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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化妆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丝流动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金允珍那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一瞥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专属化妆镜前,神情自若地任由化妆师和发型师围着她进行最后的补妆调整。她的团队人员默契地移动,隐隐形成一道无形的人墙,不仅隔绝了外界任何可能投来的探究视线,更营造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
在经历了巨大的愤怒和强烈的委屈之后,林曦逐渐感到一种冰冷的清醒占据了她的身心。她意识到,哭泣、争吵、甚至向节目组施压,在这些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和程序漏洞面前,都将是徒劳无功的,甚至可能被对方巧妙利用,通过剪辑变成她“无理取闹”的画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出一个关键的决定,并准备好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
退赛?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坚决否定。那无异于不战而败,等同于主动坐实了自己的软弱和理亏。她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以这种屈辱的方式离开这个舞台。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上。而且不仅要上,还要上得精彩,上得让人印象深刻。
临时换段子?在不到一小时内准备五分钟的全新表演,还要达到竞赛要求的高水准,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风险极大,很可能会导致更加灾难性的冷场和失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化妆台上那张写满密密麻麻笔记的稿纸上。那是她被抄袭的段子,此刻却仿佛在向她发出召唤。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她不换段子呢?
如果她就用这个被窃取、被玷污的段子,但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演绎呢?
金允珍抄袭的只是框架和梗概,甚至是一些具体的笑点,但她抄袭不了林曦最核心的东西,那些基于她个人真实经历的、鲜活的细节,以及她作为表演者独特的节奏、语气和那种融入骨血的自嘲与智慧。更重要的是,她抄袭不了林曦在接到“G”的那条短信后,对“挫折”本身的深刻领悟与精神升华。
林曦迅速拿起笔,在稿纸的空白处奋笔疾书。她决定保留段子的基本架构,却要彻底改变它的“灵魂”。她打算削弱那些被抄袭的具体笑点,转而强化“抽象派肢体语言”这一精妙比喻,并对其进行扩展与深化。她要融入昨晚散步时更多的细微观察,比如试图用谷歌翻译路牌却出现荒谬错误的尴尬处境,比如在便利店因看不懂说明而买错洗发水(她真差点买了衣物柔顺剂来洗头)的哭笑不得。
她要做的,并非简单讲述一个关于沟通障碍的搞笑故事,而是要借由这个故事,探讨在全球化时代,个体面对文化差异时的脆弱、韧性,以及那种试图理解彼此、虽笨拙却真诚的努力。她要让这个段子带有哲学的思辨色彩,而非仅仅是生活趣事的堆砌。
这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在竞技性综艺里,过于“高深”或许会失去部分追求简单快乐的观众。但她别无选择。这是她绝地求生的唯一武器,也是她找回自我的最后机会。
“李小姐,”林曦转向脸色依旧苍白的李智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请告知编导,我的表演内容会有小幅调整,但核心主题不变。另外,我需要你帮个忙,以最快的速度,确认几个韩语词汇最地道、略带夸张的表达方式。”李智恩看着林曦在瞬息之间从几乎要崩溃的边缘状态,一下子恢复到如此冷静沉着,甚至眼中隐隐透出一种近乎决绝的杀气,不由得微微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用力点头,声音清脆而迅速地回应:“好的,欧尼!我这就去办!”语气中满是信任与执行力。
此时距离节目正式录制还剩四十分钟。林曦重新闭上眼睛,不再是先前那种疲惫与逃避,而是主动屏蔽掉化妆间里所有的嘈杂人声和忙乱动静。她将全部心神投入对稿件的最后一次修改与记忆之中,这也将是最关键的一次准备。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将刚刚涌出的新灵感、更具深度的思考,与她早已打磨成形的表演框架进行无缝融合与彻底重构。每一秒都被拉长,每一个词语都在心中反复回响。
与此同时,在演播厅另一侧的评委专属休息室里,氛围却截然不同。
权志龙比原定时间稍早一些抵达现场。他身穿一袭剪裁极为精致的黑色西装,并未搭配领带,而是选择内搭一件简约的白色T恤,整体造型低调之中又透出不容忽视的巨星气场。他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性微笑,与比他先一步到达的另外两位评委,朴明秀与金瑞熙,彼此寒暄,姿态从容。
朴明秀是韩国公认的国宝级喜剧演员兼主持人,以其机敏的反应和一贯提携后辈的作风备受尊敬;而金瑞熙则是近年来人气极高的顶尖女演员,被誉为“票房保证”,同时以她独特的知性气质和公众场合下的优雅举止闻名。
“志龙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是在忙着准备新专辑吗?”朴明秀热情地率先开口招呼道,语气十分熟络。
“朴前辈,金前辈,您们好。”权志龙微微躬身行礼,态度谦逊地回应,“专辑还在准备阶段,所以特意接一些这样的工作,一方面换一换心情,另一方面也是来寻找一些新的灵感。”他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既保持了对前辈的尊敬,也轻巧地说明了自己参与节目的意图。
金瑞熙则微笑着点头附和:“非常期待志龙xi今天带来的独特视角。听说这一季中有几位国际选手实力相当强劲呢。”
正在这时,工作人员送来了最终版本的选手资料与流程表。权志龙接过文件,表面上只是随意地翻阅,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Aurora Lin”这个名字与照片时,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照片中的女孩眼眸明亮、神采飞扬,正是他当初在纽约那家灯光昏暗的酒吧中惊鸿一瞥,之后又透过网络视频持续关注了许久的那位脱口秀演员。她果然来了。
刹那间,无数个深夜观看她表演片段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些精准而幽默的段子、犀利又不失温度的观察……还有那几条,纯粹出于欣赏与某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而发出的短信。他比谁都清楚她才华横溢,但综艺舞台终究是另一个充满变数的战场,存在着太多镜头前的不确定因素。他不禁深深好奇:在这样一个极具韩式综艺风格、尤其强调戏剧张力与现场反应的舞台上,她所擅长的那种偏美式风格、注重文本深度与思辨性的脱口秀表演,究竟能释放出多少魅力?
更准确地说,她能否真正适应这个赛场,甚至最终征服它?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面色如常地继续浏览其他选手的资料,偶尔还与朴明秀、金瑞熙交流几句关于某些选手背景的看法。但在他的心底深处,对于即将拉开序幕的录制,早已埋下一份其他两位评委所没有的、独属于他的期待。
录制即将正式开始,三位评委率先入场。权志龙走在朴明秀与金瑞熙中间,刚一步入演播厅,现场等候的观众席就爆发出一阵热烈却又极力克制的尖叫与掌声。灯光骤然聚焦,背景音乐同步奏响,《脱口秀大战》的硝烟味,已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独特氛围,仿佛整个演播厅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薄纱之下。权志龙步履从容地走向自己的评委席,那个位于经验丰富的朴明秀身旁、正对舞台中央的座位。他先是细致地调整了桌上略显歪斜的名牌,又将评分板整齐地摆放在最顺手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游刃有余。落座后,他姿态闲适地靠向椅背,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已经大半坐满的观众席,最后定格在那片空旷的、仿佛等待着角斗士登场的舞台中央。
他的表情管理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依然是公众所熟知的那个带着些许疏离感、专业而敏锐的巨星权志龙。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那颗早已习惯各种大场面的心,此刻正因为一个特定的身影,比往常多跳动了些许频率。这种微妙的变化被他完美地隐藏在淡然的外表之下,唯有指尖偶尔的轻颤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节目流程正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主持人以饱满的激情介绍着比赛规则和评委阵容,随后,第一位选手登台亮相。权志龙全程专注地观看每一个表演,给出的点评总是简洁却切中要害,评分也显得客观而公正。他真诚称赞了英国选手表演中展现的犀利见解,也被澳大利亚女孩充满感染力的活力所打动,更对日本漫才师独特的节奏把控表示赞赏。然而在评审的间隙,他的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地瞥向选手通道的入口,期待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何时会出现。
比赛进行到中段,主持人以洪亮的嗓音报出下一个名字:“接下来,让我们热烈欢迎,来自美国纽约的脱口秀演员,Aurora Lin!”如潮的掌声中,林曦稳步走上了舞台。
聚光灯下的她,比权志龙在视频资料中看到的更加耀眼夺目。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完美勾勒出她优雅的身形,每一个步伐都透着从容与自信,让她仿佛自带光芒。她走到立麦前,熟练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然后面向观众和评委席,展露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权志龙将那个微笑看得真切无比,其中除了职业性的礼貌外,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决绝?以及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这与他预想中初次登上韩国综艺的国际新人应该表现出的紧张或兴奋,似乎存在着某种耐人寻味的差异。
“安宁哈赛哟,评委老师,还有现场的观众朋友们,我是Aurora Lin。”她的韩语开场白比彩排时听到的版本更为流利稳当,发音准确得令人惊讶。
权志龙微微颔首,以示认真倾听。
林曦开始了她的表演。起初的部分权志龙颇为熟悉,正是他之前看过的那个“初到首尔”段子的基本框架。她生动地讲述着语言障碍引发的尴尬趣事,描述依旧鲜活生动,模仿依旧精准到位,观众席中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但权志龙很快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表演内核与彩排时流传出的版本(他通过内部渠道大致了解过)已经有了明显的升华。她刻意弱化了那些单纯搞笑的、具体的生活细节(比如模仿动物叫声的梗被轻描淡写地带过),而是着重强化了那个“抽象派肢体语言”的精妙比喻。
她将这种沟通不畅的体验,提升到了一种哲学和艺术的高度进行自我调侃:“我觉得我那并非在点餐,而是在进行一场即兴的、失败的行为艺术。我的手臂是画笔,空气是我的画布,而我试图描绘出的‘美式咖啡’,在店员看来,或许更像一只正在抽筋的章鱼。”
观众席再次爆发出笑声,但权志龙却从这笑声中听出了更深层的思辨意味。考意味,这不仅仅是对表演内容的简单回忆,更是对其背后深意的反复咀嚼与品味。
接着,她的叙述并未停留在对咖啡店和餐厅文化差异的浅层描绘,而是进一步延伸出更丰富、更具生活质感的细节:比如使用谷歌翻译时闹出的笑话,将“明洞”直译为“明亮的洞”,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这个地名充满困惑;又比如在超市买错洗发水时的慌乱与无助,以及她鼓起勇气,用还不太熟练的韩语向酒店前台求助时,对方脸上那种既想理解又略带迷茫的微妙神情。每一个片段都真实而鲜活,透出初来异国的笨拙与真诚。
“那一刻我意识到,”林曦的语气逐渐转为深沉,目光诚恳而温暖,“沟通的真谛,或许并不在于掌握多少词汇、发音是否标准,而在于我们是否愿意拿出耐心,尝试去解读对方那幅‘抽象派画作’,哪怕它笔法生涩、色彩混乱、难以一目了然。”
她的表演,于是从一个单纯搞笑、略带尴尬的文化碰撞段子,悄然升华为一场关于人类沟通本质的、充满智慧与共情力的思索。她依然逗得观众发笑,但这一次,笑声之后留下的是悠长的回味和真切的感触。
权志龙专注地望着台上,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她为何要对表演做出这样的调整,这绝非出于怯懦或保守,而是基于强大的自信与临场急智,完成了一场漂亮的绝地反击。她不仅巧妙地避开了抄袭的嫌疑,更以更深刻的思考、更细腻的叙事,实现了对原创的捍卫,甚至超越。
表演结束,台下响起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许多观众一边笑一边点头,显然被这段真诚而睿智的分享深深打动。
主持人走上舞台,依照流程邀请评委点评。
朴明秀率先拿起话筒,语气中满是赞赏:“哇……Aurora选手,真的令人印象深刻。你的观察非常细腻,最难能可贵的是,你能把一段可能令人沮丧的经历,转化为一种……嗯,充满智慧与人情味的分享。非常棒!”
金瑞熙微笑着接过话,说道:“我特别欣赏你对‘沟通’的诠释,它超越了语言本身,触达了更本质的理解与共情。作为一名演员,我深知非语言交流的力量,而你的表演恰恰生动体现了这一点。欢迎来到韩国,愿你之后的旅程愈发顺利。”
最终,轮到权志龙发言。
全场目光,包括林曦的,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缓缓拿起话筒,平静而深刻地望向舞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林曦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紧。这位一直给她发送神秘讯息的“G”,这位在她播放列表中循环出现的巨星,此时正坐在评委席,即将对她的表现做出评判。
权志龙沉默片刻,仿佛在谨慎挑选每一个用词,随后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演播厅,低沉而富有磁性:
“Aurora选手的表演,”他略作停顿,目光锐利却不带压迫,“让我联想到当代艺术。”
这个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连主持人与另外两位评委也露出了好奇而专注的神情。
“有些作品,初看时或许只觉得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当你愿意走近,耐心解读其背后的意图与语境,你会察觉出其中深藏的层次与力量。”其中蕴含的深刻内涵与强大力量,远不止于表面的言语表达,而是触及了艺术与人性的本质。”权志龙继续说道,他的比喻带着他独特的艺术视角与多年舞台经验所凝练的敏锐,“你的表演便是如此。它看似轻描淡写地在讲述一些日常的生活琐事、一些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微妙瞬间,但它的内核却是在探讨一个极为深刻且具有普遍意义的命题,在这个充满差异与隔阂的世界中,我们如何跨越障碍、建立连接,如何在不同的个体间找到共鸣。”
他直视着林曦的眼睛,目光仿佛要穿透外在的紧张与表演,洞察她的灵魂深处:“你刚才提到‘抽象派肢体语言’,这个比喻确实十分精妙。它不只是对动作的描述,更是对沟通本质的一种提炼。而更精妙的是,你不仅指出了这种‘抽象’的存在,还通过自己的舞台实践,完成了一次极为成功的‘翻译’。你将那些个人的、私密的,甚至看似尴尬和微不足道的体验,巧妙地转化为一种能够被感知、被理解的通用语言。这种语言不受文化背景的限制,让不同世界的人都能会心一笑,并在笑过后引发更深层的思考。”
他的评价,远远超越了简单的“好笑与否”或技术层面的评判,而是上升到了艺术表达和哲学思考的高度。这无疑是对林曦整场“冒险”表演的最大肯定,也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最高赞誉。
“真正的幽默,或许从来不是隔岸观火、冷眼旁观,”权志龙最后总结道,语气笃定而充满力量,“而是即使置身困境与混沌之中,仍能点燃一盏灯火,照亮彼此理解的道路。你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因此,这是一场非常高级的表演。谢谢。”
他全程并未提及任何有关“抄袭”疑云的表述,然而他的每一句点评,都好似在为林曦的“原创性”与“深刻性”提供着极为有力的支持。他的肯定,自带一种权威与真诚交融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曦站在舞台之上,聆听着权志龙这番远超预期的评价,内心百感交集。有被深刻理解的感动,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更有那种难以言表、仿佛在茫茫人海中终于遇到知音的震撼。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微颤却清晰地说道:“康桑密达,评委老师。非常感谢您的评价,我会继续努力的。”
评委打分环节,权志龙给出了一个毫无悬念的高分。朴明秀和金瑞熙随后给出的分数同样不低。林曦的首轮比赛,最终在一片热烈掌声中,有惊无险地斩获高分,成功晋级。
走下舞台,回到后台,李智恩激动地迎上前来:“欧尼!你太棒了!权志龙评委的评价好高啊!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
林曦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太多外露的喜悦,只有经历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与平静。她心里清楚,这仅仅是第一关。那个抄袭她的金允珍还未上场,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在评委席上,权志龙望着林曦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在评分板边缘轻轻敲击着。他刚才的点评,并非全是为了节目效果。那个女孩在巨大压力下所展现出的急智、坚韧以及对表演艺术的深刻理解,确实打动了他。
他趁无人留意时拿出手机,在桌下迅速编辑并发出了一条信息。这一次,不再是英文,而是一句简洁却意蕴丰富的韩文:
“舞台上的火光,看到了。很亮。”
信息发送的对象,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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