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凰声

作者:隐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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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痕


      周骁终究是招了。
      相比之下,那名被捕的死士骨头硬得出奇。诏狱七十二道手段轮番用上,昏死过去三四回,牙关依旧咬得死紧,未吐露半字。
      顾序耐心告罄。
      于是,在周骁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他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一剑洞穿了那死士的心口。血花飞溅,他手腕轻转,剑锋精准地切入死士肌肤,将尚带余温的皮肉一条条剔下,随手抛给廊下四条早已饥肠辘辘的黑色巨犬。
      分食的过程安静而迅速,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一条未能抢到多少肉块的巨犬,泛着幽绿凶光的眼睛,缓缓转向了刑架上抖如筛糠的周骁。它呲出森白利齿,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喉间滚出低沉而贪婪的咆哮。
      周骁肝胆俱裂,一股腥臊的淡黄色液体无法控制地顺着刑架流下,混着血迹,肮脏不堪。
      顾序以袖掩鼻,嫌恶之色溢于言表。他略一抬手,身旁狱卒立刻拎起一桶冰凉的盐水,迎头泼下!
      “啊——!!!”
      盐水浸透全身深浅不一的伤口,如同千万根烧红的细针同时刺入。周骁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浑身剧烈痉挛,额头冷汗与盐水混流。
      待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稍散,顾序才放下衣袖,目光落向脚边那只对他摇尾乞怜、却仍不时瞥向周骁的巨犬,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闲话家常:
      “知道它们叫什么吗?”
      周骁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声音嘶哑破碎:“不……不知……”
      “除、暴、安、良。”顾序一字一顿,清晰念出。他俯身,拍了拍那条最凶悍的黑犬的头,那畜生眼中凶光尽敛,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名字不错吧?我师傅起的。”
      他仿佛陷入短暂的回忆,语气里甚至带上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缱绻,随即又归于冰冷。
      周骁抖得更加厉害,不敢接话。
      顾序直起身,缓步踱至刑架前。他拈起周骁一根因恐惧而蜷缩的手指,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没有警告,没有犹豫。

      针尖抵住指甲与皮肉相连的缝隙,猛地刺入,继而狠狠一撬!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几乎掀翻诏狱低矮的屋顶。十指连心,那痛楚尖锐得足以摧毁任何心智。
      顾序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用那双比银针更冷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周骁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的嘴角甚至仍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宛如欣赏什么杰作。
      “你手下不长眼的东西,伤了我师傅。”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淬毒,砸在周骁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一道剑伤,换你十根手指。周校尉,天下可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他动作未停,银针精准地寻向第二片指甲。
      片刻后,周骁的十个指头皆变得血淋淋。
      “不…!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是靖王!都是靖王指使的!账本!印鉴!狄戎的路引!我知道在哪!我还知道他在军中和各部埋的其他探子!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周骁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只求那非人的折磨能停止片刻。
      顾序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用雪白的绢布擦拭着银针上的血迹,仿佛刚才施以酷刑的不是他。待针尖上残留的血迹皆被擦去,他才抬眼,看向几乎瘫软、仅靠铁链悬挂的周骁。
      “写下来。”他吐出三个字,毫无温度。
      立刻有书吏捧着纸笔上前。
      周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颤抖、鲜血淋漓的手指,艰难地握住笔,在恐惧的驱动下,将他所知的一切——靖王的秘密据点、尚未转移的罪证藏匿处、收买或安插的人员名字,与狄戎联络的渠道与暗号——断断续续、却又无比详尽地供述出来。
      每写几个字,他都要惊恐地瞥一眼顾序,生怕那银针再次落下。
      顾序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刑房角落的清水盆,仔细净手。水流冲刷过他修长却沾满无数血腥的手指。
      直到周骁画下最后一个颤抖的押,力竭晕过去,顾序才接过那份墨迹与血污交织的供状,将那份供状速度收好。
      走出阴暗潮湿的刑房,外面天色已近拂晓,暖黄的光线刺破云层。
      顾序站在诏狱门口的石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淤积的血腥气尽数吐出。
      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而干净的手。就是这双手,刚刚实施了令人发指的酷刑,撬开了最硬的嘴。
      他知道,这份供状加上周骁这个人证,足以将靖王钉死在叛国的柱子上,也能为师傅扫平前路。

      手段残忍吗?当然。但他并不在乎。
      师傅要的是朗朗乾坤,昭昭天理。
      那么,所有挡在路上的污秽与黑暗,就全由他来踏平,哪怕双手沾满血腥,哪怕坠入无间地狱。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漠然。他整理了一下官袍的衣襟,迈步走下石阶,身影渐渐融入渐亮的天光里,朝着监察院的方向而去。
      他要去见秦妄,然后亲手送上这份用最黑暗手段换来的、却能带来光明的“礼物”。

      监察院衙署内,晨光驱散了长夜黑暗,却驱不散秦妄眉间愁容。
      他彻夜未眠,核对着各部送来的审查文书,梳理靖王党羽可能留下的活动踪迹,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
      不多时,顾序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逆着光,一步步走进来。
      秦妄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他看见顾序身上那身朱红色的刑部官服纤尘不染,面色平静无波,甚至比平日更显苍白几分,仿佛只是早起处理了一桩寻常公务。
      但空气中,似乎隐约携来一丝淡淡血腥气。
      秦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师傅。”顾序在书案前三步处站定,躬身行礼,姿态恭谨。
      他从袖中取出那份供状,双手奉上,“周骁已全数招供,画押在此。靖王罪证藏匿之处、军中及各部眼线名单,与狄戎的往来渠道,尽录于此。”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呈上的不是一份用狠辣手段逼出的、沾染血污的供词,而是一卷寻常文书。
      秦妄接过,纸张入手微凉。他展开,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夹杂着颤抖笔迹与零星暗红指印的字句。供状内容之详尽,牵连之广,触目惊心。
      有了这个,靖王叛国通敌之罪,已是铁板钉钉,许多悬而未决的线索也能瞬间串联。
      这无疑是他们等待已久的重大突破。按理,他该感到振奋,该赞许顾序办事得力。

      可是……
      秦妄的指尖在那几点暗红色的指印上停顿了片刻。他能想象周骁是在何等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下,才吐出这一个个名字,写下这一桩桩隐秘。
      顾序用了什么手段,他即便不问,也能猜到八九分。刑部诏狱,尤其是顾序掌管的提牢厅,从来就不是讲究“仁慈”的地方。
      他抬起眼,看向依旧垂首立在下方的顾序。这个自己从雪地里捡回来、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如今身量已比自己还高,行事手段更是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变得……越发深沉难测,狠戾果决。
      “你……”秦妄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辛苦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疏离客套的三个字。
      他想问“用了刑吗?”,想告诫“莫要过于残酷,有伤天和”,想提醒“你如今行事,须得谨慎,莫要落人口实。”
      ……但话到嘴边,却全都堵住了。
      因为理智告诉他,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
      周骁是关键,时间紧迫,若不用雷霆之法,恐怕难以撬开其口。
      顾序的做法,虽狠,却有效。他作为监察御史,追求的是结果正义,似乎没有立场去指责弟子为了达到目的而采取的手段。
      可情感上,那股寒意却挥之不去。他看着顾序显得柔顺的眉眼,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孩子心里,究竟藏着多少他不了解、甚至从不知情的黑暗与偏执?
      顾序似乎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那份复杂与迟疑。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秦妄的视线。
      那双眼眸依旧黑沉,此刻却清晰地映出秦妄带着疲惫与忧虑的脸。
      “能为师傅分忧,是徒弟本分。”顾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执拗。
      “靖王及其党羽,阴险狠毒,残害忠良,动摇国本。对付此等魑魅魍魉,若心存仁念,定反受其害。弟子……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
      他将自己比做清除污秽的刀刃,仿佛所有的惨烈与血腥,都是为了守护师尊所秉持的信念。
      秦妄心头一震。他听懂了顾序的潜台词:所有的罪孽由我来背负,所有的光明留给师傅您。
      这份沉重到近乎扭曲的守护,让秦妄感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更深的无力与窒息。
      他想说“你不必如此”,想说“我们可以用更堂堂正正的方式”。
      但想到胡账房祖孙的惨死,想到前线将士可能因粮草被克扣而白白牺牲,想到靖王一党仍在暗处虎视眈眈……
      那些“堂堂正正”的话,便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最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供状仔细收好,低声道:“供状我会即刻整理,连同其他证据,递交与陛下。你……一夜劳顿,先回去歇息吧。”
      “是。”顾序应道,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秦妄苍白的脸上流连了片刻,尤其是看到他眼底的青影时,眸色暗了暗。“师尊也请保重身体。靖王败象虽露,却要警惕困兽犹斗,之后的日子恐有反扑,京中未必安宁。”
      他的关切是真切的,但这份关切背后所依托的、那种近乎独占的守护欲与掌控感,却让秦妄感到无形的压力。
      “我知道。”
      秦妄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案头堆积的文书,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你去吧。”
      就在顾序行礼准备离去之时,秦妄又突然开口。
      “权臣私交过甚易引人猜忌,对你官路也是为不利,以后你我在外以同僚相称吧。”他闭着眼,语气颇为不忍的说。
      顾序瞪大双眼,并没有听出那丝不忍。他不可置信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秦妄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多言。
      顾序颤抖着手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他的步伐虚浮,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却透着一种孤峭的寂寥。
      在秦妄看不到的地方,顾序捏住了一只飞过的蝴蝶,用力将那东西捏了个粉碎。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秦妄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他重新拿起那份供状,指尖抚过冰冷的纸面,心情复杂难言。
      案子有了突破,他应该高兴。可为什么,心头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秦妄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
      解行舟此时应该已在北上途中,问云沉在户部想必也正为协调粮草军需而忙碌。
      他们四人,各自在不同的位置上,向着同一个目标奋力前进。
      可这条路,为何越走,越让人觉得荆棘密布,寒意刺骨?
      尤其是顾序……
      秦妄闭上眼,将那声叹息压在心底。
      只是他并不知道,裂痕一旦产生,便很难再复原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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