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废土修天柱

　　暮色四合时，一支五人小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里坡，沿着阿古指引的偏僻兽径，向落月潭方向迂回前进。

　　墨璇走在队伍中段，身上除了那个从不离身的工具包，还多了一个形状奇特、似伞非伞的金属骨架结构，折叠着背在身后。他手指不时在腰间一个巴掌大的铜质罗盘上点划，罗盘表面浮现出细微的光点和波纹。

　　“前方三百步，右转，避开那片‘腐气林’。”他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根据植被色泽和土壤湿度分析，那里近期有高浓度阴秽之气沉积，直接穿过可能导致眩晕或皮肤溃烂。”

　　阿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常年在山里跑，知道那片林子确实邪门，连鸟兽都不靠近，但这书生似的家伙怎么知道的？

　　沈青璃倒不意外，这显然是墨璇那些“小玩意儿”的功劳。她走在最前，云寂照例落后她半步，了尘走在队尾，气息融入暮色，仿佛一道安静的影子。

　　约莫一个时辰后，空气中的水汽骤然加重，温度也下降了几分。穿过最后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浓厚的灰白色雾气笼罩。

　　落月潭到了。

　　即便在浓雾中，也能感受到这片水域的广阔与死寂。潭水幽暗，深不见底，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黑曜石。雾气在水面缓缓流动，吸入肺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和阴寒。四周树木的枝叶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地面上覆盖着滑腻的苔藓。

　　“好重的秽气。”了尘眉头微蹙，单手立掌于胸前，一层淡金色的微光自体表浮现，将贴近的雾气微微驱散，“比预想中更浓郁，且带有怨憎之意。”

　　“潭边有火光，两点钟方向和九点钟方向，距离约八十丈和一百二十丈。”墨璇盯着手中罗盘，上面果然显示出两个微弱的红色光点，“和我们之前预测的两批人位置基本吻合。他们似乎都没有轻举妄动下水，可能在观望，也可能在等什么。”

　　沈青璃顺着方向凝目望去，雾气太重，肉眼只能看到隐约晃动的模糊光晕。她闭目凝神，将一丝守阵灵力缓缓注入双目，再次睁开时，视野虽未完全穿透浓雾，但对灵气和生命气息的感知却敏锐了许多。她能“看”到那两个营地周围流转的驳杂灵气，其中一个营地的灵气波动隐隐带着她熟悉的、属于苍岚宗功法的某种韵律，但似乎……更加急躁和阴郁。

　　“苍岚宗那批人，状态不太对。”沈青璃低声道，“另一个营地呢？”

　　墨璇调整了一下罗盘：“灵力混杂，有妖气，有血煞气，还有很淡的……某种香料焚烧的味道。像是……散修或者某个小家族的混合队伍，可能有旁门左道。”

　　阿古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我闻到血腥味，从那个方向飘来的，很淡，但很新鲜。”他指了指散修营地的方向。

　　队伍气氛凝重起来。还没下水，潭边就已凶险暗藏。

　　“按计划，我们不去接触他们。”沈青璃果断道，“墨璇，找一个隐蔽的、适合下水的地点。”

　　墨璇点头，从包里掏出几个拳头大小、形如蜻蜓的金属机关，手指在尾部一拧，这些“金属蜻蜓”便悄无声息地振翅飞入浓雾中。片刻后，他得到反馈：“左前方，五十丈，有一处被巨石和枯木半掩的浅滩，水流相对平缓，岸上遮蔽良好，下方地质结构显示有大型人工造物的迹象，疑似入口。”

　　小队悄然移动。来到墨璇所说的位置，这里地形果然隐蔽，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和几棵倾倒的枯树形成了一个天然掩体。潭水在此处颜色似乎更深沉。

　　“水下装备。”墨璇言简意赅，放下背上的金属骨架结构。只见他手指翻飞，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拆解组合，那骨架竟迅速展开、拼接，形成了一个可供两人并排站立的……简易平台？平台边缘还有一圈气囊和几个螺旋桨状结构。

　　“临时性‘水行盘’，以灵石驱动，可提供水下照明、低速推进、以及维持一个小型避水气罩，持续约一个时辰。最多载三人。”墨璇解释道，又拿出几个造型古怪的呼吸器，“‘鳃囊’，含在口中，能从水流中滤取稀薄空气，配合避水气罩，可延长水下活动时间约半个时辰。”

　　接着，他又给每人分发了一枚用蜡封好的药丸：“‘驱寒辟秽丹’，含服，可抵御水下阴寒和秽气侵体，药效约两个时辰。”

　　阿古拿着呼吸器和药丸，满脸新奇。了尘平静接过，道了声谢。云寂只是默默接过，目光却落在幽深的潭水上，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沈青璃则对墨璇的效率感到满意。这就是专业人才的价值。

　　众人迅速换好水靠，含好鳃囊和药丸。墨璇启动“水行盘”，平台边缘的气囊充气，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一圈淡蓝色的光罩升起，将平台上方笼罩。他率先站了上去，看向沈青璃和云寂：“平台操控需要专注，你们先上。阿古师傅和了尘大师，麻烦先在岸上警戒，尤其是注意那两个营地的动向。我们以‘传讯纸鹤’联系，若有变故，纸鹤会示警并指引方向。”

　　阿古用力点头，握紧了砍山刀。了尘合十，表示明白。

　　沈青璃和云寂踏上平台。光罩合拢，将潭水的阴寒隔绝了大半，只感到丝丝凉意。墨璇在平台中央的一个凹槽里嵌入几块下品灵石，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点动。

　　“坐稳，下潜。”

　　水行盘微微一震，缓缓沉入幽暗的潭水之中。

　　淡蓝色的光罩成了水下唯一的光源，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潭水冰冷刺骨，即使有光罩和丹药，寒意依旧丝丝渗透。水色暗绿，能见度极低，光线之外便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水中悬浮着细小的杂质和莫名的絮状物，偶尔有惨白的水草如鬼手般漂过。

　　墨璇操控着平台，避开几处水下乱石和漩涡，缓缓向潭底深处沉降。他手中的罗盘此刻变成了水下地形图和灵力探测器，指针不断颤动，指示着前方灵脉异常点和疑似人造结构的方位。

　　沈青璃全神贯注，守阵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一方面驱散侵入的寒意和秽气，另一方面，她正极力感应着识海中那幅方位图。代表此地的光点，正随着他们的下潜，微微闪烁着，并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带着渴望与警示的牵引感。

　　云寂站在她身侧，手按在剑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他的气息比在陆地上更加沉静，仿佛与这幽深的水域融为一体，又像是潜伏的利剑，随时准备斩开危险。

　　下潜了约莫二三十丈，周围压力增大，光线更加昏暗。突然，墨璇手中的罗盘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前方有强烈灵力扰动和……生命反应！多个，速度很快！”墨璇低喝。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黑暗的水域中，猛地亮起十几对幽蓝色的、充满恶意的光点！紧接着，数条黑影如离弦之箭般朝水行盘冲来！

　　那是一种怪异的鱼类，体型如成年男子大小，头部狰狞，布满骨刺，口中利齿参差，身体表面覆盖着惨白的、溃烂般的鳞片，尾巴却像某种水草般飘散着。它们周身缠绕着漆黑的秽气，眼中蓝光疯狂闪烁。

　　“是被秽气侵蚀变异的‘腐骨箭鱼’！小心，它们能喷射腐蚀性水箭，牙齿和骨刺也带剧毒！”墨璇快速说道，同时操控水行盘试图闪避。

　　然而鱼群数量太多，速度极快，瞬间就有三四条冲到了近前，张开狰狞大口，喷出数道墨绿色的水箭！

　　嗤嗤！水箭射在淡蓝色光罩上，立刻冒起青烟，光罩剧烈荡漾，明灭不定！

　　“光罩撑不了多久！”墨璇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急点，平台边缘的螺旋桨加速旋转，试图摆脱。

　　一条体型最大的腐骨箭鱼已狠狠撞在光罩上，獠牙摩擦着光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光罩内的三人。

　　沈青璃眼神一冷，长剑出鞘。在这水下，她的剑速受到阻力影响，但守阵灵力灌注下，剑锋泛起一层清澈的蓝白微光。她看准那大鱼再次撞来的时机，手腕一抖，剑光如水中突绽的寒梅，精准地穿过光罩（墨璇适时在剑刺出的位置打开了一个极短暂的微孔），刺入腐骨箭鱼的眼窝！

　　噗！污血混合着秽气在水中爆开。那大鱼剧烈抽搐，后退。

　　但更多的箭鱼围了上来，疯狂撞击、喷射。光罩剧烈波动，已经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墨璇额头见汗，全力维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云寂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向着鱼群最密集的方向，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但前方十丈范围内的潭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极致锋锐的意志骤然切开！水流瞬间停滞、分离！
　　那些狰狞的腐骨箭鱼，连同它们喷出的毒液和缠绕的秽气，在这无声无息的一“划”之下，齐刷刷地僵住，随即……无声无息地解体、湮灭，化为最细微的尘埃，消散在幽暗的水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水行盘周围，骤然一空。只剩下缓缓平复的水流，以及悬浮的、正在缓缓沉降的污浊残渣。

　　墨璇张了张嘴，看着罗盘上瞬间消失的一片红点，又看看神色平淡、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灰尘的云寂，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之前就觉得云寂深不可测，但这一手……完全超出了他对“剑气”的理解范畴！那更像是……某种规则的抹除？

　　沈青璃也暗暗心惊，但她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看向云寂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这家伙，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危机暂时解除，水行盘继续下潜。又过了约一炷香时间，潭底终于隐约可见。

　　那是一片倾斜的、布满淤泥和乱石的坡地。而在坡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破损的巨大石门！石门半掩，材质非金非石，呈暗青色，表面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流水与奇兽花纹，此刻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水藻。石门上方，隐约可见一块断裂的匾额，只剩下半个古篆字，似是“水”字的一部分。

　　更引人注目的是，石门缝隙中，正不断逸散出缕缕比潭水更加漆黑、更加粘稠的秽气，如同活物般在水中扭动。而石门周围，散落着一些惨白的骨骼，有人类的，也有妖兽的，许多骨骼上都有被啃噬和腐蚀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水元宗遗迹入口。”墨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门口有很强的禁制残留波动，但已经破损严重，被秽气侵蚀同化了大半。那些骸骨……看来之前试图进入的人或妖，都没能穿过这道门。”

　　沈青璃靠近石门，识海中的方位图光点跳动得更加明显。她伸手，尝试将一丝守阵灵力探向石门缝隙。

　　灵力与逸散的秽气接触，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秽气如遇克星般稍稍退散，但石门深处立刻涌出更多秽气，前仆后继地缠绕上来，试图污染、吞噬她的灵力。

　　同时，一个充满混乱、贪婪与恶意的模糊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灵力连接，猛地冲击向沈青璃的意识！

　　“来……来……成为……一部分……”

　　沈青璃闷哼一声，脸色微白，立刻切断灵力连接。好强的侵蚀性！门后的“东西”，感知到了她的特殊！

　　“门后秽气浓度极高，且有主动攻击性意识。”沈青璃沉声道，“我们需要先清理门口的秽气，并找到安全通过破损禁制的方法。”

　　墨璇已经开始分析石门结构和周围能量场：“禁制核心应该就在门楣上方断裂的匾额后方，但被厚重的秽气层和物理结构遮挡。我需要近距离查看，并布置一个小型净化与稳定阵法，暂时开辟一条安全通道。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能被打扰。”

　　就在这时，墨璇怀里一只纸鹤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嗡鸣！是岸上的阿古和了尘传来的紧急讯号！

　　几乎同时，上方水域传来沉闷的轰响和水流剧烈扰动的声音！隐约还有法术的光芒穿透层层水幕闪烁！

　　“上面打起来了！”墨璇脸色一变，“而且动静很大，可能波及到水下！”

　　沈青璃当机立断：“墨璇，你继续尝试破解入口！云寂，我们上去看看！不能让他们干扰我们，也不能让阿古和了尘独自应对！”

　　云寂颔首。

　　沈青璃看向墨璇：“你自己小心，维持好水行盘和光罩，我们尽快回来！”

　　说完，她和云寂对视一眼，两人身形一动，竟直接脱离了水行盘的避水光罩，如同游鱼般，向着上方传来动静的水域快速游去！

　　墨璇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破损石门和复杂禁制上。他打开工具包，取出更多精巧的工具和材料。

　　“时间……得抓紧了。”

　　幽暗的潭底，淡蓝色的光罩成为唯一的光源，映照着少年专注而紧绷的侧脸，以及那扇不断逸散着不祥气息的古老石门。

　　而上方，战斗的波澜正在水下迅速扩散。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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