陈玥在楼梯口停下，转身看着赵曜。
赵曜没有否认。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是整齐装订的资料：“近五年赛题分析、评分标准变化、我们的优势劣势对比，以及——”他翻到最后一页，“初步训练计划。”
陈玥接过文件夹。纸张在手中沉甸甸的。
计划表做得极其详尽。日期，时间，训练内容，目标，甚至预留了弹性调整的空白。但最让陈玥注意的是分工部分——
赵曜把他自己安排在每天训练的后半段，而把陈玥擅长的数学模块全部放在了前面。
“为什么这样排？”陈玥指着时间表。
“你先掌握，再来教我。”赵曜说得理所当然，“我物理比数学强，你数学比我强。交叉训练，效率最高。”
“所以我要先花时间教你？”
“然后我再教你物理。”赵曜迎上他的目光，“我们彼此交换。”
陈玥盯着计划表看了很久。纸张上的字迹工整漂亮，每个时间块都填得满满当当。
“如果我不想交叉训练呢？”陈玥合上文件夹，“按优势分工，你负责物理，我负责数学。每周汇总一次进度。”
赵曜沉默了几秒。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翻动着陈玥手里的纸张。
“那样不够。”赵曜终于说，“团队赛有综合题，数学物理深度融合。如果只各守一摊，衔接处会出问题。去年冠军队伍就是输在了一道跨学科综合题上，两人思路接不上。”
他说得对。陈玥知道他说得对。
但他还是说：“每天两小时太长了。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不够交叉训练。”赵曜从书包里又抽出一张纸，“这是最小可行方案。一个半小时，只能完成基础模块。要想冲省一，至少两小时。”
陈玥看着那张新纸。上面是重新计算的时间分配，密密麻麻，但每个环节都标注了最低必要时间。
又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方案。
“你早就想好了。”陈玥说，“所有我可能的反对，和应对方案。”
赵曜没有否认。他收起那张纸，声音很轻：“这场比赛对我很重要。”
“对谁不重要？”
“不一样。”赵曜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很深，“我需要这个奖。非常需要。”
陈玥想问为什么。但他看着赵曜的眼睛，嘴里的话突然换了个方向:
“一个半小时。”陈玥最后说，“前三天试行。如果效果不好，再调整。”
“好。”赵曜点头，嘴角有很浅的弧度，“那今天放学开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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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正式训练安排在物理实验室。放学后的教学楼很安静，夕阳从西边的窗户斜射进来，把实验仪器拖出长长的影子。
两人隔着实验台坐下。赵曜摊开习题集，陈玥拿出笔记本。
前半小时是数学模块。一道复杂的组合数学题，需要构造性的证明思路。陈玥讲解时，赵曜听得很专注，但陈玥能感觉到对方的思维速度很快，几乎跟得上他的节奏。
“这里。”陈玥在草稿纸上画图，“用递推构造，比直接分类讨论简洁。”
赵曜盯着图纸看了几秒，然后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下另一种构造方法。更巧妙，更优雅。
“这样也行。”陈玥承认。
“但你的方法更稳妥。”赵曜说，“考试时，稳妥比巧妙重要。”
接下来的物理模块，角色对调。一道电磁场与力学结合的综合题，赵曜的讲解十分清晰简洁，讲到某个受力分析的关键点时，陈玥突然打断。
“这里，摩擦力方向是不是反了？”
赵曜停住。他重新看向题目，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三下，很轻，很快。
“你是对的。”半分钟后，赵曜说，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惊讶，“我惯性思维了。这里应该考虑相对运动趋势。”
他拿起橡皮擦掉原来的箭头，重新画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训练进行到一小时，来到压轴题的部分。题目很长，写了半页纸。两人埋头算了二十分钟，都停下了。
实验室里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陈玥的算式走到第三步就走不下去了。他换了几种想法，还是动不了。他抬头看了看赵曜，对方正盯着草稿纸，眉头微锁，笔举在半空，很久没有落下。
“我卡住了。”陈玥先说。
赵曜抬起头：“我也是。题里的条件太绕，不知道怎么处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光线从金黄色变成橙红。实验台上，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图纸上交叠。
“如果，”陈玥忽然说，“如果不绕开麻烦的部分呢？就按复杂的算，一步一步来？”
“那要算很久。”赵曜说，但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如果找到里头重复的部分……”
“在哪儿？”
“这里。”赵曜把草稿纸转过来，手指点在一处，“你看，虽然看起来乱，但这里是对称的。顺着这个方向，可以少算很多。”
陈玥盯着那儿看。忽然，原来堵住的地方通了。
“然后在这儿，只算前面几步。”陈玥接上话。
“对，结果差不多就行。”
笔重新动了起来。这一次，两人的思路接在了一起，把整道题撑了起来。
当最后一个等号落下时，实验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陈玥看着纸上完整的解法，又抬头看向赵曜。对方也在看他，眼里有同样的惊讶，以及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是确认，又像是……释然。
“配合得不错。”赵曜先开口，声音有点哑。
“嗯。”陈玥应了一声，低头整理草稿纸。手指有些抖，他不知道是因为解题的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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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结束时，天已经全黑了。两人收拾好东西，关灯锁门，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熄灭。
“明天继续？”走到一楼大厅时，赵曜问。
“嗯。”陈玥说，“不过时间调整一下。数学模块可以减少十分钟，物理部分你刚才讲的磁场变换，我需要再消化一下。”
“好。”赵曜点头，从书包里抽出一个U盘，“这是今天的训练小结，还有我找的类似题型。你回去可以看看。”
陈玥接过。U盘是银色的，很小，在掌心微凉。
走出教学楼，夜风带着凉意吹来。操场上有几个住校生在跑步，脚步声在夜色里规律地回荡。
“队名。”赵曜突然说，“报名表上要填队名。”
陈玥看向他。
赵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上面打印着几个名字，都是用不同字体设计的。其中一个被红笔圈了出来：
双星系统（Binary Star）
“什么意思？”陈玥问。
“天文学概念。”赵曜的声音在夜色里很清晰，“两颗恒星在引力作用下相互绕转，共享质心。互相牵制，互相照亮，轨道稳定。”
他把纸递给陈玥：“我觉得合适。”
陈玥接过纸，借着路灯的光看那几个字。双星系统。互相牵制，互相照亮。谁也离不开谁。
“你不喜欢？”赵曜问。
“太……”陈玥斟酌着用词。
“那你想一个。”
陈玥看着纸上的其他备选名：双子星、并行算法、正交基底……每一个都带着明目张胆的、不容置喙的痕迹。
“就还是这个吧。”最后他说。
赵曜点点头，收起纸：“那我明天交表。”
两人走到校门口。赵曜去车棚推自行车，陈玥站在路灯下等。影子在脚边缩成一团，黑乎乎的，像另一个沉默的自己。
陈玥抬起头，夜空里星星很少，只有几颗最亮的勉强可见。他不知道哪两颗是双星，也不知道它们是否真的互相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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