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寄生虫

　　新公寓的第二个清晨，阳光依旧准时透过加装了隐形护栏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条纹。
　　苏晚睁开眼，花了整整十秒钟才从睡梦的混沌中挣脱，回到这个精致的牢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周姨似乎连夜将这里彻底清扫过，抹去了一切可能藏匿线索的尘埃。
　　她起身，赤脚踩在柔软却冰凉的地毯上。卧室门依旧反锁着。
　　她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
　　洗手间里，昨晚她藏起来的那两片白色药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全新的、未拆封的洗漱用品。
　　周姨来过，在她睡着的时候，像幽灵一样巡视了她的领地。
　　一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攫住了她。
　　七点整，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周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精致的早餐和一杯清水，水杯旁放着两片新的药片。
　　“晚晚，醒了？快来吃点东西，张医生九点半到。”周姨笑容温煦，仿佛昨晚的逼迫从未发生。她放下托盘，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苏晚脸上，像在检查一件物品的成色。
　　苏晚沉默地坐下，机械地吃着早餐。牛奶是温的，吐司烤得恰到好处，但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周姨提到了“张医生”，那个母亲生前信任的老专家。如果医生来了，当着周姨的面，她任何关于被迫害的言论，都会被轻易定义为“病情加重”的臆想。她必须在那之前做点什么。
　　“周姨，我的手机……能还给我吗？我想给以前的同事报个平安。”她试探着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周姨在她对面坐下，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充满怜爱：“晚晚，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远离那些让你焦虑的信息。等你精神好点了，再说，好吗？听话。”语气温柔，却毫无商量余地。
　　沟通的渠道被彻底堵死。苏晚低下头，指甲掐进掌心。
　　早餐后，周姨看着她吞下那两片药（苏晚再次假装吞下，实则藏于舌下），然后收走托盘，柔声说：“你再休息会儿，医生来之前我叫你。”门再次被锁上。
　　苏晚冲进洗手间，吐掉药片，用冷水泼脸。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里交织着恐惧和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房间。卧室很大，带有独立的衣帽间和卫生间。衣帽间里挂着几件周姨为她准备的、尺码全新的衣服。卫生间干净得像是酒店客房。周姨做事滴水不漏，明面上几乎找不到破绽。
　　她的目光落在靠窗的那个单人沙发椅上。椅子看起来很重，是实木的。她费力地挪开它，检查后面的墙壁和角落。灰尘很少，但就在墙角与踢脚线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一点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个极小的、褪色的粉色塑料珠子，像是从某个旧手链或玩具上掉落的。
　　这个珠子……很眼熟。她猛地想起，妹妹苏雅小时候有一条很喜欢的粉色塑料珠手链，后来断了，珠子散落得到处都是。难道这个房间，在很久以前，是属于妹妹的？或者说，妹妹也曾在这里待过？
　　这个发现让她脊背发凉。如果妹妹也被带来过这里，那她的“意外”，是否就发生在这看似安全的牢笼之外？
　　她将珠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她需要信息，需要与外界联系。她的手机被收走了，座机是摆设。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能联网的设备？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停留在墙壁上那个看似装饰作用的智能空调控制面板上。很老的型号，但带一个小小的液晶屏。她走过去，尝试按动按钮。屏幕亮了，显示着室内温度和模式。她胡乱按着按键，发现有一个“设置”菜单，里面竟然有“Wi-Fi”连接选项！
　　心脏狂跳起来。这个控制面板，也许能连接到公寓的Wi-Fi！她尝试点击连接，但需要密码。周姨会设什么密码？她试了周姨的生日、电话，甚至老宅的地址，都显示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医生到来越来越近。绝望中，她忽然想起妹妹日志里提到，周姨所有电子设备的密码，都喜欢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她颤抖着输入了那串数字。
　　连接成功！
　　控制面板的浏览器功能极其简陋，几乎无法正常加载复杂网页。但也许……可以试试邮箱？她艰难地输入了网页版邮箱的地址，登录框勉强显示出来。她输入自己的邮箱和密码，登录成功！
　　希望之火瞬间点燃！她快速编辑了一封邮件，收件人写了林雪的工作邮箱，内容简短到极致：“被困，青庭苑7栋B单元2103，周在，有医生即来，求助。苏。” 她不敢多写，怕系统不稳定或被发现。
　　点击发送。进度条缓慢移动，最后，显示发送失败！网络信号极其微弱，或者被设置了限制！
　　她不甘心，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瞥见了邮箱界面侧边栏的“草稿箱”选项。一个冒险的念头闪过：如果无法发送，能否将信息保存在草稿箱？如果……如果林雪有机会接触到周姨的电脑或设备（这个想法很渺茫，但这是唯一的希望），或许能通过某种方式看到？
　　她将邮件内容保存到草稿箱，然后立刻清除了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和缓存，将控制面板恢复原状。做完这一切，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这像一个投向大海的漂流瓶，希望渺茫，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几分钟后，周姨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老者，正是张医生。问诊过程和苏晚预想的一样，周姨全程陪同，言辞恳切地描述苏晚如何“受妹妹去世打击”、“情绪不稳”、“记忆混乱”、“有被害想法”。张医生听着，偶尔问苏晚几个问题，但每当苏晚想说什么，周姨都会“贴心”地替她回答或解释。最终，张医生开了些“稳定情绪、改善睡眠”的药物，嘱咐“静养，避免刺激”，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苏晚像一个提线木偶。她清楚地看到，在周姨叙述时，张医生眼中偶尔闪过的不置可否，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在这个系统里，周姨是那个负责的“监护人”，她的叙述具有天然的“可信度”。
　　送走医生，周姨回到房间，看着苏晚，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好了，医生看过了，我就放心了。好好吃药，休息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拿起新开的药瓶，又倒出两片药，递给苏晚。
　　这一次，苏晚没有拒绝。她知道，在找到出路之前，顺从是唯一的保护色。她接过药和水，当着周姨的面，真正吞了下去。药效很快上来，带来一阵昏沉。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颗粉色的塑料珠。这是妹妹可能来过这里的证据，也是她与过去、与真相之间，唯一脆弱的连接。
　　林雪诊所
　　林雪面对着自己的律师，脸色凝重。律师刚刚告诉她，行业伦理委员会正式通知她，因接到“涉及不当介入来访者家庭事务、可能违反保密原则及职业边界”的实名投诉，已决定对她启动初步调查程序。投诉人虽是匿名，但材料详实，直指她与苏晚的接触超出了诊疗范围。
　　“投诉信里提到了梧桐公寓的地址，”律师推了推眼镜，“他们掌握了一些细节。林医生，你需要非常谨慎。在调查期间，你必须暂停与苏晚女士的任何联系，否则情况会非常不利。”
　　林雪靠在椅背上，感到深深的疲惫。周淑雯的反击迅速而精准，直接攻击她最核心的职业生命。她现在自身难保，更别说帮助苏晚了。苏晚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她一无所知。
　　她打开邮箱，习惯性地处理工作邮件，心里却乱成一团。忽然，她想起苏晚之前是用工作邮箱与她联系的。虽然希望渺茫，她还是点开了邮箱网页版，下意识地登录了自己的账号。没有新邮件。
　　鬼使神差地，她移动鼠标，点开了平时几乎不用的“草稿箱”。里面空空如也。她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是急糊涂了。就在她准备退出时，视线无意中扫过草稿箱列表的顶部——那里显示着“上次更新日期/时间”，竟然就是今天上午！
　　她的心猛地一跳！她的草稿箱自己从不会用，也无人知道密码。这个更新……会不会是苏晚？! 她尝试点击刷新，页面缓慢加载，但草稿箱依旧空空如也。是系统错误？还是……信息已经被某种方式拦截或清除了？
　　但那个异常的“更新时间”像一个微弱的火星，在她几乎绝望的黑暗中闪了一下。苏晚可能尝试过联系她！虽然不知道信息是否成功传递，但这至少证明，苏晚还活着，还在努力，还没有放弃。
　　她无法直接联系苏晚，行业调查像一把刀悬在头顶。
　　但她也许可以做点别的。她想起苏晚提到过的、妹妹日志里出现的“张律师”。
　　或许，可以从这个看似与周姨有关联的局外人入手，进行一些非常谨慎的、间接的调查？
　　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极其模糊的方向。
　　她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了“张律师”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囚室中的苏晚投出的漂流瓶，似乎真的激起了一丝微澜，尽管这微澜能否最终汇成冲破堤坝的浪潮，还是未知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