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大叔爱上我

　　我转动钥匙，引擎轰鸣的瞬间，衣领下的监听器传来陆振华低沉的声音：“别怕，我在。”

　　只有三个字，像冰冷的锚，定住了我即将失控的心跳。我握紧方向盘，指甲掐进掌心的软肉，疼痛让我清醒。后视镜里，那栋灰色堡垒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荒凉的土路尽头。

　　导航指向西郊废弃的玻璃厂，距离23公里，预计行驶时间35分钟。我踩下油门，黑色的奥迪像离弦的箭，撕开雪后冰冷的空气。道路两旁的枯树飞速倒退，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车速控制在60，别超速，也别太慢。”陆振华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保持通话频道畅通，但不用回应。我能听到你周围的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路面。雪后的道路湿滑，偶尔有黑色的冰面反射着惨淡的天光。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旷野中格外刺耳。

　　十五分钟后，车子驶入工业区边缘。废弃的厂房像巨兽的骸骨，裸露的钢筋在铅灰色天空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积雪的冰冷。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5公里。

　　“注意右侧那栋红色砖楼，”陆振华的声音适时响起，“楼顶可能有观察点。开过去，别停，用余光扫。”

　　我依言放缓车速，驶过那栋三层红砖楼。楼顶空无一人，只有几根锈蚀的烟囱孤零零地立着。但当我开过去后，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楼顶边缘的积雪有新鲜的、不规则的踩踏痕迹。

　　“有人。”我低声说，声音发紧。

　　“嗯。”陆振华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但我能想象他在屏幕前眯起眼睛的样子。“继续开，前面路口左转，进厂区后门。正门可能有埋伏。”

　　我按照指示，在下一个路口左转，驶上一条更破败的辅路。路边的野草枯黄，从积雪中探出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玻璃厂巨大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座由数个厂房和烟囱组成的建筑群，外墙斑驳，窗户破碎，像一头匍匐在雪地里的垂死巨兽。

　　“停车，熄火，步行最后500米。”陆振华下令，“把背包背好，纽扣摄像头打开了吗？”

　　“打开了。”我摸了摸衣领上那枚不起眼的黑色纽扣——它既是监听器，也是微型摄像头。陆振华能通过它看到我前方的景象。

　　我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像刀子刮在脸上。我背起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假铁盒的背包，踩进及踝的积雪中。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嘎吱”的闷响。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破损厂房时发出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距离玻璃厂锈蚀的铁栅栏门还有一百米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未知号码的短信：“看到你了。一个人进来，到三号熔炉车间。别耍花样。”

　　我抬起头，看向厂区深处。那里并排立着几个巨大的圆柱形建筑，是玻璃熔炉。三号车间是其中最破败的一个，顶棚塌了一半，裸露的钢架像巨兽的肋骨。

　　“按他说的做。”陆振华的声音传来，依旧平静，但我听出了一丝紧绷，“慢慢走，注意脚下和头顶。他在高处看着你。”

　　我迈开脚步，走向那扇半开的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中传得很远。门内是杂草丛生的空地，积雪被践踏出凌乱的脚印，有新的，也有旧的。我的目光扫过那些脚印——不止一个人。

　　“脚印很杂乱，至少有三到四个人，最近一小时内留下的。”我低声说，既是报告，也是给自己壮胆。

　　“嗯。继续。”

　　我穿过空地，走向三号车间。车间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暗的光。我伸手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空旷的车间内激起回音。

　　车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巨大。挑高至少有二十米，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钢架，大部分锈蚀严重，挂着冰凌。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碎玻璃，几台废弃的行车静静悬在半空，像上吊的巨人。车间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已经熄火多年的玻璃熔炉，炉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炉前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我，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身形瘦高。听到推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是赵坤。

　　照片上的阴鸷化为了实质。他大约五十岁，头发灰白，梳得一丝不苟，脸很瘦，颧骨突出，太阳穴那块青色的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瘀伤。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细长，眼白居多，看人时像毒蛇在打量猎物，冰冷，黏腻，不带一丝温度。

　　“苏小姐，很守时。”他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没有用变声器，这才是他真实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没有靠近。背包的带子勒进肩膀，假铁盒的边角硌着我的背。衣领下的纽扣摄像头正对着他，陆振华此刻应该能清晰地看到这张脸。

　　“我女儿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全是演的。

　　赵坤笑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别急，我们先验货。”他朝我伸出手，“东西带来吗？”

　　我解开背包，拿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但没有递过去。“我要先看到我女儿。”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苏小姐。”赵坤慢条斯理地说，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点了几下，屏幕转向我。

　　画面里，雅楠和小海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睛蒙着黑布，正无助地扭动。背景是一个废弃的房间，看不出具体位置。磊磊不在画面里。

　　“磊磊呢？！”我失控地向前冲了一步。

　　“小的那个太吵，我让人带出去‘照顾’了。”赵坤收回手机，笑容加深，“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吗？或者，你想先收到你儿子的一根手指？”

　　我浑身发冷，血液仿佛凝固了。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假的，可能是提前录制的视频，但看到孩子们被绑的画面，母性的本能还是让我瞬间崩溃。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东西在这里。”我把铁盒子放在脚前的地上，向后退了两步，“放了我孩子。”

　　赵坤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戴着面罩，手里拿着枪。其中一人走上前，捡起铁盒，检查了一下锁扣，然后走回赵坤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赵坤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砖头和假硬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耍我？”他抬起头，细长的眼睛里闪过杀意。

　　几乎同时，我衣领下的监听器传来陆振华急促的声音：“趴下！”

　　我本能地扑向一旁，滚进一堆废弃的耐火砖后面。下一秒，枪声响起！

　　“砰！砰！”

　　子弹打在刚才我站立的地面上，溅起火星和碎屑。是赵坤身边另一个持枪的人开的枪。

　　“不是她！有埋伏！”赵坤厉声喝道，迅速躲到熔炉的基座后面。那两个手下也各自寻找掩体，举枪戒备。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我蜷缩在砖堆后，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刚才那一枪，如果不是陆振华提醒，我已经死了。

　　“苏小姐，”赵坤的声音从熔炉后传来，带着冰冷的笑意，“看来你的‘保护神’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来啊。让他出来吧，我们谈谈。”

　　我没有回答，也不敢动。砖块的缝隙里，我能看到赵坤的一个手下正悄悄向我的位置摸来。我摸向口袋，握住那支“口红”——陆振华给的闪光弹。

　　“陆振华，我知道你在听。”赵坤提高了音量，声音在车间里回荡，“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为了你儿子，也为了这位可怜的苏小姐和她的孩子们。”

　　他在试探，也在拖延时间。他在等什么？

　　突然，车间顶棚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我抬头，只见一段锈蚀的钢梁松动，带着积雪和冰凌砸落下来，正对赵坤藏身的位置！

　　赵坤反应极快，向侧方扑倒。钢梁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激起漫天灰尘。几乎在同一瞬间，车间侧面的破窗猛地被撞开，一个黑色的身影滚入，落地瞬间举枪——

　　是陆振华！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手里握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动作迅捷如猎豹。进来后没有丝毫停顿，抬手就是两枪！

　　“噗！噗！”

　　两声沉闷的枪响。赵坤的一个手下应声倒地，另一个慌忙还击，子弹打在陆振华身边的钢架上，溅起火星。陆振华一个翻滚躲到一台废弃的机床后面，子弹追着他的轨迹，在水泥地上凿出一串弹孔。

　　“陆振华！你果然来了！”赵坤从掩体后探出头，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为了这个女人，你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赵坤，六年前的账，该清了。”陆振华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绪，从机床后传出。

　　“清账？哈哈哈！”赵坤大笑，笑声在车间里回荡，癫狂而刺耳，“你儿子自己找死，怪得了谁？一个小记者，学人玩卧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是记者，”陆振华的声音陡然变冷，像淬了冰的刀，“他是警察。缉毒警，编号774533，陆远航。”

　　我浑身一震。陆远航是警察？不是记者？

　　赵坤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条子？”他咬牙，“难怪……难怪他能摸到那么多核心信息……该死！”

　　“他传回的最后一份情报，提到了你和境外组织的交易链，还有那批‘特殊货物’——十二个被拐卖的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三岁。”陆振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现在在哪？”

　　“死了！都死了！”赵坤嘶吼道，眼睛布满血丝，“不听话的货，留着有什么用？你儿子也一样，不听话，就得死！”

　　“砰！”

　　一声枪响，不是来自陆振华的方向。车间另一头的通风管道里，跃出另一个身影——是老陈！他手里端着一把□□，对着赵坤的方向就是一个点射。

　　赵坤狼狈地滚倒，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在风衣上撕开一道口子。他剩下的那个手下试图还击，被老陈精准地一枪爆头。

　　“老板，走！”阴影里又冲出两个人，护着赵坤向车间的后门撤退。其中一人朝我和陆振华的方向扔出一个东西——

　　手雷！

　　“卧倒！”陆振华暴喝。

　　我抱头蜷缩，但预期的爆炸没有发生。那东西落地后冒出浓密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是烟雾弹！

　　“咳咳……”刺鼻的烟雾灌入鼻腔，我剧烈咳嗽，眼泪直流。视线完全被遮蔽，只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赵坤气急败坏的吼声：“抓住那女人！抓活的！”

　　烟雾中，有人朝我冲来！我凭感觉向旁边一滚，一只大手擦着我的头发掠过。我慌乱中按下“口红”的底部——

　　“砰！”

　　刺眼的白光和刺鼻的气体同时爆开！抓住我的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我连滚带爬地向记忆中陆振华的方向逃去，却被地上的杂物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苏晓玉！”陆振华的声音在烟雾中响起，很近。

　　“我在这……”我刚开口，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勒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向后拖！

　　是赵坤！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身边！

　　“别动，再动我就掐断她的脖子！”赵坤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拖着我向后疾退。烟雾稍微散去，我看到陆振华从机床后冲出，举枪对准我们，但不敢开枪——赵坤把我挡在身前。

　　“放下枪！不然我杀了她！”赵坤吼道，手臂收紧。我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陆振华死死盯着我们，持枪的手稳如磐石，但额头青筋暴起。老陈也从另一边包抄过来，枪口对准赵坤的头。

　　“放了她，赵坤。你跑不掉的。”陆振华的声音冰冷刺骨。

　　“跑不掉？”赵坤狞笑，拖着我退向后门，“有她在手里，我看你们谁敢开枪！让开！不然我现在就拧断她的脖子！”

　　他拖着我退到后门口。门外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越野车。就在他分神看向车子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后踩向他的脚！

　　军靴的硬底踩在他脚背上，赵坤痛哼一声，手臂松了一瞬。就这一瞬，陆振华动了！

　　他像一头猎豹扑出，不是开枪，而是直接撞了过来！赵坤下意识地把我向前一推，挡在身前。陆振华竟在空中硬生生扭转方向，侧身擦着我掠过，一记肘击狠狠砸在赵坤的太阳穴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赵坤闷哼一声，向后倒去，但他的手仍死死掐着我的脖子，带着我一起向后倒！后门是向下的水泥台阶，我们直接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撞击，翻滚，冰冷的雪泥灌进衣领。最后重重落地，我被赵坤压在下面，背脊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痛得几乎晕过去。

　　“唔……”赵坤挣扎着要爬起来，他额头被撞破，血流了满脸，更显狰狞。他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匕首！

　　寒光闪过，匕首向我心口刺来！我绝望地闭上眼。

　　“噗嗤！”

　　是利刃入肉的声音。但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

　　我睁开眼，看到陆振华扑在赵坤身上，右手死死握住赵坤持刀的手腕，匕首的尖端离我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而陆振华的左臂，被另一把从赵坤袖子里弹出的短刀刺穿！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陆振华！”我失声尖叫。

　　陆振华脸色苍白，但眼神凶狠如狼。他无视贯穿手臂的短刀，右手发力，“咔嚓”一声拧断了赵坤的手腕！匕首当啷落地。接着他一记重拳砸在赵坤喉结上！

　　“呃……”赵坤眼球突出，捂着喉咙，瘫软下去。

　　陆振华迅速抽身，用未受伤的右手从腰间抽出手铐，“咔哒”两声将赵坤反手铐住。然后他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左臂鲜血淋漓。

　　“陆振华！”我爬起来，扑到他身边，想碰他又不敢碰。伤口很深，刀刃还嵌在肉里，鲜血汩汩涌出，滴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没事……”他咬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试图安慰我，“皮肉伤……”

　　老陈和其他人冲了下来，迅速控制住昏迷的赵坤，检查现场。老陈看到陆振华的伤，脸色一变：“陆哥，你得马上去医院！”

　　“先离开这里……”陆振华想站起来，却晃了一下。我连忙扶住他，触手一片湿冷——他的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服。

　　“车！快开车！”我朝老陈嘶喊，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

　　老陈和另一个人架起陆振华，冲向越野车。我被留在原地，看着雪地上那摊刺目的鲜红，浑身发抖。直到老陈回头喊我：“苏小姐！上车！”

　　我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向车子。后排，陆振华靠着座椅，脸色白得吓人，老陈正在用急救包里的绷带给他紧急止血。我爬上车，关上车门，车子猛地蹿出，在积雪的路面上甩尾，冲向公路。

　　“孩子们……雅楠他们……”我抓着前座靠背，语无伦次。

　　“安全，在第二个安全点，有人看着。”开车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假的，视频是合成的，赵坤在拖延时间，我们的人已经确认过了。”

　　我瘫坐在座椅上，巨大的后怕和虚脱感席卷而来。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紧闭双眼、冷汗涔涔的陆振华。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抓着左臂伤口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鲜血渗透了厚厚的绷带，一滴滴落在车座上。

　　“为什么……”我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他，又缩回来，“你为什么……要扑过来……”明明可以开枪的，明明可以更安全的……

　　陆振华缓缓睁开眼，因为失血和疼痛，眼神有些涣散，但他还是准确地对上了我的视线。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但没成功。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声淹没，“我答应过你……要有‘然后’。”

　　说完，他头一歪，晕了过去。

　　“陆振华！”我尖叫。

　　“失血过多，必须马上手术！”老陈吼道，“再开快点！”

　　车子在积雪的公路上疾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我紧紧握着陆振华冰凉的手，看着他惨白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那些算计，那些利用，那些冰冷的协议和交易，在这一刻，都被他挡刀扑来的身影，被这满身的鲜血，击得粉碎。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是感激？是愧疚？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我的人生，将重新堕入无边黑暗。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在雪夜里递给我一把伞，在绝境中为我筑起一座堡垒。

　　“求你……别死……”我握紧他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低声哀求，像在祈祷一个遥不可及的奇迹。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开始飘落细小的雪粒。城市的轮廓在远处浮现，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

　　而我们的车上，载着一个昏迷的男人，一车血腥气，和一个女人破碎的、正在重新拼凑的、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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