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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七次心跳
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
停尸间西侧的工具区没有窗,唯一的照明是一盏色温偏冷的台灯。
光圈笼罩着地面,那里摊开了一地黄铜色的零件。
季言之跪坐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膝盖有点发麻。
他手里攥着一把极细的防磁镊子,尖端正死死咬住一枚从擒纵叉上拆下来的游丝。
左手小指很痛。
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像是有自己的脉搏,突突直跳。
一滴淡红色的汗液顺着指根渗出来,沿着掌纹蜿蜒,最终滴落在拆解下来的游丝托架上。
“嗒。”
液体晕开,在铜面上拉出三道极细的红痕。
季言之瞳孔缩了一下。
这痕迹的扩散形态,和昨晚那张A4纸上未干的指纹,分毫不差。
他没有擦手,而是迅速把镊子尖端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纤维移到了紫外线验钞灯下。
紫光亮起。
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纤维瞬间爆发出一种诡异的橘红色荧光。
这是海藻酸钙改性纤维特有的反应——这种材料通常用于高级医用敷料,或者某些极昂贵的红丝绒内衬,为了防止静电吸附灰尘。
比如谢临渊那件风衣的内袋。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身后传来一阵浑浊的哼唱声。
吴工盘腿坐在两米开外,正拿着小扳手在拧老座钟的主发条。
老头声音沙哑,调子跑到了大西洋,但在第三小节“芬芳美丽满枝桠”的时候,那个“桠”字习惯性地拖长了半拍,然后急促地收尾。
慢慢快慢。
季言之手里镊子猛地一抖,金属尖端撞击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跑调。
这是当年孤儿院熄灯铃坏掉的那半个月里,也是唯一的那个看门大爷哄孩子睡觉时特有的节奏。
误差不超过0.2秒。
“吴师傅,”季言之没回头,脖颈后的汗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您这调子……是跟谁学的?”
吴工没有回答。
扳手咬合螺母的摩擦声显得格外刺耳。
“咔哒。”
最后一颗螺丝拧紧。
原本还在摆动的老座钟钟摆,在惯性作用下向右摆动到最高点,然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骤然静止。
指针死死定格在4:16:59.3。
再也不动了。
整个工具区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连通风管道的风声都消失了。
季言之顾不上膝盖的酸麻,一把抄起工具包里的便携频闪仪,拇指狠狠按下触发键。
高频闪光像密集的刀片一样切开空气。
视野骤然泛起一层病态的青色。
在频闪的切割下,那个静止的钟摆竟然在视网膜上拖出了一道肉眼原本看不见的淡红残影。
残影的位移幅度极小,按照频闪频率换算,它的震颤周期是0.7秒。
季言之感觉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
谢临渊那把黑伞的伞骨微张的频率是0.7秒。
窗外梧桐树落叶在空中停顿的间隔是0.7秒。
昨晚那个被他偷偷删掉的心率监测APP里,七十二次异常峰值的间隔,也是0.7秒。
这不是机械故障,是他在“漏”时间。
强烈的眩晕感像大锤一样砸在后脑勺上。
季言之猛地闭眼,再睁开时,面前光洁如镜的不锈钢操作台倒映出他惨白的脸。
在那倒影的背景里,身后那排停尸柜的第三格门缝,正缓缓渗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寒气。
不是白色的冷凝雾,是靛青色的。
那雾气凝而不散,像是有生命一样攀附在柜门把手上,聚成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
季言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镊子精准地接住了那滴即将坠落的水珠。
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那瓶还没用完的pH7.4缓冲液,直接滴了上去。
两者接触的瞬间,液体没有浑浊,反而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类似油脂光泽的微光。
和早晨那罐蓝莓酱回甘时的光泽,一模一样。
门锁突然响了。
“咔嗒。”
厚重的防火门被推开,一股浓郁到发腻的可可香气瞬间冲散了停尸间里的福尔马林味。
谢临渊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骨瓷马克杯,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像个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
杯底压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露出的一角画着个笑脸。
“季师傅,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谢临渊走进来,皮鞋踩在地砖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补点糖分?”
季言之没接。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谢临渊抬起的左手手腕。
袖口上移,露出一截深褐色的鳄鱼皮表带。
表盘玻璃下,那根秒针正在跳动。
一下,一下。
每一格的跳动幅度都比正常秒针慢了一线。
0.7秒/格。
连时间都被这人篡改了?
一股无名火裹挟着恐惧冲上天灵盖,季言之猛地抬手,手背狠狠抽向那个精致的马克杯。
“我不喝!”
“啪!”
马克杯脱手飞出。
褐色的热可可泼洒在半空中,形成一片不规则的泼墨。
就在那一瞬间,世界卡顿了。
那滩滚烫的液体在离地两厘米的空中悬停了。
不是慢动作,是绝对的静止。
0.1秒,0.2秒,0.3秒。
“哗啦——”
液体轰然落地,瓷片炸裂,褐色的污渍飞溅在季言之的裤脚上。
季言之僵在原地,保持着挥手的姿势,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攥住。
刚才那0.3秒去哪了?
谢临渊垂下眼帘,看着那滩热可可顺着地砖缝隙缓慢流淌,像是一条浑浊的蛇。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言之,”谢临渊的声音很轻,喉结微微滚动,“你刚才……丢了三秒。”
“什么?”季言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耳鸣声尖锐地炸响,像是无数只铜铃同时摇晃。
“咚——咚——”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声音被无限拉长、扭曲,变得像是沉重的钟摆撞击声。
第七次搏动刚刚冲上顶峰,眼前的画面突然像老旧电视机断电一样,骤然全黑。
光线再次亮起的时候,那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消失了。
季言之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扩张带来一阵刺痛。
他没有跪在地上。
他站着。
面前不是工具区,而是那排冰冷的停尸柜。
第三格柜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黑洞洞的缝隙。
缝隙里卡着一张泛黄的硬卡纸片。
季言之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纸片的瞬间,一种陈旧纸张特有的脆感传来。
他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地图的残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地图绘制的是二十年前的霖城西郊,那个被红笔圈出来的孤儿院旧址显得格外刺眼。
而在红圈的中心点,有人用那种红色的丝绒线,缝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坐标:“03”。
季言之死死捏着那张纸片,指关节发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工具区的方向。
地面干干净净。
没有打碎的马克杯,没有泼洒的热可可,也没有谢临渊。
只有那座被拆开的老座钟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以及设备间里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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