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六章游鱼
李绎许久未曾言语,赵凌也垂首坐回桌前,府内传来打更的声音。
砚平叩了叩门,听到李绎的一声准允之后才走进来,带起一阵凝结的湿寒。
“主子,寅时已至。那位娘子从鬼市回到邸店,曲娘的消息已带到了。”
李绎:“知道了。砚临可有传回消息?”
“兄长与证人正在回来的路上,还有三日便至。”
李绎点了点头,语气有一瞬的锋利:“传信给他,尽快。既然岭南有告密者,江南道又何愁没有?有人想要浑水摸鱼,那么这潭水再浑一点也无不可!”
砚平点头称是,书房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突起的狂风,雨停了,但雪就要落了。
寅时将至,秦兮悄然回到邸店。室内漆黑一片,阿雀还熟睡着,她让胡医给她添了些安神的药,以免她醒来胡思乱想。
秦兮快速换了身衣袍,烧掉了那身湿透了的夜行衣,坐下来倒了碗茶水喝。幸好夜行衣内有防水的内衬,次月的验尸记录与买来的消息皆完好无损。
有关曲娘的消息她当时已经看过,现正藏在郊外的一处隐蔽民居,她明日便会去寻,便掷于火盆中一齐烧了。
而这份手实秦兮是第一回看:
次月,洛阳县善逸坊月临酒楼艺伎,年十九。天昭二年冬月初十死于月临楼阁子,头额无伤,颈部有掐痕,宽四指。心口与腹部各刀伤一处,直入四寸。右手虎口割伤一处,左手指甲断裂。腿脚无伤。舌下有橘籽两颗。身着月白衫子与粉裙,血染上衫,身上除首饰无财物。现场桌椅倾倒,地上残存酒渍血迹,斜刃七寸短匕一把。推测凶器为短匕,胸口刀伤乃致命伤,他杀。
秦兮越看身上越冷,仿佛眼前出现了次月被人掐住脖子又在拼命挣扎时被人刺了一刀又一刀的场景。她不自觉咬紧牙关,唯恐惊醒阿雀。
这张手实比洛阳府衙那张验状详细得多,次月身上并无擦伤,说明案发现场原本就只有阁子一处,“地上残存酒渍”说明若是有人临时起意杀人,不会提前备好了酒。“身上除首饰无财务”则反驳了吕幸为了财物杀人,毕竟次月身在月临楼南曲「1」,佩戴的首饰自然也价值不菲。
而“舌下有橘籽两颗”最为蹊跷,前朝至大应以来,北方素来不曾种植柑橘,只有南方湿温的气候才可长出味道甘甜的甜橘,每年只有江南才有贡橘经船运至洛阳,普通百姓根本吃不得,即便有朝臣吃上也得由圣人赏赐,然而此时漕运刚刚结束,恐怕司农寺的入库登记还未完成,何来的圣人赏赐一说?
所以这便佐证了阿雀与赵凌说的,当日主管漕运的郑政必然在月临楼,而他也一定是那阁子的客人之一。
翌日清晨,雨早已停了,但天气仍旧阴沉沉的,风刮在人身上疼得紧。
秦兮取了过所「2」在城门才开放时便出了城,她租了匹快马,很快便到了曲娘所在的那处民居。
简单的木屋和小院,不新不旧的,门前有几棵大树遮挡着,着实不甚起眼,避于此地是明智的。
秦兮敲了敲院门却没人理会,便纵身一跃,从矮墙翻进了小院,来到主屋门前。
“有人吗?”秦兮继续叩了叩门,却还是没声音,“我是过路人,来讨一碗热茶喝,若是没人,我便进去了。”
秦兮等了片刻,正准备破门而入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是……”曲娘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认出了秦兮。
“曲娘,前日我们曾见过,我是次月的好友秦兮,我来寻你是为了她。”秦兮抵着门飞速道。
“快进来!”曲娘一把抓住她,将她拉进房内,扫视一圈才关死了门。
“我认得你,那日你来月临楼说是点倌儿,但你身上一丁点儿浊气都没有,况且你来后不久,就有官兵追上门来查人,我便猜到你与月娘之案有关,原来你就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秦兮。”
曲娘一改前日秦兮见到她时浓妆艳抹、香气袭人的圆滑做派,换了一身粗布麻衣,面上一点脂粉也无,布鞋和裙边都是泥水,连说话也变了腔调。
“是,那日我是想去寻阿雀的,后来我从高府将她救了出来。曲娘,而我今日来找你,是想知道次月遇害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她的尸身现在何处。吕幸被毒杀,你和阿雀的处境便危险,所以我们要尽快拿到证据才能翻案!若你果真知晓内情,请一五一十告知于我。”
曲娘盯着秦兮看了一会,转身坐下时并不说话,秦兮见她手上绑了纱布,不知是怎么受的伤,便更急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曲娘终于开始说话:“吕幸的确不是凶手,那日原本不关他什么事,只是他与月娘那日约好了时间,便入了这局。”
“这局是指郑政设的局?”
曲娘摇摇头,看向秦兮时眼睛已经红了一圈:“不止是他。小娘子,看你年龄不大,怕是只比阿雀大两岁,你只是次月之友,还是不要深陷其中,若是可以便替我带阿雀离开吧。”
曲娘起身便要推她离开,秦兮却抓住了她的手:“不,曲娘,即便会有很多人怀疑、阻止,此案我也一定会一查到底,为次月查个明白!曲娘,我来找你,只是为了胜算大些,你可愿帮我!”
曲娘忍着手上的痛,仍将秦兮往外推,秦兮忽地将门一抵,凛声道:“次月曾说,朝圣元年,她与父亲二人相依为命,但父亲为了给她攒些好的嫁妆,应征修建明堂,可不久后传来消息因修建明堂而死,但她多方打听,才知父亲不是意外身死,而是当时主持修建明堂的薛有玉为了圣人登基而赶工期,枉顾工匠性命。她说有太多的人和她父亲一般,被迫抛妻弃子去修建明堂却最终一去不返,所以一直以来都想为她父亲、为千千万万死去的工匠讨回公道,若我猜的不错,那日阁子里的人除了郑政还有薛有玉,对吗?”
曲娘猛然抬头看向秦兮,眼中是不可置信:“你怎会知晓……”
秦兮缓了声音继续道:“所以即便当日和吕幸约好了日子也没能守约,只因她的杀父仇人恰巧来到月临楼,她想拿到什么证据还是为了杀他我不得而知,但最终却被凶手害了性命,若是如此,我怎会退?作为她信任的好友,她没能做到的,我自然会继续去做!曲娘,你还不信我吗?”
曲娘仿佛浑身卸了力气,顷刻间跌坐在地上,她捶着地面却只能压抑着痛哭:“是我错了……我不该告诉她那个消息,只是三年来我们等了这么久,薛有玉第一次出现在月临楼,即便我们一直知道郑政与薛有玉勾结,但这样的时机实在是难得,本想一举两得,所以才决定冒险一试……是我错了,若是再沉住气些,月娘和吕幸便不会死……”
曲娘拉住秦兮的手,带着她往外走:“秦娘子,月娘她就在这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你们好久不见,她见到你应当会很欣慰,也算全了遗愿……”
“你是说,次月就在此处?”曲娘的话不啻一声惊雷砸在眼前,秦兮轰然明白过来她为何满身泥水,手上又为何满是伤口,怕是她将次月葬在了此处。
可她是如何找到次月尸身的呢?
屋后的一片空地上,枯黄的落叶飘了满地,有些是被雨水打落陷进泥水里。正中间的位置垒起了一座不太高的新坟,正前方是一块木制的墓碑,墨迹和刻印都是极新的,却被雨水冲刷得不甚明晰。
曲娘倏然跪到坟前,不停地磕头:“对不住,月娘,是我对不住你……我将你的好友带来见你一面,阿雀为她所救,希望你能安心一些……你放心,明日我便会去洛阳府衙,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会为你报仇的!”
忽而又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秦兮握紧手中的剑,眼睫湛湿,她撩起衣袍也跪了下去,朝次月拜了三拜。
脑海中尽是次月的眉目含笑的面庞,当年洛阳一遇,她们曾于山寺间同处十日,这已是交心。三年来接连不断的信中,次月总会给她寄她亲手做的香包、香袋甚至胭脂,她曾笑说秦小九若是打扮起来,也是美娘一人。
只有十几日前那一封,信中埋着太多愁绪,那时她还不解,如今却在曲娘三言两语中明晰了,所谓的局不只是郑政设的局,次月与曲娘亦是在设局么?
“娘子,想必你有诸多疑问,所幸我明日便要告到府衙去,今日曲娘便替月娘一一告知与你吧。”曲娘难以抑制地收了哭声,跪坐着烧了些纸钱。
“我与月娘一样,阿爷和兄长应征修建明堂而死,官府却不给我们抚恤金,家里太穷,我阿娘也因生病郁郁而终,只剩我一人,于是我想上告衙门,才知道那年很多人都死在修建明堂之时,我也因此遇到了月娘。我们两个弱女子不知如何过活,被骗卖到了一家酒肆,我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学做艺伎,也幸好月娘会识文断字,后来她名声渐起,我也沾了光,我们买下了这家酒肆,后来改做月临楼。月临楼名声大起来,许多权臣都来此享乐,这正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在等薛有玉,但他是奉善寺主持,又是圣人的宠信,一般人都见不到他又怎会来此。直到郑政一次醉酒之后,与次月提及薛有玉,他说漏了嘴,承认了贪墨漕运之后还要与他人分一杯羹,那人正是薛有玉。所以自那时起,每年冬月漕运结束之时,我们都在等郑政与薛有玉出现,只因郑政本人好大喜功、贪图享乐,曾说一定请薛有玉来月临楼一试。”
插入书签
「1」出自孙棨,《北里志》,“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之。”南曲、中曲是一家妓坊的高档区域。
「2」唐代官方的通行证、“通关文牒”,相当于现在的护照。
PS:大家看我写这段感情尴不尴尬?看的小伙伴可以跟我讨论下哦,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